云霞逐渐没入群山,群星开始散落在夜空上,疲倦的鸟儿回到树梢的巢,万籁俱寂,只余蝉鸣。
机灵的黑衣人请来了休沐中的太医,玉泉寺的僧人请来了京兆府的官吏,太医在禅房里看陈妤的伤势,官吏则与沈止对峙着。
“三殿下,”京兆府尹好声好气地说道,“此事应属京兆府管辖,您虽领刑部侍郎一职,但此事尚未到该移交刑部之时。”
“但此事已然危及了长宁郡主的性命,若府尹大人查不出个结果,我等该如何向镇北王交代?”
京兆府尹一下子噎在了那里,镇北王天高皇帝远的,他其实不太怕,只是这长宁郡主到底是由明帝下诏入京的,出了这样的事情,若京兆府如往常一样和稀泥,只怕他头顶的乌纱帽难以保住。
当然他也听得出来沈止暗暗讽刺京兆府的办事效率,可是他有什么办法?
京兆府尹这官最是难干,虽为四品官,但是京中权贵何其多,哪个愿意给他这府尹多几分薄面,他都得烧高香了。
这破事,三皇子想揽过去最好,他既可以卖个面子,又省得沾上了棘手的事。
可惜老主持并不愿意顺京兆府尹的意思,这玉泉寺可是明帝都会法外开恩的方外之地,凭什么要受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搜查?
更何况,这里多的是不能被查出来的东西。
老主持清了清嗓子,用嘶哑地声音说道:“若老衲记得不错,府尹大人一家也常来我玉泉寺进香,想必大人对我寺僧人为人再清楚不过,故而老衲愿意退而求其次,只要三殿下先把净尘放了。”
老主持的话让京兆尹一个激灵,他正色起来,对沈止说道:“主持这一点说得没错,方外之人不受俗世律法束缚,是陛下亲自定下的,三殿下掌刑名该是最清楚不过,还请放了净尘法师。”
沈止讽刺地笑了起来,他目光扫过义正言辞的京兆尹,亦看过玉泉寺的老主持,以及这里形形色色的人。
他早听说玉泉寺里有些腌臜勾当,那些和尚根本算不得出家之人,他从未在意过,长于皇室各种各样的事情他见得太多,因此只要不碍着自己也就不愿意多管闲事。
但他们怎么能伤到阿妤?
怎么敢伤到阿妤?
“这事,我要管,这人,我要抓,若有不满就上奏直达天听。”
而此时,太医已然为陈妤诊脉完毕、看过伤情,于是他从禅房中走出,对沈止说道:“殿下,郡主的皮肉伤虽看着严重,但还好郡主本身年轻而又身体强健,仔细修养即可痊愈,唯有一点,微臣不敢妄下断言。”
“什么?”
“郡主似是服过催情之药,那药性一直未曾纾解出来。”
深夜里的月格外的明亮,几乎要掩盖过群星的痕迹,在明亮的月光下,宣平侯府满府的鲜花也显得格外娇艳欲滴。
“沈止要查?”
邱衍慌得直接喊了出来,而后他便挥退了带来消息的仆从,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月夫人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神色空茫,心里还在担心方才仆从所说的陈妤受伤一事。
“月儿,”邱衍走着走着,便一把将月夫人搂住,嘴唇翕动着,说道:“这可怎么办?”
月夫人依在邱衍的胸口,自下而上地看着邱衍,顿了一下才道:“这事败露,总会有人查的。”
“可是沈止不一样。”
邱衍完全不怕京兆尹来查,京中的关系网密密麻麻,虽然由于他父母早逝,他未能接手全部,但是靠着父母余荫,总有些人能给他些面子,让他操作的余地。
比如这京兆尹,其师梁相,早年便点拨过他跟着沈止,这一回他不找梁相也能借着曾登门相府,让京兆尹卖个面子。
而玉泉寺则更不用担心,做这勾当又不是他起的头,与他一般的达官显贵多了去了,只是都藏得极好。
但沈止完全不同,这家伙连其母柳贵妃的面子都不卖,直接处置了柳家的大公子,他与沈止的这点交情就更别提了。
“侯爷不若先发制人,先去陛下那里说些有人要害您的话?”月夫人想了想说道。
“不行。”邱衍迅速地否决了。
他现在尚且算得上简在帝心,但是,也绝没得帝心到那样的地步,他反倒是极有可能被明帝当成安抚镇北王的工具,用了就扔。
“镇北王远在天边,长宁郡主受伤这消息只要压得好,不一定能传得出京城,所以不必顾虑,只要能想办法再多得一些陛下的信任就好。”
月夫人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不再看着邱衍,而是看着窗边那开得如同烈焰一般的花朵。
“月儿说得对,只是该怎么办?”
他抚着月夫人丝绸一般的长发,脑海中思绪千万,却仍然毫无头绪,这让他烦躁起来。
“月儿,你在看什么?”
邱衍注意到了月夫人的目光。
“妾身在看那花,”月夫人用手指着,说道:“开得真灿烂呢。”
“花?”邱衍顺着月夫人手指的方向看去,问道:“那是哪来的花?”
“您忘了吗?那是四公主前日送来的,说要赠与您最好夏景。”
邱衍陷入了沉思,只是他嘴边仍然呢喃着,那些离得远的奴仆既看不见也听不着,可月夫人就依偎在邱衍的怀抱里,她清晰地听见邱衍念出了一个名字。
“沈花影……”
时间总是过去得很快,三日之后,陈妤终于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郡主,您醒了!”一直守着的流萤眼眶中的泪水直接流淌了下来,“您吓坏我了。”
陈妤的脑子有些昏沉,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状况,便下意识地抬起右手,想擦去流萤眼角的泪珠,然而,几乎是同时,她便被剧痛给定格住了身体,她咬着牙,一动也不敢动。
电光火石之间,她想起了在玉泉寺发生的一切。
“我……”她的声音很是沙哑,让她说话都变得困难了起来,“谁带我回来的?”
流萤小心翼翼扶着陈妤包扎的右手肘放下后,说道:“是三殿下,三殿下在玉泉山中找到了您,将您带去了玉泉寺暂时修整,又将您带回了宅邸。”
“这些是什么?”陈妤活动着还算完好的左手,将一堆冰块扫到了地上。
流萤垂下眼帘,好一会儿才告诉她,说道:“有人在那间禅房所焚的香中,所喝的茶中下了药,而药性始终未曾纾解出来,只能以这样的形式一直压制着。”
“不过,三殿下似是对这事极为上心,从京兆尹手里抢了查案的活,昨日京兆尹还上奏了陛下,不过陛下被三殿下说服,此事由三殿下来调查。”
“他为什么要这样帮我?”陈妤第一次将心中的疑问问出了口。
流萤并不知道答案,只是她想起那日沈止那么认真地只看向陈妤的眼神,以及她在禅房里所听到的些许声音,仍是让她迟疑地回答道:“或许,三殿下心悦您?”
“您又是如何看待三殿下的呢?”
自打来到京城以后,陈妤所遇见的一切都开始在她的脑海中回放,她眼神空茫地看着四周,直至某一刻定格在挂在床边的一个小物件。
那是一个香囊,是素色的没什么花纹,但那是千秋节上,他送给她的礼物。
“三殿下现在何处?”她开口问道。
“应该是在刑部吧?”流萤想了想说道。
陈妤突然起身,受伤的膝盖、手肘、以及腰腹都一齐发出了悲鸣,让她的脸色扭曲了一瞬。
“郡主,您要做什么?”见陈妤这样,流萤简直要慌了手脚,她想将陈妤按在床上,但又担心碰到她的伤口。
可是陈妤却冲她笑了笑,说道:“没事,我只是想感谢一下三殿下。”
她心中的心绪激荡着,不同的思绪混杂在一起,她几乎从未像此刻一般想迫切地见到沈止,也只有见到沈止她才能明确她自己的心意。
而此时,沈止确实就在刑部,不过他并未在衙门里办公,而是在刑部的大牢里,审问着嘴硬的犯人。
“净尘已经招了,我才能找到的你,你还在这里嘴硬什么?”沈止眉头皱得很紧,对这个不愿意配合的犯人十分头痛。
那犯人的囚服上已然晕染上了血迹,门牙也少了一颗,还是被绑着,不时吐露出嘶嘶的吸气声,想来也不是不疼,怎么就不招呢?
“阁下也就只能找到我了,我这老胳膊老腿的,也不畏一死。”那囚犯嘴硬地说着。
沈止一听这话便心烦,于是他挥手示意一旁的黑衣人再上刑罚。
刑部的大牢,阴森潮湿,只能靠火把来照亮,火焰燃烧的声音与囚犯的哀嚎混杂在一起,已经足以令人毛骨悚然。
“我怎么听着咱们是往那哀嚎的声音方向走的?”陈妤拎着食盒,流萤在一旁为她举着火把。
“殿下在审犯人,”那狱卒回话道:“这样再正常不过了。”
陈妤沉默着,直到走到了沈止所在的那间刑讯室前,隔着门她已然听见里面痛不欲生的叫喊。
“殿下有人来看您。”狱卒在门外通禀着。
沈止显得有些困惑,谁会来看他?而且还是特意到这没有人愿意来的大牢里?他大约是听错了,之前他叫人去找这嘴硬的家伙的家人,现在约莫是找来了。
于是他的脸上带着一贯生人勿进的冷漠,也没叫黑衣人停下对那犯人的刑罚,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