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水相逢未必不能一见如故,李重萌没有将邱婕的计划告诉任何人,而在她的帮助下,如今已到了计划的最后一环。
在三条队伍中的最后一人也走进了沼泽后,邱婕从高塔顶端一跃而下,重重地砸到湿软的土地上,留下了两个深深的鞋印。
李重萌将含着的棒棒糖嚼碎咽下,趴在塔顶的围栏边低头向下看去,只见邱婕从床上抱起在一旁等候多时的老妇,在沼泽边伫立了片刻,随即将老妇人放下,让她躺在漂浮着月光的红棕色液体中,那个古籍上记载的正确位置。
随着仪式的进行,一只只类似于蛙类的两栖动物从水里鱼贯而出,它们在岸边或是趴伏或是蹦跳,震天的鸣叫声传到了塔顶,仿佛催命的刺耳魔音。
紧接着,被放置在沼泽浅水中的老人也开始了变化——她像是用皮肤吸收了身下红棕色的液体,沼泽的水位慢慢下降,而她干瘪的肌肤也开始逐渐恢复饱满,苍白的脸上恢复了血色。
鲐背之年的老者在一分钟之内回到了豆蔻年华,逆生长的奇迹终于发生了,邱婕伸出右手抚摸着那张阔别已久的脸庞,指尖滑过她那被水浸湿的柔软的头发。她将少女从水中抱起,掏出毛巾细细地擦去水渍,喜极而泣。
只不过这种喜悦并没有持续太久,邱婕怀中的少女还在变得更年轻,她越缩越小,身上的衣物显得十分阔大,转眼间,她已经由青春的花季少女变为一个咿呀学语的婴孩。
即使是到了这一步,少女的逆生长依旧没有停止,邱婕愤怒地朝着沼泽吼叫,吓得怀中婴儿哇哇大哭。
“伊倪思·瑞瑟金斯,停下,你忘了我们之间的交易吗?!我随时能将你再度封印!”
一阵不屑的讥笑声从沼泽旁的灌木中传来,声音来源于一个得意洋洋的黑袍人,他趾高气扬地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很遗憾,小傻瓜,你已经没有能力再将「回生之火」封印了,感谢你为‘新世界’做出的贡献,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们迷思会吧!”
话音刚落,一把匕首狠狠地扎进了黑袍人的颈动脉,刀刃拔出时,殷红喷溅而出。刚刚还自鸣得意的黑袍人,此时已经倒在地上失去了呼吸,鲜血流进沼泽之中,染红了水面上的月光。
怪异的现象开始出现,按理说水中之月不过是虚假的倒影,血液也无法给浮于表面的倒影染色,可它就是发生了——银色的月光刹那间变得绯红,抬头望去,原本皎洁的明月也变成了令人不安的绯红色。
借着红月的光辉,李重萌看清了杀死黑袍人的家伙的脸,没想到解睦他们竟然找了过来,她连忙顺着旋转楼梯从高塔中走下。
一走出塔楼,她就闻到了焦灼的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徐雨歇用刚刚那把杀死了黑袍人的匕首指着跪在地上的邱婕,后者怀中的婴儿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蜷缩着身体尚未发育完全的人类胚胎。
“你杀掉这么多人是为了什么,如实回答我,说谎是没有用的。”
面对徐雨歇的逼问,邱婕没有抬头,她注视着手心里还在不断缩小的人类胚胎,眼里是一潭绝望的、没有波澜的死水。
“来不及了,一切都来不及了……邱婕,你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说话间,她手中的胚胎已经变成了一颗受精卵,然后卵子和精子分离,很快就在手心里失去了活力。
突然,大地开始猛烈地晃动起来,正当众人以为发生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地震时,一颗巨大的火球从沼泽中升起。橙黄色的烈焰遮掩住了血红色的月亮,超高的流明值让这片沼泽地亮如白昼。
火球上跳跃的火舌和鼓动的黑斑像是在嘲笑着陆地上的生灵,祂像一头挣脱束缚的巨兽,跳着丑陋可憎的舞蹈,将无穷无尽的热量抛洒给大地,欢庆着自己的新生。
不久前被徐雨歇杀死的那个黑袍人,随着「回生之火」化身的降临,已经重新站了起来。他吹响了一只粗糙的黄色陶埙,在附近埋伏着的黑袍人一拥而上,将解睦五人包围。
黑袍人们一边歌唱着邪恶的祝颂,一边缩小着包围圈,他们每人手上都拿着一支尖锐的锥子,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众人摆好了防御架势,只有邱婕还跪在原地,怔怔地看着空荡荡的手心。
锥刺的尖端闪着寒光,一个黑袍人握住锥子就要往呆住的邱婕脑门刺,幸好李重萌反应迅速,拔出唐刀挡住了黑袍人的攻击击。她转过身去就是一巴掌,清脆的响声过后,邱婕的脸上多了一个红红的掌印。
“你这就不行了?我说不出什么高深的话,但是办法总比困难多,你就这样放弃,对的起郑思楠吗?!”
邱婕抬起头望向眼前的少女,过去与现在的影相开始重叠,脸上火辣辣的刺痛感似乎让她想起了什么,让她再一次看到了来自过去的倒影。
“邱老师,如果哪一天我不能在你身边了,你可千万不要哭哦,因为我最喜欢老师交给我们的一句话了——”
如果你因失去太阳而流泪,那么你也将失去群星。
“失去……群星?”
三个奋不顾身的人影在敌人之间来回穿梭,他们看起来占据上风,但实际上已是强弩之末,天上的火球施加着炎热的威压,给本就不堪重负的身躯火上浇油。
自己,都在干什么?!她可是基地里大家的老大,怎么能让后辈来替自己擦屁股?邱婕马上振作了起来,她甩去了手中的粘液,加入战斗之中。
可是她的加入并没有给战局带来多少改变,这些黑袍人的原质远远高于他们,从根本上对他们进行了碾压。这样下去是赢不了的,解睦寻找着歌利卡的身影,不出意外的话他又在一边看戏。
然而他并没有找到那个悠闲的身影,天突然阴了下来,地上的人们抬头望向天空,只见一片遮天蔽日的黑雾笼罩了那个火球。解睦以为是歌利卡出手了,没想到他的脑海中传来的慵懒声音说:“你放心打,我先和这位聊会天,你要是不行了的话我就来救你。”
解睦刚要炸毛回应,身后却传来接二连三的沉闷声响,他的怒气被好奇心压制住,回头看去,方才还和他们打得热火朝天的黑袍人,已经统统倒地,拥有了“婴儿般的睡眠”。
一个精瘦矫健的老人正拿着锄头一个一个地往黑袍人头上砸,花白的胡子跟着他夸张的动作一颤一颤的,每一次抖动都意味着老人解决掉了一个对手。不到一盏茶的时间,这个老头就已经三下五除二地把黑袍人尽数消灭掉了。
老头撑着锄头柄,舒了口气擦了擦汗,满意地看着遍地尸体,像是在看农人刚刚种下了种子的田地。紧接着,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石质勋章,那上面的三根触须让众人十分眼熟,他们在一来到这座城市时就碰到了几个拥有同样勋章的人。介于那些人的表现,他们对这个奇怪的图案印象深刻,结合几人这段时间里打听到的情报来看,这个老头很可能就是他们一直要找的「宽容」。
邱婕拦住了要上前去打招呼的解睦,对他摇了摇头。她的阻止是正确的,老头的嘴里咕哝了几句含糊又恐怖的渡语,马上,他附近倒在地上的尸体连同黑袍一起被惨烈地撕碎。老人的周围产生了一个看不见的飓风场,狂烈地撕扯着周遭的事物,而那些被撕裂的碎块,在风中飞舞着,并渐渐黏在了老人身上。
那些碎块接触到老头身躯后开始极速变化,由血腥的肉糊变成了一块块黄色亚麻布,黄布拼接形成一个笼罩了老人全身的黄袍。老人回过头来确认众人的安全,他的五官变得难以辨识,黄色兜帽下的整张脸是那种会出现在噩梦中的一片模糊,足以让见者吓出一身冷汗。
一些长短不一的畸形触须从黄袍之下伸出,它们攀着老人周身的飓风,在空中行进着,不一会儿就来到了火球旁。歌利卡很早就发现了异常,他在老头解决着黑袍人时就已经回到了躯壳中,在地面上看着二者的表演。
黄袍下的触须在火球表面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老人从这个口子钻进了火球内部。「回生之火」的化身随即开始痛苦地扭动起来,表面的黑斑狂躁地扩张收缩,一阵抽搐过后,巨大的火球被风形成的利刃撕碎开来,破碎的火焰发出类似哀嚎的爆鸣声,迅即熄灭在夜空中。
盈月褪去了不属于它的绯红,清冷的光辉重回大地,悬浮在半空中的老头缓缓下降,他身上的黄袍恢复成了原本的碎肉,啪嗒啪嗒地掉在地上。
老人路过解睦和歌利卡身旁时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们一眼,然后走到邱婕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说:
“你是个好苗子,可千万别走了迷思会的旁门左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