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和天空崩裂震颤,海水和风雨扭曲纠缠,黑云之中雷光闪现,却无法照亮那无可言说的混乱场面。「梦主」和缃皇的争斗超出了人类文字所能描述的范畴,一息尚存的人们已经分不清生与死的界限——他们感觉自己的皮肤连同肌肉一起,不停地在由内而外地翻转,人们所引以为傲的理智与知觉,此时贫弱得令人崩溃。
追随二者的蝠翼巨鸟和人身鱼怪,也庆祝般地缠斗在一起,单调而粗糙的颂歌自它们那不知位于何处的发声器里传出,传到了遥远的天穹。浮在半空的椅子上吊儿郎当地坐着一个少年,他托着下巴的手撑在随意摆起的二郎腿上,从放在椅子把手上的爆米花桶里取出一颗眼球,将它扔进嘴里,百无聊赖地嚼了起来。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转过头去,对着身后的空气说:“我看戏,你看我,怎么,你对我有意思?还是想和我打一架?”
一颗骷髅头赫然出现在歌利卡背后的虚空之中,它张开上下颚,从口中吐出沥青一样的黑色团块,这些浓稠的黑色流体攀附上森森白骨,逐渐变成了完整的皮肉,不一会儿,那颗骷髅就变成了笑盈盈的人头。
“别紧张,我也是来看戏的……嗯,更准确的说,是来‘转播’的。那些人想知道这次实验的结果,他们的提议于我而言也没有坏处,于是我就权当找乐子了。”
人头的下方延伸出了血肉模糊的半身,飘飘悠悠地凑了过来,伸出还是白骨的右手,自来熟地从歌利卡的爆米花桶里擢取了一颗眼球。
“有时候我也挺佩服人类的,明明只是那么弱的一个小不点,却总是觉得自己天狠。刚开始还是连世界外都触及不到的家伙,竟然成长得这么快——也许正是因为他们受困于所谓的时间,才总想着在短暂的人生里多整些新名堂吧……哦,他们开始抗议了,我还是少说一点为妙。”
歌利卡斜睨了他一眼,拍掉了那人再次伸向爆米花桶的骷髅手,对着萨欧,也像是对着远在别处的人说:
“对自己不了解的事物怀揣着多余的自信,可是很容易玩火自焚的。”
“哈哈哈哈,谁知道呢,一起泯灭在绚烂的火光里,不也是挺浪漫的吗?不说这么多了,我还要去日樱国看看那家伙现在怎么样了,不知道他能不能承受住最残酷的打击呢……”
随着萨欧的离去,世界某处的一块屏幕黑了下来,而那块屏幕前,掌声雷动。这些人是位于迷思会总部——「世界政府」的高层官员,他们正为计划的阶段性胜利而举杯相庆。
一阵喧嚣过后,为首的「代理者」高举双臂,示意屏幕前的各位安静下来。官员们纷纷噤声,拉上黑袍的兜帽,戴起花纹繁复的面具,双手合十半跪在坐垫上,做出祈祷的姿态,等待着头领降下神谕。
“枯燥的劣质催眠曲终将结束,天地的震荡会打断环绕的藩属,当手鼓与竖笛再也无法奏响之时,万物的起始与终结就会清醒过来,结束这有序而乏味的幻梦!
同志们,世间的一切美德都是为了更美好的终局,让我们跟随「倒生树」的指引,一同迎接超越毁灭的倾覆吧!”
黑袍人结束了跪伏的祈祷,一个接一个地站了起来,他们肃穆地静立着,吟唱起寻常唇舌不敢言说的偈文——
“吾等歆羡命运的苦主,吾等甘作肉身的囚徒,灾难的反击带来了另一场灾难,吾之世界的覆灭,终将扩散至大千世界,须知末日即是新生,毁灭即是开始。”
“末日即是新生,毁灭即是开始!”
他们的灵魂陷入了狂热的状态,草必焦枯,花必凋芜,狭小的土地上,欢歌和哀嚎交响,诡物和人类厮杀,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计划的一环。
蕃神的催眠逐渐失效,盲目痴愚的至高无上者,已经有了苏醒的迹象。
相比起这边的波澜壮阔,徐雨歇所在的日樱国倒显得风平浪静了,虽然刚才的少女在他面前被撕裂又重生的场景给了他不小的震撼,但那只出现了一瞬间的慌乱,马上就被寂如死水的平静所掩盖了。
回想起有关她的种种怪象,一个疯狂的结论在徐雨歇脑海里冒头——给自己写信的是她,被押上邢台斩杀的也是她,再次相遇时干脆利落解决掉秽神化身的还是她……只不过,他记忆中的那个少女,貌似已经连同“与谢野咲良”这个名字一起,被埋葬在了这这一座座小小的坟茔之中。
徐雨歇被自己的这个想法逗笑了,可他的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冷汗津津,因为除了这个荒唐又疯癫的假设,他没能想出第二种解释。
一遍遍死去,又一遍遍复生,现在的她,究竟是人类,还是……
他不能让这次脱队行动白白浪费,就当是为了自己,他也要从这里有所收获。那么首先就是情报问题,他需要一个突破口,一个和与「温和」面对面详谈的机会。
回到临时住所的路上,周围的人们都在纷纷议论着自己,只可惜徐雨歇听不懂他们国家的语言,不然也不会等到这时才发现一直跟着自己的萨欧。
“好久不见啊,看起来你和这座城的关联很大,怎么还要做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徐雨歇从自己的后脑勺上扯下了一块黑色粘液,没有损失一根头发。
那块黑色粘液从他的指尖流淌到地面上,极速地膨胀翻涌,形成了一个由白骨和黑线拼接而成的人形。虽然他的身体看起来是个十分粗糙的造物,但他却给自己选了个精致的脸庞,一双狐目弯弯眯起,眼角的泪痣给他增添了一分狡诈的气质。
“你这样说我好伤心哦,和我关联最大的,明明是你呀。”萨欧张开没有血肉的双臂,做出拥抱的姿势朝徐雨歇靠近,“赐予那位「温和」力量的可不是我哦,我只是提供了一些小小的指导而已……怎么,你舍不得她这样死了又活?”
萨欧笑眯眯地走近,解释着自己指导的“艺术见解”,却突然被两声枪响打断。他发现自己的腿骨不受使唤了,低头看去,原来是两颗特质的子弹打碎了他裸露的胫骨。
他向徐雨歇投去无辜的眼神,后者却对此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怜悯。萨欧修复着自己的身躯,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好好好,我不过来。明明我是一片好心,想告诉你会见「温和」的方法,没想到你却不领情,还用枪口指着我,真是太让人伤心了……”
“废话少说,是什么方法?”
狐目狡黠一笑,化成一根根黑线回到了少年的体内,用他的嘴说:“柔都里的人都知道,「温和」一直在寻找被自己遗忘的那个‘他’。
为此,这里的每位男性都会在每个月的‘灵犀谈’上表现自己,毕竟对他们来说谁能得到「温和」,谁就能得到整座城市的资源。我知道你一直在寻找她,她要找的人也是你,只不过现在她什么都不记得了,而你也多了不少竞争对手,该有些压力了吧?”
得知这个消息后,徐雨歇立马从给自己的物资里翻出一本日樱国词典,一边翻找一边朝站在居所门口聊天的那两人。
“三郎,那个自言自语的家伙走过来了,不会是听到了我们说他的坏话吧?”
“都说了要叫我松本前辈,你忘了这个,难道也忘了他是个黎璟人?这小子听不懂我们在说什么的。”
徐雨歇尽力辨认着两人交谈的发音,但由于他们语速太快而且吐词不清,他并没能从词典上弄明白二者交谈的内容。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他看着词典,用蹩脚的日语向二人询问:
“你们好,请问……灵犀谈,举办,什么时候?”
得知来者不是因为被说了坏话而过来找他们麻烦的,两人同时松了口气,马上转换成热情好客的态度,边说边和他搂肩搭背,把徐雨歇往报名处领。
“你的眼光真不错,「温和」大人可是末日之前的日樱国中,有名的偶像。尽管她后来去了黎璟国留学,但是追求者却没有丝毫减少,而灾难过后的现在,她更是我们绝望生活中唯一的光亮。只不过她照亮了我们,自己却孤独地寻找着某人,我们不忍心看到她如此煎熬,才决定举办‘灵犀谈’,希望能找到与「温和」大人,灵犀相通的那个人。”
那个自称松本前辈的家伙拿出了一张表格,把它交给了徐雨歇,自顾自地说道:“灵犀谈其实已经开始了,但你拿着这张表的话,能够获得进场的额外机会——只要如实填写自己的信息就可以了,等到了会场里,你自然而然就会知道应该怎么做的。”
这两和他个素不相识的日樱人,并不是因为慷慨才自发地帮助自己潜在的竞争对手,相反,他们是以徐雨歇无法通过试验为前提,想要提前将他的机会葬送,因为每个人,都只有一次机会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