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临安伸出两指,揪住南苍苍的后衣领,把她拖到椅子边。
南苍苍从善如流地坐下来,自然而然地蜷起膝盖抱住,把脸贴在膝盖上绯色的衣袍上——怎么看怎么不像大家闺秀。
盛临安道:“你以后不要再写信了,词不达意。”
南苍苍后背一凛:“你没看明白?我的意思是,我对您的那里没有任何意见,只是想看看王爷的荷包。”
盛临安黑了脸,他很想让她连话也不要再说了,解释了还不如不解释。
不过说到荷包,他心下一动。
他带着它已经很多年了,准确地说,十一年了。
十一年前,他十四岁,正是人生的至暗时刻。
因八字不祥,他自小被父母遗弃,一个人艰难地长大,十岁时终于遇到了一个带他回家的人——褚相。本以为找到了归宿,却进入了一个不见血的斗兽场。
在褚相家里,他经历了日复一日严苛又残酷的训练,只为成为他官场上的棋子。
和他一样的棋子有很多,但他们都不是他的同伴,而是他的死敌。黑子吃白子,白子又吃黑子,棋子之间的殊死搏斗,在下棋的人褚相眼中,只是一场有趣的玲珑棋局。
他感觉到自己每一天都在朝深渊滑落,却无力反抗,只能警惕着身边的一切尔虞我诈,再兵不血刃地吃掉别的棋子。
十四岁的那个午后,他刚刚宣判了另一个人的死刑,内心却是麻木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他的内心却一片沉寂,他终于成了一具行尸走肉。他的存在毫无意义,只是一个笑话,或者一个错误,或许他该想一个办法结束这个错误。
“哥哥,你挡住我的路了。”一个娇软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他回过头,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
呵,连站在这儿都是错误。
看见他转身,小女孩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哥哥,我原谅你了,你长得真好看,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滚开。”他并不喜欢自己的容貌,这也许就是当初褚相看中他的原因。
小女孩没有被吓哭,也没有被吓跑,反而笑得更灿烂:“哥哥不开心呀?那我给你一颗莲子糖吧,吃了你就会开心了。”
她从荷包里翻了翻,朝他摊开小小的手掌:“很甜的,每次母亲训斥我,我吃一颗莲子糖就开心了。”
小女孩一身绫罗绸缎,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娇养的女儿,她最大的烦恼,无非是被母亲训斥几句。
盛临安一把推开她的手,圆滚滚的糖块咕噜噜滚到地上,粘了一圈土,变成了一个泥球。
小女孩愣了一下,咬了咬嘴唇,仿佛随时要嚎啕大哭。
“滚!”盛临安觉得这下她会离开了。
可是她没有。她拿起自己的小荷包,又拿出一块,递给盛临安,认真道:“没关系,哥哥不喜欢我的糖,不是我的错。或许哥哥喜欢这一块?”
盛临安愣住了。为什么她能这么坦然地认为,别人不喜欢自己的糖,并不是自己的错呢?
他的人生如此阴暗,是自己的错吗?
南苍苍见他不回答,跺了跺脚,把整个荷包塞到他手里:“好吧,这些都给你,总有一块你会喜欢的。嬷嬷在叫我了,再见!”
小女孩转身跑开了。
少年盛临安看着手中浅绿色的小小荷包,忽然感觉看到了一束微光,撕破无尽的黑暗,照亮眼前的窄窄一隅。
南苍苍见盛临安不说话,神情柔和,仿佛陷入了回忆,知道自己猜对了,这果然就是他和南苏苏之间的信物。
“王爷,那个荷包可以再给我看看吗?”
“不行。”盛临安拒绝得很干脆。
“王爷,那个荷包是谁给你做的?”南苍苍循循善诱。
“不关你事。”盛临安仍旧拒绝回答。
南苍苍并不气馁:“王爷,妾身看你的那个荷包十分眼熟。妾身的嫡姐精于女红,最爱绣的就是莲叶荷花图案,她的院子都起名为菡萏馆。而且她最喜浅绿色,又因名字里有苏苏二字,每每给荷包缀上浅绿色流苏。”
盛临安又皱起眉:“南苍苍,善妒是七出之一。”
南苍苍梗住了,合着自己说了这么多,他以为自己在吃醋?这人也太自恋了吧?
她连连摆手:“王爷你误会了,妾身的意思是说,你的那个荷包看上去挺旧的,我嫡姐正好会绣这样的图案,不然我让她给你绣一个新的怎么样?”
南苍苍觉得自己真是个小机灵鬼,盛临安看到苏苏绣的荷包和他以前的一模一样,心中惊喜,睹物思人,感情自然会突飞猛进。
盛临安缓了脸色,点头道:“原来你想送我荷包。”
南苍苍把头埋到膝盖里,这人听话怎么听不到重点啊!
“你走吧。”盛临安又一次下了逐客令。
这回南苍苍没有犹豫,噌地一下站了起来朝外走去,这个人没法沟通,她一秒钟也不想多待。
直到剑吟把她往肩上一甩,朝夜空飞去,她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摄政王府的。
“大侠,你轻功没问题吧?不会掉下去吧?”南苍苍努力维持女明星的淡定姿态,声音还是忍不住瑟瑟发抖。
剑吟想到近来被盛临安逼着每天跳崖二十次练习轻功,咬牙切齿道:“侧妃娘娘,是王爷派您来羞辱我的吗?”
南苍苍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识趣地闭上了嘴。
今夜的经历像一个梦,一个很累的梦。
娇生惯养的南苍苍,在经历了高空飞行、生命威胁、浑身湿透之后,终于病倒了。
她感觉头有千斤重,神思昏沉,四肢乏力,涕泗横流——这是典型的风寒症状。她瘫在床上,把盛临安咒骂了五万三千六百遍。
樱桃作为她忠心的小迷妹,不关心她的身体,倒关心起她的衣服:“小姐,这件红衣裳是从哪来的?你为什么盖着它睡?咦,这也不是您的尺寸呀,太长了吧!”
南苍苍蒙住头:“我头疼,不要问我。”
樱桃研究着红衣上的金线蟒纹,忽然倒吸一口冷气:“这不会是摄政王殿下的吧?他他他,你们还没成婚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