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茗起床时天在下雨。

昨天还是艳阳天，最高气温二十多度，百花盛开的季节配上宜人的阳光，让人忍不住喊出那句最是人间四月天。

但是四月的天四季轮转，今天冷雨一下，气温骤降到六度。如果是在文学作品里，这无疑是个悲剧的伏笔。

或许伏笔昨天晚上就开始了，隔壁病房的病友病情恶化，没抢救过来。

费茗盯着窗外的雨出神，渐渐地，视线落在自己被窗玻璃映出的倒影上。

他想，这个瘦猴是谁啊？病号服空落落地挂在身上，脸白如纸，都脱相了。

不是他吧。他嘴馋得很，但身为艺人，必须保持良好的外形，吃完了就努力健身，体魄一向很好。年轻那会儿脸上都是胶原蛋白，才不是现在这副鬼样子。现在这样，怎么把骆溢迷得找不着北？

啊，怎么突然想起他？

费茗回神，拿起手机。

一个戴金边眼镜、身材高瘦的男人出现在病房外。

他是费茗的经纪人许多金，说是因为五行缺金，爸妈给取了这么个名字。许多金不喜欢别人叫他大名，除了公司里压他一头的上司和业内的仇敌，大家都叫他金哥。

金哥见费茗的手指在手机上翻飞，很明显是在打字，怀疑他又在网络上引战。

费茗当了十年演员，有颜值有演技，却直到四个月前才有了火的苗头，接踵而来的便是竞争对手的联手防爆，一时间网上铺天盖地都是他的各种谣言。

上升期被防爆，在娱乐圈实在太过寻常，金哥劝费茗隐忍，只要扛过这段时间，稳稳飞升一线流量，气死那些犯红眼病的。

费茗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他糊了十年，早就练就了强大的心脏，根本不把那些造谣抹黑放在心上。

谁知三个月前，他查出了胃癌，还是晚期。

过去十年，为了那个红的可能，费茗丝毫不敢行差踏错，有脾气要忍，见不平事要装瞎，免得红了被扒出黑料。

查出绝症后，他觉得命都快没了，还忍什么忍，怕什么防爆？于是放飞自我，8G冲浪，在线辟谣，碰瓷他的被他正面打脸，害过他的被他挂出大名，他还实名举报了一名法制咖进去。

网友吃瓜吃到撑，他也把同行得罪彻底。

如果是从前，金哥死也不会让费茗这么浪，但面对一个时日无多的人，劝诫和责备的话都堵在嗓子里。

金哥深吸一口气，走进病房。

费茗回头：“你来了。”

“嗯。”金哥笑着问，“又在怼谁？”

费茗看了眼手机：“没，之前写了遗嘱，感觉不太好，我润色一下。”

金哥一窒，接着板起脸：“胡闹！医生都说了，这手术没有危险，写什么遗嘱？”

费茗等下就要做手术，这手术本身没什么风险，看的是术后。

费茗：“万一出了手术室就进ICU，醒不过来呢？”

金哥：“你能不能盼自己点好？”

费茗：“不是我硬要说不吉利的话，只是生死大事，总要对自己负责，我又没有亲人，提前做好安排是应该的。”

费茗是晚期，术后五年的生存率不足30%。理智上金哥知道费茗的考虑是对的，但感情上很难接受。他抿紧唇，说不出话来。

费茗突然指着他手里的东西问：“是解约协议？”

“嗯。”金哥回神，把东西给他，“你自由了。公司希望马上让外界知道，你这边发个微博，他们会转发，这样对你比较好。”

“谢谢哥。”费茗打开来看了看，心里松口气，终于能放心进手术室了。

收好解约协议，他准备发微博，却有些犯难：“怎么写？我第一次解约没什么经验。”

金哥一整个无语，却还是像老妈子一样，说了几个艺人的名字，让费茗去搜他们的微博：“他们之前和公司解约都发过。”

这几个以前都是费茗公司的，费茗在他们的微博里搜公司名字，出来的第一条就是分手博，大家写得大同小异，他选了出现频率最高的几个词排列组合：

@费茗V：【感谢@超凡娱乐十年相伴，希望未来的我们越来越好。】

发完，费茗自嘲地笑笑：“这下又要上热搜了。”

艺人和公司解约，一般不需要宣扬，要是艺人名气大，外界有许多人关心，艺人会发条微博说明一下，只要没撕破脸，公司都会转发送上祝福，意味着好聚好散。如果公司赶在艺人之前发出解约通告，那就是在向外界传达一个讯息：这个艺人被他们扫地出门了。

所以金哥说，这样对费茗比较好。

但费茗这几个月得罪了全娱乐圈，同行和他们的粉丝恨他恨得牙痒痒，每天都有无数人去超凡娱乐官博下请愿，要超凡和他解约。而且有人扒出他和超凡的合同今年到期，已经下注超凡不和他续约。现在提前解约，就算他和超凡表演好聚好散，在众人眼里也只能是被扫地出门。

金哥能想象到黑粉狂欢的场面，皱眉问：“你干嘛非要现在解约？你这些年总共才赚几个钱，违约金赔进去一大半，等到下半年到期自动解不行吗？”

费茗叹气：“我怕活不到那时候，公司会拿来炒作。”他不想死得乌烟瘴气。

金哥默然，这倒是极有可能，他虽然负责费茗的一切事务，但有些决策却是公司下的，根本拦不住。

接下来只等护士通知进手术室，费茗无所事事，去看刚刚那条微博下的评论。

几乎看不到一句好话。

四个月前他一夜爆红，其实吸了很多粉，但架不住后面三个月又惹来百家黑，所以就算有粉丝留评，也被冲散了。

热评第一是个叫“费茗今天滚出娱乐圈了吗”的ID：【费物终于要滚了！我这就去转发抽奖！】

费物，费茗知道，是他的黑称，通废物。

费茗不服，他的演技碾压一众流量，凭什么说他是废物？

费茗戳手机屏幕，回评：【不想滚，到底是你梦想成真还是我梦想成真，买定离手的时候到了！】

热评2：【妈呀，许愿成功了，真的解约了！接下来许愿费茗暴毙！】

费茗：【你怎么跟你头像上的艺人一样恶毒？】

热评3：【费茗道歉！给我家哥哥道歉！】

费茗：【因为我把他做过的坏事说出来了吗？】

金哥的手机震了一下，是软件通知他他关注的费茗上热搜了。

他告诉费茗。

费茗洋洋得意：“不愧是我，一边上手术台，一边上热搜。”

“……”金哥想打人，看在他绝症的面子上忍了。

费茗点开热搜榜，想看自己在第几名，却见第一名后面有个红到发黑的“爆”字。

#骆溢恋情#

他突然想到，今天好像是他和骆溢分手两周年的日子。

“大明星——”护士出现，“准备进手术室了哈。”

费茗在发呆，金哥替他回答：“这就来。”

他以为费茗是临到头怕了，他也怕，想找个人分担，问：“要不给骆……给周哥打个电话？”

费茗按灭手机屏幕，平静抬头：“不用，都多久不联系了。”

金哥看他片刻，点头：“行吧。虽然你真出了事，那边我肯定交代不过去，但谁叫我向着你呢。”

费茗笑道：“是啊，我临死前就这点要求，你可不能背叛我。”

“都叫你别胡说八道了！”金哥板起脸。

“好好好……”费茗敷衍。

金哥认真看着他：“你会没事的。我不叫他来，就为了你没事。他要真来了，你现在说的可能就真成遗言了，电视里都这样演的。”

“少看狗血剧。”费茗把手机交给他，“遗书在备忘录里，我要是死了，你就拿我的尸体解锁指纹……”

“你再胡说我马上给骆溢打电话！”金哥压不住火气。

费茗赶紧给嘴拉上拉链。

*

手术台上，费茗上完麻醉，意识渐渐消散，恍惚间听到一个声音：“神豪系统[逐梦影视圈]启动，将竭诚为宿主服务！”

费茗：什么玩意儿？

“就是你只要拍摄影视剧，哪怕天天亏钱，你的钱也会越变越多、越变越多……”

费茗想：我都要死了，要钱何用？你找别人吧。

“哎？”那个声音愣了一下，接着道，“剩余生命只有九十天了！怎会如此？等等，我觉得你还可以抢救一下！我是一个灵活的系统——”

费茗：好吵……

“好了！从现在开始，我不再是神豪系统，我是续命系统！只要你参与拍摄影视剧，就能为自己赚取生命值！”

费茗在失去意识前想：果然我还是不能坦然面对死亡，做的什么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