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茶在遇到大事的时候, 往往喜欢面无表情去掩饰自己的情绪, 虽然表面稳如老狗,其实内心早就风起云涌。www.xiashucom.com
她问凉倦:“你还有什么要说吗?”
凉倦在崩溃到极致之后反而平静下来,甚至隐隐有股解脱的感觉,不用再去伪装, 直接剖开自己,让贝茶了解最真实他。
他兀地笑了下,收起来刚刚的似乎因为没照顾好乐辰而自责的神情, 轻声对贝茶说道:“他在地牢, 主人要去看看吗?”
贝茶微微蹙眉, 没想到凉倦会如此痛快的说出答案, 还邀请她去地牢观看。
她声线冷淡:“不用了, 我已经把他放出宫了。”
在水影的帮助下,让一条人鱼出皇宫而不被人鱼国国王察觉, 十分容易。
凉倦没有感觉到乐辰的移动, 但贝茶不会在这种事上骗他,所以, 应该是海洋帮忙了吧。
他微微垂下眼睫,如果海洋插手,他该怎么办?
他还能和贝茶继续在一起吗?
凉倦想到这个问题, 突然又笑了,恐怕贝茶自己都不想再和他在一起。
谁想自己的枕边兽人是如此残.暴的东西?而且还有两副面孔。
他抬眸,猩红的眼眸中闪烁着不知名的光芒,凉倦问她:“主人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贝茶有想问的, 想问的太多了,她想知道凉倦为什么会这样,是不是有什么苦衷,她甚至连人格分裂这种借口都替凉倦想出来了。
更想问问凉倦,到底对她的感情到底是不是…真的。
她在寝宫等凉倦回来的时候甚至还在想,只要她问凉倦,凉倦会坦白,或者会慌乱不安,贝茶觉得她都可以原谅凉倦。
因为有这种情绪就代表凉倦还没有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但凉倦,他的伪装,他的演技,如果她没有提前得知,一定会被蒙混过去。
贝茶撇过头,不去看凉倦的眼睛,那双眼睛,她曾经觉得里面闪着流光溢彩,如晶莹剔透的红宝石般熠熠生辉。
但如今她看到这双眼睛,她只会想到昨晚凉倦看向乐辰是的眼神,冰冷又嗜血,宛如毒蛇一般。
“没有,没什么要问的。”贝茶说,“我准备回贝王府了。”
如果乐辰真的做了什么错事,犯了什么禁忌,凉倦又何至于今早在她面前演戏?
肯定是直接告诉她了。
贝茶将能为凉倦想到的理由都一一推翻,接受那个最残酷的现实。
凉倦眼眶顿时红了,里面蓄着泪水,小奶音里面藏着浓浓的伤心:“主人……不问问我是不是有什么苦衷吗?”
贝茶沉默。
凉倦伸手扯了扯她的衣袖,那是一种很卑微的态度,近乎哀求的注视着她。
贝茶心软了,他们昨天还甜蜜着,不可能就因为这一件事就磨灭掉所有感情。
万一……真的有苦衷呢?
贝茶问他:“什么苦衷?”
凉倦脸上布满喜色,拉着贝茶的衣袖,温声细语:“你跟我来。”
贝茶跟在他身后,看他行走的路线就知道他要去地宫。
凉倦不停的说话:“我小时候,一直都在地宫生活,我的母亲,她把我关在地宫里面,不让我去见任何兽人,我们两个,当时,我母亲已经去世,我又是死胎,所以国王是感受不到我们的存在的。”
死去的兽人是不会出现在国王的地图上的。
“我母亲,她将我关在地宫,我平常没有事情做就在地宫里看书,我以前不知道,但现在知道了,那里面的书都是海洋留下来给你母亲的,所以里面才会记载那么多的奇闻。”
“这么一想,我和主人很有缘呢。”
他害怕气氛突然变的安静,害怕他们俩都沉默下来,那种沉重的氛围压的他几乎要喘不过气。
贝茶听他回忆,直接想到了在许曼记忆中看到的凉倦,小小的人鱼,瘦骨嶙峋,在墙角缩成一团,即害怕母亲的回来又渴望得到母爱。
她觉得凉倦的性格和他童年阴影有关,可她喜欢的是那个受尽磨难却依旧对世界温柔以待的干净少年,而不是这种,因为心里阴影而好像成为了几乎是变.态一般的兽人。
凉倦终于带着她进了地宫,顺手关上了门,走到地宫最深处打开了地牢,里面空荡荡的,乐辰果然已经被放走。
他直接角落里的那个地方:“我小时候就缩在那个角落,每天都等我母亲回来。”
“她很喜欢老国王,所以每天都会出去找老国王,有时候是白天,有时候是晚上。”
凉倦的语气很平淡,没有什么怀念,仿佛是在叙述别的兽人的童年经历,和他毫无关系一般。
很快,他嗓音里面染了笑意:“有一次,我偷偷跑了出去,看了看外面的景色,回来的时候被我母亲发现,她揍了我一顿把我关在了地牢。”
贝茶知道这件事,凉倦说的风轻云淡,但那种揍一顿不是平常人家揍熊孩子的揍,而是揍仇人的那种,朝死里打的那种。
贝茶抿抿唇,她不是一个喜欢在某种选择之间摇摆不定的兽人,她做决定很果断,包括感情也是如此。
可面对凉倦,她明明刚刚还想着自己喜欢的是经历磨难以后还保持初心的干净少年,可如今听到他的悲惨经历,她又觉得凉倦好惨。
如果是因为童年阴影的话,她可以陪凉倦治愈,可以一点一点的扭转他的想法,他们可以慢慢改变。
毕竟凉倦将乐辰关押起来之后,并没有伤害他……也许是没来得及。
贝茶觉得心情乱糟糟的,心中有两个条小人鱼,一个说可以给凉倦一次机会,一个说不要原谅他,他是个变态。
左右摇摆,不管她找到多少不想和凉倦在一起的理由,总会再找到另一条想要和凉倦在一起的理由。
她毕竟是第一次恋爱,第一次掏心掏肺的对一个兽人,想要和对方永远在一起。
可骤然之间,又发现了自己被欺骗。
贝茶放下自己的骄傲,主动问他:“你为什么要把乐辰关起来?”
凉倦将贝茶抱进怀中,没有感受到她的挣扎和抵触,抬手摸了摸她的如丝绸般顺滑的头发。
“主人,听我讲完好吗?”
他就一直抱着贝茶,轻声说道:“我母亲揍了我一顿以后,将我关进了地牢里。”
“当时我奄奄一息,她就是这样抱住我,一边抚摸的头发,一边对我说,'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都是因为我爱你,你不要怪我'。”
贝茶感受到他在抚摸自己的头发,不知为何,头皮有些发麻,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随即,她感受到手腕传来“咔嚓”两声,她的两只手腕都被凉倦用铁链铐住。
贝茶抬眸不可置信的看着凉倦:“你疯了?”
凉倦捧着她的脸,目光缱绻:“没有,我没疯。”
“主人,我这么做都是因为爱你,你不要怪我,好不好?”
“我实在是忍不了你和别的兽人接触的那么紧,就是富贵也不行,我会嫉妒,嫉妒的发疯。”
他拉起贝茶的手放在他的胸口:“每次你和他们玩闹的时候,我这里就好难受。”
贝茶冷笑:“我还能让你更难受。”
说着手中就要聚集起精神力,朝凉倦的胸口刺过去。
但万万没想到,她的精神力似乎被压制了一般,根本没有办法攻击凉倦。
凉倦摸了摸她的脸:“你不要用这种表情对我,这样我会很难过,你对我笑一笑好吗?”
贝茶扯唇笑了笑,在凉倦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准备用鱼尾狠狠的抽凉倦,人鱼的鱼尾拥有很强的冲击力,而且鳞片坚硬,能够当做武器使用。
但就像刚刚一样,她完全没有办法伤到凉倦。
贝茶皱眉:“你对我做了什么?”
凉倦眨眨眼:“没什么啊,我只是想让主人陪着我罢了。”
“主人还记得吗?”
“我以前说想要将主人关起来,主人当时同意了呢。”
贝茶心中骂了句脏话,谁他妈同意这种变态的要求,后来她又想了想,发现她还真的说过那种话。
但当时那种情况,谁会把那种话当真?
而且那么久之前……这意味着,凉倦在那么久之前都已经开始筹备这种事情。
贝茶觉得她想错了,凉倦根本不是需要治愈,他是无药可救。
这是一场从开始就带着欺骗的感情,她不喜欢凉倦的这种爱,她也不需要这种带着囚.禁色彩的爱,这种感觉,是她和那个虚假的凉倦在一起时候截然相反的。
贝茶后退一步和凉倦拉开距离,靠在墙上,有一次暗中调动精神力,这次竟然能够调动起来。
她试着击向凉倦,但依旧无法伤害他。
不是她的精神力用不了,而且她根本没法伤害凉倦。
在凉倦要靠近的那一刻,她手中的精神力聚集起来形成利刃,指向自己的脖子:“再向前一步试试看?”
凉倦被她吓到,连忙停在原地,手足无措的看着她:“主人……”
贝茶扯扯唇角:“滚。”
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想到了富贵曾经和她说的龙族特有的魔咒,被下咒的兽人,会随着时光的推移会下咒的兽人深爱不移。
即便后来发现自己是被下咒的,也无法再去伤害那个下咒的兽人。
更甚至,还会回下咒的兽人言听计从。
贝茶不想将事情朝如此阴暗的角度猜测,更不想将她这段感情想的如此不堪。
她用精神力将受伤的铁链劈开,因为莫名的原因,她根本没有办法反抗凉倦,如果真的是咒,再过一段时间,她可能就会对凉倦言听计从。
“你知道龙族的咒吗?能够让兽人死心塌地爱上下咒兽人的魔咒。”
凉倦脸色都没变换一下,他本来就要坦白的:“我知道,主人身上的咒就是我下的。”
贝茶落在凉倦身上的眼神终于不再带一丝亮光,似乎对他彻底失去了期望。
凉倦被她的目光刺的心脏都在滴血,疼的要命,他终于找回了些理智,手忙脚乱的解释道:“那个咒我一直在想办法解开,我没有想用咒限制主人一辈子,我想让主人不是因为咒而喜欢我。”
贝茶将所有杂乱的思绪都压在心底,拖长音调哦了一声,讥讽道:“不如你在这里睡一觉,说不定梦里会有这种场景?”
说完,就朝地牢门口游去,迅速而敏捷,凉倦没想到她会突然离开,连忙追了上去。
地宫那么大,他进来的时候已经把地宫门关上,只有他才能打开地宫的门。
贝茶跑不掉。
但凉倦没想到是,贝茶出了地牢门就直接推了他一把——伤害不了凉倦,总不可能连推都推不了——她将凉倦推进地牢,直接关上了地牢的门,之后又用精神力捏了个锁,挂在上面。
地牢外面还有一层石墙,拉上去之后就彻底阻隔了地牢和地宫,贝茶忘了还有石墙这个东西,不过问题不大,这样,凉倦已经没法出来了。
凉倦眼神顿时惊恐,他直接趴在地牢的栏杆上,伸手拽住贝茶的衣袖。
“不要,主人,不要把我关在这里,你不要走,主人。”
他一段话说的语无伦次,贝茶冷漠的抽回衣角,她关上门的那一刻就意识到,地牢对凉倦来说是童年阴影,她这种做法,很容易勾起他痛苦的回忆。
可如果她不这样做,关在地牢里的就是她自己了!
凉倦双手握住栏杆,视线一直追逐着她,小奶音怯生生的,就像刚出生的小猫害怕被抛弃一般:“主人,你是因为爱我才把我关起来的吗?”
“我会乖乖的待在这里,什么也不做,你回头看看我好吗?”
贝茶怕自己回头就心软了,凉倦可怜的样子实在是太能勾起她的心情,太容易让她心疼。
她走到地宫门口,身后凉倦的呼喊声越来越远。
她看着手指上缠绕的水流,在海洋的指导下直接打开了地宫的门,没有半点留恋的离开了地宫。
凉倦看着地宫的门合上,记忆一下子拉的很远,仿佛又回到了很小的时候,他被锁在地牢,眼睁睁的看着许曼离开,不管他怎么央求许曼,她都不为所动。
可许曼回过来,而且……他对许曼,小时候恨过许曼,长大一点对许曼就是没了感觉,恨都恨不起来,看许曼就像是看一条多余的人鱼,很多的时候是将许曼视为空气。
……除了后来被挖鱼鳞的时候,那是真的疼。
但贝茶不同,她就像是一股光,凉倦在接触到她之后,就再也不想回归黑暗,所以才想要不择手段。
他从来没有对别的兽人用过这种下流的手段,在遇到贝茶之前,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会用这种手段。
凉倦从前看故事书,最耳熟能详的故事就是海的女儿跨越千年的爱情,但他对爱情从未有过憧憬,大概是因为许曼留给他关于爱情这一块的记忆太过不堪。
每天歇斯底里的吼叫,发泄心中的不满,拿他当做出气筒,非打即骂。
他从心底厌恶爱情这种东西,但遇到贝茶之后,他都忘记他厌恶的是什么,飞蛾扑火般义无反顾的扑向贝茶。
他曾经以为这种飞蛾扑火般的行径永远也得不到回应,但他错了。
他得到了贝茶,尝到了被一个兽人全心全意捧在手心,放在心尖的感觉,对方无时无刻不再考虑他。
等他想要坦诚一些的时候,事情已经一发不可控制了。
他在除贝茶之外的兽人面前,是善良,仁慈,为百姓着想的,凉倦知道这不是真实的他,但他心中的善恶标尺督促着他这么做。
可标尺总会有被折断的时候,他在贝王府第一次冲破标尺,用那种在所有书中被刻画成丑陋的手段,被君子所不耻的手段,让贝茶护在了他身前。
凉倦不知道事情是事情是怎么失控,他的性格是怎样被彻底激发出来,哪怕他每次用了那些下流手段后自我厌弃,但下一次遇到那种事情,他还是会用卑贱的手段。
可,明明他最开始只想一直陪在贝茶身边,什么都不要,只要没陪在贝家身边就好。
哪怕是以奴隶的身份。
凉倦蜷缩着身体,将自己缩进了那个熟悉的角落,就像很久很久之前那样,没有兽人会给他温暖,他只能自己温暖自己。
可现在,他的身体也是冰凉的,整颗心都仿佛被泡在了寒潭中,冻得浑身发抖。
牢门陡然之间被打开。
凉倦兀地抬头,没有任何兽人,没有贝茶的身影,有的只是一小股即将要融入海洋的水流。
他连忙跑出地宫,回了寝宫。
里面空荡荡的,仿佛从未被居住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