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底,最高温已经升到了37度,在连续下了两天雨后,总算是带来了一些凉气。
雨停后,天边开始烧霞,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是农村的古语,昨晚烧霞,今天果然是一个大晴天。
这几天,张春已经逐渐从悲伤中走出来打起精神,日子还是要继续过。
刚喝了一大口稀饭,赵国强的手机便响起来,伴随着震动,嗡嗡作响,似乎在催促着她赶紧接电话。
赵国强拿出手机,显示的是村长刘大全,皱了皱眉,这样的电话赵国强几人这半个月来都接了好几个,每次带来的都是死亡相关的消息。
碧水镇镇上那边,已经全面沦陷,曾经很多和赵国强一起下棋,喝酒的老朋友只剩一把灰了,那些熟悉的街坊一个接一个离开,她爸这段时间都有些害怕接电话了。
“喂,王大哥,怎么了?”赵国强按下接听键,神情有些小心翼翼。
“哪一家啊,怎么回事啊?”赵国强坐直身子。
赵彩漫几人见此,不自觉停下筷子,侧耳倾听。
赵国强摊开手机,点开外放。
...
直到挂完电话,一家人神情严肃,面面相觑,赵国强也沉默了,赵彩漫想该来的还是来了。
以罗兰帝国为中心,病毒逐渐蔓延到全球,到达国内后,从上京市和纶城迅速蔓延到全国,然后是南川市,然后是碧水镇,直到遥远偏僻的汾水村也开始死人了。
就像看着死亡的镰刀逐渐走近,却无能为力,直到今天,它终于来了,就站在旁边,虎视眈眈。
“张大平家住在村尾,在那边山坳里,离咱们还有段距离”赵彩漫先开口,刚刚刘大全打电话过来说。
张大平家老太太死了,前几天她们家就一直打120,实际上根本不可能接通,碧水镇的医疗资源早就耗尽了。
家里能吃的药都吃了,屋前屋后的草药也扯来熬来喝了,但是还是没有保住老太太,昨晚,老太太高烧三天后,突然断气了。
她们家就三口人,一个老太太,儿子儿媳,去年才刚结婚,儿媳在家务农,照顾老人,儿子一直在南川市建筑工地当小工,赵彩漫想估计是从外面跑回来的。
现在张大平和她媳妇儿也开始发烧了,家里的药没有用,两人打电话其实是给村长交代后事的,两口子去年才结婚,庆幸没有孩子,估计也没什么放不下的。
“咱们这段时间,都在屋子周边活动,别走太远,应该问题不大”张春有些拿不准。
“田里干活戴上口罩”林天谨慎一些。
现在天气热,戴口罩干活是真的闷热,但和命比起来,不值一提。
“家里再用白酒消个毒,咱们一直在喝一些清热解毒的草药,也许会起一些作用。”赵彩漫皱着眉头。
但其实这些话都只是自我安慰,说给自己听,也说给家人听。
潘多拉爆发至今,幸存者不少,但整整两个月,集全球顶尖医学仍然找不出一种有效的预防药,更不清楚这些幸存者有何共通之处,仿佛像买彩票一般随机。
刘大全的这通电话成了赵彩漫她们的最后一个电话。
从这天起,手机信号开始变得越来越不稳定,舅舅那边的电话,已经打不通了,张春发过去的信息总是不停地转着圈。
然后是红色的感叹号,十条有九条都会发送失败,秩序的崩塌,让信息的流通开始中断,赵彩漫听到她妈叹了好几次气。
早上吃饭的时候,张春说这几天一直没看到钱军两口子出来种田,前两天地里都是她两个儿子再弄,这几天一直没见人出来,恐怕钱军家情况不太好。
果然,下午,钱建过来了,赵彩漫在屋里听到有人叫她。
钱建其实不想来,怕把病毒传染给别人,现在这种情况,家里有人感染了还去别人家,这不是害人吗?
可是他是真的没办法了,她妈身体弱,只坚持了一天就走了,甚至还没来得及喝下儿子熬了一天的草药。
然后她爸和弟弟在床上躺了三天,都是一样的症状,全身水肿,高烧不退,尤其是她爸一天比一天虚弱,眼看就不成了。
今天早上,儿子虎子也开始上吐下泻她感觉自己要疯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人在绝望的时候哪怕是一丝希望也想抓住,就像救命的稻草。
钱建浑浑噩噩的走过来,停在赵彩漫院子外10多米的地方,喊了赵彩漫好几声。
赵彩漫没让家里的几个老人出来,她和林天走出门,看到院子外的钱建,想到张春早上说的话,大概知道她的来意。
钱建有些局促不安,明知道自己这样不对,怕被厌恶拒绝,但又抱着希望。
“漫漫,你家里有没有药,我妈死了,我爸和弟弟也要死了,虎子也坏了”这个皮肤有些黝黑的汉子手足无措,抹着眼泪,哽咽道,甚至有些语无伦次。
钱建的身上透出浓浓的绝望,双眼紧紧盯着赵彩漫,看着钱建的样子,想到家里的三个老人,这让赵彩漫仿佛看到了自己。
“我给你拿一些退烧药消炎药,家里还有一些草药,但是不一定有用”
潘多拉没有特效药,甚至没有有效的药,这都是大家早就心知肚明的。
“谢谢,谢谢,没关系,有用的,有用的,说不定有用”钱建眼里猛地爆出一丝希望。
赵彩漫没有多说,转身回家,找了塑料口袋,将家里之前买的一些药。
用剪刀分别剪了一些,装到塑料口袋里,还有之前她妈晒干的一些草药。
一起打包放到了院子外面的石头上,钱建自己过来拿。
看着钱建走远,赵彩漫想,快了,说不定家里已经有人感染了,只是还在潜伏期,这话赵彩漫没有说出来,但其实大家都懂,也都做好了心理准备。
这几天大家抓紧时间把地里的活都干了,早晚锻炼身体,每天早睡早起,规律作息,准备迎接一场挑战。
2030年7月19日,据不完全统计:
罗兰帝国幸存者:1.6亿人
爱尔联邦幸存者:3亿9千6百万人
夏国幸存者:3亿7千八百万人
日岛国幸存者:2亿1千2百万人
提尔群岛:暂时无法统计
…
即便是四面环海的日岛国也不能幸免。
整个深蓝星笼罩在潘多拉阴影之下。
这是五天前的新闻,现在手机几乎收不到信号,新闻界面早就没有更新了,赵彩漫放下手机,去仓库拿了个框子往大棚走去。
这段时间大棚的番茄成熟后每天都要摘二三十斤,番茄放不住,容易坏。
原本赵彩漫是计划找镇上的菜贩来收,或者自己用小皮卡拖到南川市去卖的,但现在只能内部消耗了,甚至想送给村里人,也送不出去,自己家里也吃不完。
大部分只能做成番茄酱,番茄片,看着实在是浪费得很。
每天家里三顿饭,至少两顿都有番茄,当水果吃,凉拌番茄,炒番茄,番茄汤,赵彩漫过去20多年加起来都没吃过这么多番茄。
晚上还是吃的番茄,赵彩漫现在一看到番茄都饱了,再也不复当初的喜爱。
只是奶奶今天晚上胃口有些不好,只吃了小半碗稀饭,老人家以前胃口挺好的,吃啥啥香。
几人见此,都明白。
“奶奶怕是不成了,奶奶就一个人呆在房间,不出来,也不给你们传染上”
林奶奶70岁了,一辈子苦也吃过了,活也活够了,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林天他们,她不想拖累心爱的孩子们。
“婶子,现在哪里都不安全,反正大家都是要感染的,还怕啥啊”张春赶紧劝道。
这么多年,张春早就把林奶奶当成自己的家人,赵彩漫回村那会儿,还念叨着要把奶奶接过来一起住。
“奶奶,别怕,我在”林天放下筷子,握着奶奶的手,就是这双手,干瘪粗糙,布满老茧,为曾经年幼的林天撑起了一片天。
“奶奶,说不定我们大家早就感染了,只是您年纪大了,抵抗力差,先扛不住。”
赵彩漫想,这一天总算是来了,内心反而平静下来了。
“大家都坚强些,饭一定要吃,吃饱了才有抵抗力,活也要干,什么症状就吃什么药,尽人事听天命,我和林哥会照顾好奶奶的”赵彩漫坚定的说道。
一旦开始显现症状,会来的很快,几人先把奶奶扶到床上,张春决定这几天就煮一些好消化的小米粥。
赵彩漫和林天两人合力,又把家里消了一遍毒,她爸准备多熬一些草药,早中晚三次,每人都喝一碗,林天又给奶奶喂了一些退烧药。
也不管这些西药中药混着吃,会不会有副作用,左右不过量,没有大害,但如果能有一点效果,也能保住一条命。
之前网上各种预防方子,治疗方子层不出穷,不管是西药,中药方子各种都有,但没有一种是被证实有效果的,完全因人而异。
一整晚林天都没敢合眼,一直观察奶奶的情况,早上一模额头,烫的惊人。
高烧开始后,奶奶整个人也开始迷糊起来,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中,偶尔会想起来突然叫一声“乖仔“,似乎回到了二十年前,赵彩漫和林天还在村里捉泥鳅的时候。
赵彩漫用额温枪测了几次都是40度左右,两人不停的用热水和酒精给奶奶敷额头,只是没什么效果,赵彩漫内心有些焦躁。
熬了一晚上的林天双眼布满血丝,胡茬冒出来一大截,抿着唇,紧皱眉着眉头,不停地用手去试温度,拿着退烧药的手有些颤抖。
“林哥,你去睡儿,咱两轮流来,身体不能夸,这是持久战”赵彩漫盯着林天沉声说道,不能这样,这才开始,不能自乱阵脚。
“好,有情况叫我”林天沉默了一瞬,他分得清轻重,自己不能先倒下。
一上午赵彩漫和张春只给奶奶喂了小半碗糖水,一碗草药,退烧药也吃了,但一直没有退烧。
林奶奶整个人嘴唇干裂,形容枯槁,看起来像垂暮的老人,不复平日的精气神。
林天只睡了三个小时就起来了,一直守在床前,紧绷着脸,不敢轻易离开。
更糟糕的是张春和赵国强也相继倒下了,毫无预兆,只是在中午吃饭的时候,张春从椅子上坐起来突然就头晕。
是赵彩漫眼疾手快,扶住了即将倒地的张春,吓得赵国强脸色都变了,两人赶紧将张春扶到床上。
“妈,你感觉咋样”赵彩漫有些紧张。
“头晕的厉害,身上感觉有些疼,说不出来哪儿疼,就是突然疼”
张春冒着虚汗,双手紧紧抓住床沿,她感觉这辈子除了生赵彩漫难产那会儿,可从来没这么痛过,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疼。
赵彩漫赶紧扣了两片止痛药,她爸端着水,扶着张春小心翼翼喂下。
“妈,别怕,有我呢”赵彩漫扯开嘴角,露出一个笑容。
“媳妇儿,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啦”赵国强擦了下眼眶。
“媳妇儿,你哪里痛,我给你揉揉”这个50多岁的汉子,仿佛回到了他和张春刚谈恋爱的那会儿。
他怕呀,他怕失去他最爱的人。
“说啥呢,我这身体好得很,张大平两口子不都熬过来了吗,放心,明天就好了”张春勉力一笑。
“你们快离我远点,别被传染上了”
赵国强却哽咽得说不出话了。
“爸,你腰怎么了?”赵彩漫看到旁边她爸使劲锤了锤自己的腰两拳。
“不知道呢,从今天早上起就一直腰酸,也不知道是感染了还是老毛病犯了”
赵国强看着张春难受的样子,自己身上似乎也开始痛起来了。
赵彩漫抿了抿唇,赵国强和张春不愧是夫妻,症状都差不多。
晚上,两人一起躺在了床上,手牵着手,浑身疼痛,一起说着小话。
回忆着年轻时的那些记忆,说着赵彩漫小时候尿裤子哇哇大哭,林天背着小彩漫在院子里转圈圈,那些曾经被遗忘的记忆似乎又开始鲜活起来。
晚上10点两人又开始发起了高烧,赵彩漫照例给喂了一堆药,凌晨张春身上甚至开始出现红色的斑块,像血痂一样,看着很是恐怖。
现在家里的三个老人,都倒下了,为了方便照顾,赵彩漫和林天将他们都挪到了一个房间里,看着躺在床上的爸,妈和奶,赵彩漫内心有些恐慌。
脑里不断闪现出那些扭曲的尸体,崩溃发疯的幸存者,跪地痛哭的人群。
曾经在网上看到的那些新闻,各种乱七八糟的画面在她脑海中,挑战着她的神经。
此刻赵彩漫有些无助,有些不知所措。
“林哥”赵彩漫的声音有些颤抖,看着站在门口的林天,赵彩漫忍不住喊道。
背着光,看不清神情,林天慢慢走过来,按住了赵彩漫的肩膀,“别怕,我在”。
赵彩漫一瞬间红了眼眶,就像是绝望的沙漠中并行的同伴。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一篇大长篇慢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