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红的身影像箭一般冲了出去,她的裙摆在气流的带动下翩然舞动,仿佛一团燃烧正旺的烈火。妾丝特缇挡在了男人前进的道路上,她的口中极速念诵着渡语,在发完最后几个急促的音节后,空中出现了十三根笔直细长的红色光柱。
这些光柱环绕在唐沛仁身旁并逐渐收缩,最终拼接成了一个仅仅容纳得下一人的牢笼。笼子里的人锤击着四周的光柱栅栏,却未能撼动它一丝一毫。
“你究竟想干什么?如果是要发泄对我的不满的话,至少让我完成自己的使命,我必须拯救这座城市,在一切太晚之前!”唐沛仁知道自己无法挣脱牢笼是因为「梦主」已经收回了赐予他的部分权能,并且自己那来自祂的那部分力量正在源源不断地流失着,这意味着那个在城市里兴风作浪的家伙,正一刻不停地变得越来越强。
“既然你不听劝,我就只好采取强硬措施了,小唐,你应该是个明事理的人,为什么偏偏要跟迷思会做对呢?”妾丝特缇慢慢走近牢笼,向栏杆内伸出手,用食指挑起了被关押在里面的人的下巴,轻轻抚摸着他的胡茬,眼中满是怜爱,“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唐沛仁和那个火一般的女人四目相对,只不过他并没有品读出对方那红宝石般的眼睛里,那一抹仅仅针对自己的偏爱,于是依旧用冰冷地语气回绝了她的提议:
“迷思会那群人随时可以令我的心脏爆炸,夺去我的性命,但他们没有这么做,这至少说明我对他们而言还有利用价值,所以,我不会那么快就死去。如果你对这个回答满意的话,就请放我出去。”
“你要面对的可是那位绝非我等渺小生命可以攀谈的存在啊,祂们对人类的抹杀是不会有任何犹豫的。”女人用手掌覆在唐沛仁的脸颊,拇指滑过粗糙的皮肤,指腹传来的温存触动着她的心弦。
“我不想束缚住你,可是我再也承受不住又一次失去你了。”
话音落下,牢笼的光柱随之暗淡下去,重获自由的「节制」二话不说继续向前方奔跑,他的目光不曾为在一旁黯然神伤的「贞洁」所停留。他自以为忽视了那个疯女人的胡言乱语,却没想到已经有一颗于过去种下的种子,正在悄悄萌发。
他的「乐土」和辖区里的人们正遭受着诡物的摧残,带蹼的人形怪物像蛙类一样在潮湿的街区中蹦跳,溅起一团团腥臭的暗绿色淤泥,它们那布满血丝的眼睛向外鼓起,属于人类的眼睑已经彻底消失,这使得那对浑浊无神的眼球再也无法闭合,只能永远被动地凝视着那令智慧凋零的疯狂。
海水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晦暗,散发出腐朽的气息。水汽蒸腾,狂风怒号——天上,是由污秽的水汽漂浮凝结而成的雨云;地下,是狂欢的鱼怪和在疯狂中死亡的人群;天地之间,不计其数的水龙卷在海面上舞蹈,发出了邪恶的嘲笑,「梦主」用祂巨大的触须玩弄着这座海边的城市,不经意的动作像摁死蚂蚁一样杀死了四散奔逃的人群。
雨云破裂,猩红的雨水像鲜血一样纷纷扬扬地飘洒着,一股蕴含着绝望的铁锈味钻进了每一个幸存者的鼻腔,理智崩溃的人们开始欢腾跳跃,他们痴痴地笑着,和鱼怪一起庆祝伟大的「梦主」重获自由。
唐沛仁赶到此处时,一切都沉浸在一片祥和的混乱中,街道上散落着残缺的断肢,似人似鱼的诡物安静地端坐在尸体之间,静候着他的到来。
不远处的「梦主」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用祂那巨大的残破双翼穿过雨幕,来到了男人面前。那些如同胡须的绿色触手纠缠舞动,用湿滑的表面挤压出一些类似人类语言的声音。
“▇▇失效……不再▇▇▇▇……”
在“说出”这句不带情绪的话语后,祂身下的海水骤然激荡起来,海面下出现了一团模糊的阴影,这团阴影越来越大,然后,一簇长短不一粗细不等的触须钻出了海面,它们愤怒地拍击着浪潮,紧接着便朝站在海岸上的男人袭去。
触须一根一根地缠绕上他的腰身,唐沛仁用带着指虎的拳头砸向那些软绵绵的条状物,被砸到的触须像是吃痛一样迅速缩回,只不过它们缩回的速度,远远不及缠绕攻击的速度。
最终,男人还是被这些触手包成了一个粽子,他只觉得体内的原质和灵魂正在被啮咬,精神的防线也在逐步瓦解,全身的力量仿佛都顺着那些触须,回到了幽深的大海之中。在确认男人再也无法动弹之后,波涛汹涌的海潮里又伸出一根格外尖锐的触须,它的顶端锋利无比,在月光下闪着阴森的寒光。
那根触须在进行了一系列怪异的扭动后,将尖端对准了唐沛仁,把最锋利的地方瞄向他的心脏。漆黑的海面上盘踞着古老的巨物,祂搅碎了散落在水中的月光,谈判还没开始便已经破裂,在这难得的自由时光里,祂根本没考虑过仁慈或是退让的假设。
祂知道降临时限的短暂,因此不希望有某些不知好歹的家伙过来搅局。
锋利的触须朝他射来,他能听到空气被划过的尖鸣,男人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希望这个动作能让死亡的痛苦变得短暂。
一秒,两秒,三秒……时间像往常那样流逝,想象中的剧痛却没有出现,他的脸上似乎被溅上了一些温热的液体,液体渗入唇缝,他尝到了血的腥咸。
唐沛仁有些疑惑地睁开双眼,眼前的景象震惊了他的神色——一个如火般热烈的身影站在捆绑着自己的触须簇上,她背着月光张开双臂,那根原本要来杀死自己的触手,此时正洞穿着她的胸膛。女人注视着唐沛仁的眼睛里充满爱意,她的脸上挂着得逞的笑容,不再言语。
束缚着自己的触须尽数退去,包括贯穿了「贞洁」身体的那根,它们不约而同地退回了海中,像是渐次落座的观众,等着看一出好戏。
苍白的月光穿过女人胸前的洞,直直地照在唐沛仁脸上,他神情呆滞地望着血流如注的空洞,有些失神地走向那绯红的身影。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将这团将熄的火焰揽入怀中,干涩的眼睛想要分泌些什么东西,只不过最终失败了。男人听到了自己的胸腔中传来破碎的声音,锥心刺骨的疼痛在脑海中来回穿梭,在这种刺激下,那些不该被遗忘的过去,像画卷一样在他的眼前铺展开来。
她是狂风中绽放的花朵,是暴雨中不灭的烈焰。
在第一次见到她后,唐沛仁便对那个外国女孩形成了这样的印象。他们是在大学的话剧社认识的,这个冬天,他们要为年终的话剧表演做好充足的准备。她作为整部话剧的主角,自然而然地吸引了剧团里所有人的目光,而那一头绚丽夺目的红发,使她看起来就像一朵盛开的玫瑰,让人艳羡。
只不过,羡慕和嫉妒往往是并存的,剧团里的女生们认为她的存在过于耀眼,以至于盖过了她们的光辉,于是,种种报复的计划在暗中悄悄进行。她们沆瀣一气,或是对红发女孩的表演鸡蛋里挑骨头,或是故意把困难的任务全都交给她一人,或是在登台彩排前对道具做一些手脚……总之,在一开始,这些人只是耍了些难成大事的小把戏,剧团里的大家也没有在意女生之间的“小打小闹”,可后来,事情却慢慢变得严重起来。
唐沛仁看得出来其他女生其实对她心怀恨意,可他只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舞台助手,连和她嘘寒问暖的机会都没有,只有在梦中,他才有资格坐在她的身边。
他不相信弗派的所谓“梦的解析”,因为梦中的她是如此真实,能够实现一切他求而不得的渴望。只不过那时,他只当这些梦境是自己暗恋的结果,丝毫没有意识到,某些危险的存在正觊觎着少年那易碎的梦。
这一天,他像往常那样进入梦乡,想要寻找那个火红的身影,可是这次的梦境却一反常态,处处透露着阴冷的意味。乌云笼罩着大地,泥土上残留着少女的足迹,他顺着足迹寻觅着女孩,走到了海边的沙滩上。
沙滩上的足迹一直延伸到了海里,漆黑的海水风平浪静,那时的他几乎忘了自己身处梦境,只想着要救出消失在海中的少女,于是鬼使神差般地朝水中走去。
既定的命运如期上演,在梦里的海中,他看到了长着人类面孔的鱼群游弋在巨石之间,扭曲的石柱搭建起了亵渎的神殿,不断跳跃的文字符号萦绕在脑海。他听那些远古的从者诉说,他们的主人沉眠在海底之城的梦境,等待着在群星归位之时降临。
那些鱼头人身的从者将他带领到了宫殿正中,一种膨胀的晕眩感像泡泡一样包裹了他,恍惚中,他看到了海底的囚笼中关押着那个自己苦苦寻找的火红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