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荡在寒夜中的声音,仿佛一把刀子,悬在她头上。www.xinghuozuowen.com
余鸢吞咽了一下,定了定心神:“所以你觉得我会为了你几句信口臆测,去怀疑重黎对我有所隐瞒?”
他笑了笑:“小殿下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在你怀疑他之前,怎么就确信他没有先一步怀疑你?”
闻言,她眉头一皱。
他不温不火地给她提了个醒儿:“今日你去崇吾宫送药,难道没觉得魔尊对你的态度,有何不同?”
如此一问,她便想起了重黎嘱咐她不必再拿药来崇吾宫。
她自是没有料到,他忽然问起“斛朱花”时,还不明所以地愣了愣。
“小殿下三番五次地去崇吾宫,想见那女弟子,难道不是心中有亏,想再三确认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我要确认什么?”她心头一紧,强作镇定。
身后传来一声冷笑。
“还嘴犟,你前两日在崇吾宫中,可有闻到药味儿?”他顿了顿,给足了她回想的空隙,“你也算吃了多年的药,世间药草,早已烂熟于心了吧,当日的药是用来做什么的,你当真不晓得?”
余鸢浑身一震,他料准了似的低笑一声。
“看,这不是晓得吗。”
“我只是闻到了几味……几味宁神安胎的药草,也许另有他用,你休要在这断章取义!”她当日的确嗅到了还未散去的苦涩味儿,也辨出了其中的一些药材,但重黎说了只是内伤,他会骗她吗?
话虽如此,她内心多少有些动摇。
身后的人“啧”了数声,似是在替她惋惜:“你信他,他真就同样相信你吗?他今日可有问过你——斛朱花?”
余鸢震惊的瞪大了眼,忽然有种不好的猜想:“……你做了什么?!”
他呵了一声:“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只是将一瓶斛朱花留在了崇吾宫,恰好试试,与那晚安胎药中的月上白融在一处,会有何后果。”
“你!……你这是要杀人!”月上白本是生长在搏兽之丘的仙草,她儿时常见此物,蛮蛮一族曾得斛朱花,却万万不敢将其与月上白种在一处,她母后再三叮嘱,月上白与斛朱花,交融则由药成毒,修为高强些还好,若是凡人触之,便是侥幸活命,也断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他居然敢将斛朱带入崇吾宫!
不,等等。
“你何时将斛朱留下的?”
见她终于察觉到不对劲,黑雾之下,鲜红的唇边,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小殿下这么聪明,不妨猜猜啊,我是何时将东西放在崇吾宫,又是怎么混进去的呢?”
闻言,她脑海中浮现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送去的那些药,你动了手脚?”
身后传来一阵恻恻低笑。
“反应挺快。”
她面色一沉:“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是为小殿下你好啊,一瓶斛朱花,你瞧瞧,你最信任的人,是如何问你的?可惜你送去的那些灵药,可都当真是好东西,但魔尊会如何想呢?一堆灵药中,掺了一瓶要命的毒,他还敢让那个女弟子吃你送去的药吗?是藏起来,还是……都丢了?”
“我没有给那女子下毒!”便是觉得那女弟子的眼睛和名字都有些蹊跷,她也没必要做出杀人的行径,这数千年来,陪在重黎身边的人是她,会心疼他的也只有她,不过是忽然来了个无足轻重的仙门弟子,她有什么好慌的?
但这一瓶斛朱花,却令她怎么都没料到。
回想起今早重黎的脸色与那扇紧闭的门,她忽然有些踟蹰。
如此突兀,如此拙劣、下作的手段,却恐怕真的奏了效。
那女子……该不会已经死了吧?
她暗暗收紧了拳:“你就不怕我将真相告诉重黎,揭露你的行踪?”
身后的人轻轻拍着她的肩,冰冷的手,让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真相?……你可要想好了,什么才是真相。的确,他数千年来都待你极好,但这又是为什么呢?小殿下该不会忘了吧?”
她吞咽了一下:“我为了他,失了一半内丹,他定会信我的。”
“哦?这是他说的,还是你自欺欺人的臆想?”
黑雾渐渐飘到了她面前,漆黑的兜帽下,她迎上一双血红的眼,顿时浑身发僵。
“小殿下,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明明是一个绳上的蚂蚱,就别以为能独善其身,当初我能让他对你心怀感激,相护千年,如今就能让你一夕之间,将一切都还回来。得到过的东西,忽然间没了,可不是件笑得出来的事。”
余鸢面色煞白,握紧的手再度缓缓送开:“……那你想如何?”
他忽而一笑,藏在兜帽阴影之下的眼,分外诡谲。
“我只是想让小殿下帮个忙罢了,之前的事虽说都过去了,但小殿下得到的好处,于我而言未免有些不公平,便是在人间,也还有封口费这一说,此事若成,你自然能心安理得地守着心上人,再不会有人来搅扰,而我,也再不会来纠缠你,这笔买卖,小殿下可要仔细考虑。”
“你要让我做什么?”沉默良久,余鸢终是退让了一步,“只此一次,但若你要害重黎,我便是死,也绝不答应!”
眼前的人笑了笑:“小殿下放心,我与魔尊并无多大仇怨,我想要的,只有长生之血。”
“……长生之血?”余鸢一怔,“那不是只在传说中的宝物吗?”
乍一听,先想到的便是某个人身上的血,但她曾听爹娘说起,所谓长生之血,据传其出现在上古之时,乃是帝俊交给四灵之首朱雀上神的法宝,这传闻也仅仅止步于此,后世再无记载。
谁也不曾见过此物,但相传得此物者,可定四海,平八荒,得无上法力,与天道抗衡亦不是全无可能。
“各界眼下都急于找寻此物,魔尊也不例外,小殿下可要上点心,否则真到了不得不大打出手的那一日,我可不会同他客气,届时若有个不知轻重的时候,就莫要怨我无情了。”
她咬咬牙:“只要得到长生之血,你便知足了吗?”
他点了点头:“我只要长生之血,别无他求,也不想做为祸世间,颠覆苍生这等麻烦事,更不会对魔界出手,我如今这副样子,小殿下还不放心吗?”
长袍下的手骨瘦嶙峋,俨然一副不人不鬼的样子,若不是怎么都不会错认他这张脸,她简直不敢相信他还活着。
她估摸着他多半不会从实同她想要长生之血的缘由,但他也并不像是在诓骗于她。
若他真能遵守承诺,了结这段往事,于她而言,倒是再无后顾之忧了。
“对你,我可不敢掉以轻心。”她冷笑道,“长生之血我可以帮你找,蛮蛮一族当年也确实给我留下了些线索,都记在我的脑子里,除此之外世间再无记载,要找到此宝物,你只能靠我,切记你说过的话,若敢食言,我便是自尽都绝不会给你吐露半句!”
他莞尔:“那是自然,小殿下可真是对魔尊用情至深,就是不知这份深情,能否终有回响,亦或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就无需你操心了。”余鸢面露不满。
“我不过是提醒小殿下一句,如今在崇吾宫住着的那位,到底是个可笑的替代品,还是另有蹊跷,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小殿下一直是个聪明人,坐以待毙,可不是明智之举。”他留下这么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之后,便化作青烟消失在丹乐宫中,留下一地霜寒。
从窗外灌入的夜风冷得刺骨,她却迟迟没有上前关窗,望着天边薄云,久久无言。
颤抖的身子,显得愈发消瘦,始料未及的重逢,仿佛将她安逸了多年的心再度丢回了那个索然无望的深渊。
一瓶斛朱花,便能令她心生动摇,那么她这些年的隐忍与相伴,是为了什么?
亦真亦假,她等到的,又是什么?
连一点可能,都不该出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