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此,陆岁淮的身子顿了顿,有些愕然地打断了她的话:“阿黎,你方才是说,今日同陈崇成婚的人,是卫姑娘?”
“是啊,不然你以为呢?”甘黎点了点头,她并不太能理解他现下忽如其来的激动。
见她点头,陆岁淮静了半晌,一字一句咀嚼着她话中的意思,激动欣喜之外,却仍是有些不敢相信。
“可是我前几日分明瞧见,陈崇带人来同你提亲了,今日也是从你这里接的亲。”他回想着,求证一般地急急同她道,“而且今日随行的嫁妆里,我看到了你家中的物件......”
“陈崇前几日的确是来我家提亲了,但他求娶的人是阿嫣。”甘黎似是没有想到他会这样想,她愣了一下,方开口解释道。
“阿嫣没什么亲人,只我一个要好的姐姐,来同我提亲,从我这里接亲,都是他们夫妻俩想请我给他们做个见证。至于你说的那些物件,是我作为姐姐给阿嫣的嫁妆,也算是我给她的新婚贺礼。”
她同陆岁淮说完了这些,也后知后觉地隐隐明白了过来。
“所以你是以为,陈崇今日娶的人是我?”她沉吟了须臾,忍不住讶然道。
陆岁淮轻轻嗯了一声,闷声对她道:“你前段时日还动过成婚的念头,陈崇又在这个时候来你家中提亲,我还以为......”
这回轮到甘黎不说话了。
她默了默,他说的不错,自己先前,的确是动过这个念头。
那时随着陆岁淮的忽然出现,她忆起了一段不堪回首的尘封往事,也打破了她从前日复一日的平静生活。
他这样频繁地出现在她的面前,难免不扰乱她许久不曾再起波澜的心绪。
她摸不清他这样做的目的,看不穿他心里的想法,自己心中却因此变得烦闷起来,只想着快些让这些事情恢复到之前的样子。
许是想叫他彻底死了心,又许是想让自己安下心,她开始慎重地思虑起了成婚的事情。
如若有幸能与两情相悦之人结为夫妻、长相厮守固然令人向往,但缘分之事毕竟不可强求。
她已然不是十几岁的年纪了,如果当真一直都遇不到那个一心人,还真能一辈子都不嫁了不成?
或许,对她来说,找一个稳重妥当的男子,安定下来,踏踏实实地过日子也不错,至少自己不必再像现下这样总是时不时地胡思乱想了。
她这样思忖着,可真的去接触那些她认为还算合适的人时,心中却又无端地会生出些许排斥。
不愿意勉强自己去接受没有感觉的人,怕既误了自己也误了别人,便也就此罢了这个念头。
她看不懂陆岁淮的心思,可又何尝看得懂自己的心思呢?
甘黎轻轻地叹了口气。
如此说来,他今日这番醉酒,竟是因着自己的缘故么?
她抿着唇没有言语,心绪却变得有些复杂。
陆岁淮面上的神色却是一点一点地舒展了开来。
他并未因甘黎的沉默而心生失落,难以言喻的欣喜在他心中慢慢散开,直至占据了他的整个心头。
太好了,她还没有嫁人!
甘黎看着他面上显而易见的喜悦,有些别扭地咳嗽了一声。
“不过我成不成婚,似乎跟你也没什么关系吧。”她说,“更何况,我今后总是要嫁人的,只是暂且还未遇到合适的人罢了。”
怎么会和他没有关系呢?
陆岁淮望着她,竟将自己心中想说的话说出了口:“阿黎,你没有成婚,是不是意味着,我还有机会......阿黎,我还有机会,对么?”
见她没说话,他又接着道:“凡事总得有个先来后到,你今后若是想要嫁人,能不能看在我等了这些年的份上,先考虑一下我......”
“陆岁淮。”甘黎摇了摇头,出声打断了他还欲再说下去的话。
她抬眸望向他,开口道:“今日你晕倒时,我为你去请了镇上的大夫。大夫跟我说,你身上在三四年前的冬日受过重伤,因医治得不及时,损了根基。”
停顿了一下,她轻声问道:“是那个时候,在诏狱里头伤的么?”
他怔了怔,随即笑了笑,“阿黎关心我?”
甘黎心中一时又好气又好笑,这个人,怎么还有心思在这样的语境下说笑?
她有些恨恨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又正色追问他道:“是,还是不是?”
见她面色严肃,陆岁淮稍稍敛了笑意,但也未正面回答她的这个问题,只是对她道:“阿黎,都已经过去了。”
他说着,悄悄看了一眼她的神色,又补充了句:“其实不碍事的,我现下不是还好好的吗?而且,早就已经不疼了。”
自作多情,谁关心你疼不疼了?
甘黎本想要反驳他的话,却又没有说出口。
所以,自己还真猜对了,真的是那个时候在诏狱伤的啊。
她阖了阖眼眸,欲言又止了半时,终是开口问道:“陆岁淮,你真的......能放下那些仇恨么?”
被所信之人算计,险些死在诏狱里,还给自己的身体留下了不可逆转的损伤,他真的能做到就这样放下那些仇恨?
就连她自己,见到他时,也未免会想起过去那些曾令她痛苦过的记忆,想起他的那些冷言相待,想起那些折辱与不堪。
即便事情已经过去了三年,即便她觉得自己早就已经放下了,已经向前走了,但那根刺始终都没有被拔出来,一直横在他们二人之间,宛如天堑。
那些过往,是她尚且都无法做到忽略的隔阂。
而他呢?就真的,一点都不恨她么?
“阿黎,我说过,我过去从未真正恨过你。”陆岁淮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
“你从未对不起过我什么,从始至终,都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太过愚蠢,才会把对傅子策的仇恨误认为是对你的,是我太过自以为是,借着‘仇恨’的名义,做了伤害你的事情。”他说,“阿黎,从前种种,都是我不好。”
“别再说了......”甘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绪却依旧没有平静下来,反倒愈发汹涌。
“陆岁淮,都过去了。”她对他道,“我已经放下了,你也放下吧,我们都应该朝前看了。”
“我放不下。”陆岁淮摇了摇头,“阿黎,我这一生,什么都可以放下,可唯独就是放不下你。”
他喜欢了甘黎这么些年,这份喜欢,早已成了生命中的一部分,直至生命终结。
他放不下她,也没想过要放下。
甘黎对上他的灼灼目光时,心中也泛起了些许没由来的难受。
她正想着如何开口劝他,又听见他道:“阿黎,你真的就这么彻彻底底地放下我了么?”
“其实,你心中或多或少,都还是有我的,对不对?”他问她。
她怔怔望着他,有心想要反驳几句,动了动唇,却没发出什么声音。
“我知道,你心中还在介意着那些事情,还没有真正原谅我,所以不肯再次接受我。”陆岁淮说,“阿黎,我愿意用余生的全部时光来弥补过去犯下的那些过错,来证明我对你的心意。”
“我不敢奢求同你回到从前,我只是想恳求你,能够给我们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末了,他小心翼翼却又郑重地同她道。
甘黎错开了视线,迟迟没有言语。
她知道,陆岁淮适才其实并没有说错,她的确也没有做到完完全全地放下他。
情感比起情绪,往往显得更加难以控制。
她可以尽量去克制自己的情绪,却无法轻易地约束自己的情感,尽管她厌恶极了自己的这一处。
太过别扭,不够洒脱。
或许正如陆岁淮所言,她心中或多或少都还有着他。
曾经那样炙热地喜欢过一个人,她没有办法做到将这份情感完全割舍,痛痛快快地抛之脑后。
可她也没有办法做到忘却那些沉重的过往,忘却那些不愉快的回忆,同他若无其事地在一起。
她心中,到底多少还是在意着那些事情的。
毕竟那些记忆于她而言,都太痛了,是曾令她痛苦得想借着假死药来尘封的过往。
她害怕重蹈覆辙,害怕像从前那样同他继续纠缠下去,至死方休。
可是......
甘黎静默了良久,像是终于做出了什么决定一般,开口道:“陆岁淮,我......”
看着她一张一合的朱唇,陆岁淮忽然不敢继续听下去。
即便做足了心理准备,他也害怕在她的口中再次听到拒绝自己的话语。
“阿黎!”他慌忙地打断了她的声音,“我现下不急着要你的答复,你可以再慢慢想一想,总归......总归我会一直等着你,一个月,一年,五年,十年,哪怕更久。”
“我会一直等下去,直到你真正愿意再次接受我。”他注视着她的眼眸,将想说的话全部都说出来了后,心才终于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阿黎,我们两个人之间,主动权永远在你。”
作者有话要说:提前祝小天使们新年快乐!新的一年顺顺利利、身体健康、发大财、走大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