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沿着来路返程,跑上山坡。正看见面前悬崖下的雪原上,林司久站在车顶。对面,是有装甲车两倍大的巨虫。
那只王虫也是基地此前从未记录过的类型,像一辆放大版的甲壳虫汽车,身侧布满圆形斑点,头部是结构复杂的口器和触手。此时那些金黄色的触手缓缓伸出,在空中舞动试探着向对面人靠近。林司久却好像是吓呆了一样,不避不退,傻傻站在原地。
让越正准备喊他快跑,接着想起这正是观察他是否说谎的最佳时机。
他还记得自己在奇点是怎么被袭击的,也记得刚出暗室时两人的交手过程。只要林司久再次出手,哪怕只有一招半式,他也能辨认出来。而倘若他直接把面前王虫变成那种东西……让越回想了一下那些不明液体,被融化的研究员与守军,不由得一阵寒颤。
于是让越收声蹲在悬崖边,轻敲头盔一侧,选中放大模式,锁定了林司久。两人相距不到百米,战术目镜轻松跨越距离,将底下发生的一切都展现在他眼前。
车辆周围的雪地上没有脚印,而不远处隐约可见王虫爬行痕迹。这么说来,他们刚摔下悬崖,就已经被盯上了……甚至可能那场袭击的目的就在于此。根据事发时的时间推测,让越猜想林司久或许是觉得周围没有危险,想出来透透气,又或者只是车内信号太差,才打开了车门。总之他与让越通话时还一切正常,爬出装甲车后没多久,就遭遇了袭击。
但是现在,一人一虫却陷入了僵持。一时间只见王虫头部伸出一条又一条金色触手,似乎想靠近他却又不敢,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动作。
这是在干什么?
还没等让越想明白,底下终于有了动作。王虫似乎也感应到了危险,所有触角瞬间弹出!
林司久没有丝毫反抗,所以那一丛金黄色细长触须包围了他,接着向内一收,竟是把人卷了起来。王虫六足连续动作,敏捷转身离去。
让越心下大惊,直接把什么嫌疑试探都一下抛到脑后。
救人要紧!眼看巨虫越走越快,他来不及绕路,仗着身上有外骨骼辅助,直接从悬崖顶端一跃而下,落在装甲车边不远的雪地上。
起身,拔枪!
子弹打在王虫尾部,只在虫壳上留下了小小凹痕,但这已经足够了。那怪物怒吼着再次掉头,在雪地上快速向让越冲来。它身上的圆形斑点闪烁,幻化出真实相貌——那居然是一对对血红色的眼睛!
让越猝不及防,与其中一双眼睛对上视线。
这些眼睛的排布显然是有规律的,在虫身之上组成了不可名状的奇异花纹,瞳孔处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只要看见就再也无法移开目光。
让越刹那间只觉脑内一片空白,踉跄后退,王虫速度却越来越快,径直向他冲来!
在即将相撞的最后一刻,他终于从那无尽的混乱中挣脱出来,向一边扑倒。王虫不及收势,从他身后滑过。
那一下扬起大量的积雪与孢子,纷纷洒洒遮蔽了他的视线。让越再次起身,刚刚对视带来的的眩晕感还未消除,整个人头脑发昏。他一边躬身警戒着四周,一边缓慢向装甲车方向靠拢,脚步落下几乎没发出一点声音。
在哪里……下落时太着急,即使距离不高,又有外骨骼辅助,落地也顺势翻滚减缓了冲力,脚踝和膝盖还是一阵疼痛。让越轻手轻脚地向装甲车挪动,一边向总部发出求援信号,祈祷附近最好是有人能赶来帮他。
飞扬雪雾慢慢消散,余光中,身前不远处雪地上有一道趴着的人影。
林司久!让越快步上前,俯身查看情况。
“喂!”他怕林司久身上有伤,不敢轻易动他,只能轻拍对方手臂。
“林司久,醒醒!”
林司久睁开眼,似乎过了很久才搞清楚情况,随即挣扎着想起身。惨淡月光下,让越看见他的防护头盔有几处裂痕,似乎是刚刚的撞击所致。
“别动,”他连忙吩咐,“有哪里不舒服吗?”
林司久焦急地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没有声音传来。让越只能隔着面罩看见他嘴部开合。
“算了别说了,我们先回车上,你现在能走吗?”让越将他右手搭在自己肩上,把人架了起来,往装甲车方向走去。
动身的那一瞬,他突然感觉腹部一凉,接着,眼前景象轰然破碎!
让越睁眼,发现自己还保持着下落后举枪射击的姿势,身旁不远处雪地上趴着林司久。
而在他面前,是王虫巨大的身躯。一根金黄色触手此时贯穿了他的侧腹,鲜血顺着那触须流淌,缓缓滴在雪地上。
让越大脑一阵空白,久经训练的身体却及时作出反应。他抬起手,在极近距离下对着那触须最细处扣动扳机。
黑紫色血液爆开,王虫吃痛怒吼,一下抽回受伤触手,接着身前剩余触须与前爪狂舞,将他横扫出去。
让越身在半空,思维居然异常清醒,还能及时调整姿势落地。他无暇查看伤口,只是起身时束紧了腰带,希望能勉强止血。
还好那些触须都不是很粗,因而造成的伤口也不大,他防护服下穿的又是紧身的作战服,与腰带一块儿恰好起了压迫止血作用。紧急情况下,肾上腺素大量分泌,竟然没感觉到多少疼痛。
而王虫显然不想给他任何喘息机会,再次挥舞着触角与前爪向这边冲来。让越不避不退,迎着那攻势向前跑,在快与之相撞时一个贴地滑铲,从王虫扬起的头与前足间钻进去。
接着他举起□□,在电光火石间将手伸进那一大团交错的口器、触手与摄食辅助组织中,再次扣下扳机!
特别行动队里配备的都是特制连发□□与□□,子弹头更是高强度合金,虽然没法穿透王虫虫壳,但从脆弱的口腔中射入,杀伤力仍是不小。让越一下子将弹匣中剩下四发子弹打完,快速抽出手臂,从王虫腹下翻身而出。
实际上这些都发生在一瞬,让越从王虫身后站起身,借着余势向后跑了几步。紧接着,他丢下手中空枪,闪身折返,并借着那冲力跃上王虫虫壳,向前上方二次起跳,于空中潇洒翻身,双手各从武器带中抽出备用枪,向那怪物头部开火。
十二发子弹倾泻而出,几乎是都打在同一位置上。弹壳飞扬,王虫头部的一小块甲壳瞬间出现凹痕,接着破碎,最后完全裂开,迸出虫壳碎片与黑紫色血液!
让越轻巧落下,向前滑行一段距离后转身单膝跪地,从后腰拔出最后一把枪,瞄准那裂口不断点射。王虫发出怒吼,声波把周围的残雪与孢子一扫而净,行动速度却是越来越慢。
又一次打完手中子弹,让越抛下空枪。王虫终于停了下来,接着,在他面前缓缓倒下。触地的那一刻,整个冰盖都为之震颤。
那对巨大的复眼中,彩虹色光芒缓缓褪去。
让越松了一口气,疼痛和后怕姗姗来迟,再也支撑不住,捂着腹部伤口向前摔倒。
但他并没有像预想中那样摔在冰面上,林司久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跌跌撞撞地跑到跟前接住了他。
“快走啊……”让越艰难道,“这儿的冰要塌了,你快走……”
林司久一言不发,咬紧牙关,拖着他向远处装甲车走去。让越抬起头,隔着防护面罩与他对视,接着林司久别过脸,拧着眉毛,加快了脚上速度。
“别这样……”让越轻笑道。这一刻又与在奇点时不同,不知为何他的心里很平静,没有害怕,没有后悔,没有愧疚。
他不知道自己是在庆幸林司久终于洗脱了杀人嫌疑,抑或是庆幸自己最后还是遵循内心,选择赶了过来。他想起自己学生时代看过的一本书,主人公因为没在母亲葬礼上流泪被定罪。人不应该被道德判处死刑,让越始终觉得,尽管道德感是社会运作的必要因素,但在判处罪名时他更推崇程序正义。
让越终于找到了心里那个问题的答案:他仍会怀疑林司久,直到所有检验结果都证明他无罪为止。但另一方面,他更反对这样荒谬的验证方式。
林司久把他拖到车边,却再也没有力气将他抱上车去。他将让越平放在雪地上,自己爬进车里取来急救箱,试图用液体绷带和特效保险子止血。因为过于手忙脚乱,两人的防护面罩不时会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终于林司久把他能做的都做了,跪坐在一边,大口喘气。指挥中心终于打来电话,他发着抖接过,跟那边描述情况,一边不住查看终端上显示的让越的心率与剩余氧气含量。
“还有十分钟,”他挂断通讯,对让越说,“你撑住,再坚持一下就好了,再最后十分钟。”
让越却说:“别怕,已经结束了。”
他轻轻抚摸林司久的后背,用他沾满血迹与硝烟、颤抖的左手。这一次颤抖却与出征前不同,不是因为紧张或害怕,而是因为脱力与失血造成的眩晕。林司久伏在他胸前,拼命用手捂着那贯穿腹部的伤口。他好像是哭了,让越几乎能听见泪珠砸在玻璃面罩上发出的闷响。
“你不会死的……”他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说,语气却比往常更坚定。
“你……不,不会有事的。你会平安回到基地,不会感染……我们,我们还能像之前一样一起吃饭……你不会有事的……”
“好……”让越虚弱道。他真的再没有一点力气,原本搭在林司久后背上的手,此时也慢慢垂落。他闭上眼睛又缓缓睁开,看着头顶天空。
月亮已经落下去了,极高的穹顶呈现出一种淡淡的鱼肚白,远方有几丛处理战场时燃起的硝烟,此时正缓慢飘向高处。让越看着它们,只感觉自己的灵魂也变得很轻,很轻,一点点从他破败的躯壳里浮起,响应着那召唤往空中去。
在彻底昏迷前,他脑中的最后一幅画面,却是林司久站在车顶与那巨虫对视的场景。
作者有话要说:翻到了很久以前给大家做的mbti测试:
让越:ESFJ- A
苏怿:ENTJ- A
仅供参考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