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黎醒来时,脑子昏沉得厉害,坐在榻边缓了缓神,才想起昨日的事,零碎的片段闪过去,惊得他抖一激灵,顿然清醒。
四周陈设淡雅,纱帘随风轻摇,并非云渺宫的殿堂。
此时有人掀帘步入,一身绛蓝的纱袍,腰间系着紫玉的宫绦,朗朗肃肃,乌发垂肩,端的一副仙姿道骨。
“哟,醒了?”江疑把手中的茶碗递过去,似是知道他想问什么,“陵光去送折丹和遗玉了,你把醒酒茶喝了,会好受些。”
重黎愣了愣,不太信他会如此好心,犹豫地抿了一口。
“咳咳咳!……”果然苦得要命。
江疑面露讶色,“呀,忘了放些甘草了。”
“你!……”他苦不堪言,眉头都快拧到一处去了,“江疑神君,你就如此喜欢找我麻烦?”
江疑给气笑了:“这话应是我同你说吧?”
他顿了顿。
“说句实话,我并不讨厌你,相反,我对你有几分兴趣。”这话倒是出乎重黎的预料,“从你出现在陵光身边,许多事都受你左右,陵光也与从前,有了些许不同。”
他朝屋外看了一眼,又望向重黎。
“昨日除了折丹和遗玉,你瞄了我少说十五次,前些日子在云渺宫也是多次欲言又止,眼下没有旁人了,你有什么要同我说的,时机恰好。”
闻言,重黎才反应过来。
“你是有意支开师尊他们的?”
江疑摊了摊手:“我只是好奇,有什么事,你须得瞒着陵光,单独同我说。”
重黎陷入沉默,一双锐目紧盯着他的脸,半响,终开口。
“江疑神君,你对封天阵了解多少?”
这三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江疑唇边的笑顿然僵住,素来平和温逊的面容,也染了几分阴沉。
“谁同你说的。”
封天阵乃昆仑密要,除了他,便只有四灵知晓,饶是折丹和遗玉都只知苍梧渊中有一道封印,却道不出其名。
这小子却是脱口而出。
即便他擒住后魃,也问不出这许多来,唯一的解释,便是他本就知晓。
“我从何处得知,一时半会儿说不明白,神君只需知道,我绝不会与那无尽同谋,害了昆仑和苍生,我之所以在此处,其实不是来寻师尊的。”重黎神色凝重,顿了顿,道出来意,“我是来寻你的。”
这番话着实惊人,江疑眉头紧蹙,狐疑地打量着他:“你寻我?你怎知……”
“神君从前,是常羲上神麾下的人吧。”他用的是笃定的语气,“我还知道,常羲上神散灵后,你一直在调查封天阵和无尽的事,那阵法,本是用来杀无尽的,可对?”
江疑眸光一黯,猝然出手揪住他的衣领往墙上一抵,气劲之大,仿佛忘了他背上还有一道伤。
“你到底是什么人!这些事是从何处得知的!说!”
重黎吃痛,却仍死死盯住眼前的人。
“我是个本不该出现在此处的人……但我想救师尊,救昆仑山,救这世间万灵,你若真的想诛除苍梧渊下封印的东西,就放开我,听我把话说完。”
他眸中攒动着不容质疑的暗光,似蛰伏与深渊的困兽,蓄势待发。
僵持良久,江疑终还是松开了手,将他放开。
“若敢骗我,定教你吃苦头。”
咬牙切齿的口吻,压抑着心头的恼怒。
重黎理了理衣领,说:“封天阵是眼下唯一能对付得了无尽的法子,也是常羲上神苦心钻研所得,这一点,想必不用我多言,四灵接替阵法,来日封印若破,需再次将其镇压,否则天下必将大乱。”
“此事师尊和东华上神是知晓的,但庚辛上神和执明上神恐怕未必,一时相瞒,或许是不忍,但终将是一处祸根,封天阵中若有一人心生犹豫,此事必败。”
江疑默然几许,看了他一眼:“你知道四灵入封天阵的后果吗?”
重黎浑身一震,抿了抿唇:“知道。”
“那你也应当知晓,这是父神的安排,你敢违逆父神,便是违逆天道。”他一字一句地告诫。
“难道神君就不想吗?”重黎盯着他的双眼,“你瞒着四灵和昆仑,私下调查封天阵,写下三本手记,不就是为了逆转这恶心的天命吗!”
在江疑吃惊的注视下,他点了点头。
“我知道的至少比你想的多。我费尽心思回到这,不是来同故人叙旧的,师尊是个死心眼儿,接下这担子便会一力扛起,四灵是能再次镇压无尽,但也意味着无论成功与否,他们四个,谁都回不来……”
“江疑神君,听闻常羲上神曾独自撑起封天阵,与无尽斡旋,此事当真?”
江疑踟蹰半响,“……没错,那是因为上神的灵根阴阳并生,和同时汇聚五行灵气,且修为深厚,方能独力支撑法阵,这样的情况,万中无一。”
“但并非只有常羲上神一人对吗?”
江疑抿了抿唇:“虽寥若晨星,确也并非只那一个。”
“比如你吗?”重黎忽地一笑。
江疑愣地看向他,似莫大的震惊。
“我……”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脚步声,一道荼白的身影自门外步入。
“陵光回来了。”江疑眨眼敛起异样的脸色,示意他莫要继续说下去了。
重黎领会,垂下了眸。
陵光掀帘而入,瞧见二人比肩站着,倒是怔了怔。
“酒醒了?”她看向重黎,不晓得是不是话到一半,瞧见她笑,竟觉出几分心虚来。
“……嗯,好多了,昨日不留神,喝多了,不知可有做什么让师尊丢脸的事?”
陵光沉默了片刻,就是这片刻,令他一阵忐忑。
记忆还有些断片儿,他依稀记得自己好像在她面前说了什么,还没出息地哭了会儿。
她多半好生嫌弃。
“没有。”陵光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你这酒量,喝了几杯就躺下了,哪有余力做让我丢脸的事?”
她看向江疑,“折丹和遗玉回九川去了,我也该回昆仑山,你近日好生休养,若有异动,传音告知我。”
江疑点了点头,重黎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她拉出了门。
错愕之际,脑海中传来江疑的声音。
“今日亥时,到八隅崖等我,莫要惊动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