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醒未醒的梦中,他听到刀剑铮鸣,战马咈哧。金属碰撞的声音萦绕在脑海,像狂怒的沙暴,像烹油的烈火,越来越近,不可阻挡。终于,刺耳的叮铃哐啷声将解睦拉出了梦境,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在极近的距离下,一张俊秀的脸庞满脸得意。见到少年还不太清醒的样子,她又敲了敲手上拎着的铜锣,原来方才梦中的声音是出自她的手中。
“第一天就睡得这么香,是不是咱们基地太有安全感了呀?”婕哥掀开并固定住帐篷的门帘,有些发白的阳光照了进来,给帐篷内增添了些许温暖。
回想起昨晚的经历,解睦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他解开扣子细细检查着自己的皮肤,发现上面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后松了口气。他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然而灵魂的消耗还是带来了一些副作用,让他站起身后看起来颤颤巍巍的。
婕哥实相地退出了少年的帐篷,虽然她跟基地里的大家都以兄弟相称,但第一天就盯着看别人洗漱更衣还是不太合适。她把带来的早餐留在了帐篷里,又敲了一下锣提醒道:“咱们没有厨师,早餐给你放帐篷里了,炒面粉,将就着填填肚子,搞完记得来昨天打下来的那块场地!”
说完,她把铜锣挂在了营地的架子上,快马加鞭地赶去集会。
半柱香的时间过后,基地里的所有人都已经到齐了,婕哥登上几块石砖垒起的台子,清了清嗓子道:
“今天把大家召集起来,是因为最近的新人比较多,我需要重申一下咱们这里的注意事项——第一,一切安排都要以原质拥有者为重,但相应的,拥有原质的人需要给基地里的普通人提供庇护;第二,「赦城」内危机四伏,稍不留神就会有丧命的危险,但这些都是「宽容」大人给我们的考验,是风险也是机遇;第三,在冬季最终选拔之后,原质拥有者才能离开「赦城」,而在这之前,任何人都不允许打听有关「宽容」大人的一切信息。
相信大家能活到现在,多多少少都是有些真本事的,让我们一同努力,争取属于自己的更美好的未来!”
言毕,场下掌声雷动,婕哥在众人敬仰的目光下行了个举手礼,接着就宣布散会,开始分配今天的工作。
解睦他们有些懵,为什么不允许打听「宽容」的消息?她口中的“冬季最终选拔”又是什么?他们三人不想陷入受制于人的被动状态,可是这些人是他们此时唯一的线索。直觉告诉他们,那个被叫做婕哥的女子一定知道更多隐情,看来只有先摸清她的底细,才能继续前进了。
散会后,四人悄悄跟在了婕哥身后,一趋一步地追随着来到了一顶特别的帐篷前。
那顶帐篷看起来比他们的更加厚实,被八根铁钉牢牢固定在水泥地上,牛津布的面料上打了两三个补丁,看起来它已是饱经风霜,从那暗淡的土黄色中可以想象出它曾经的艳丽。这很奇怪,从帐篷的种种细节来看,它是有些年头了,像是在水泥路面浇筑伊始,就已经一同被固定在了这里,可什么人会在这一老旧的胡同里放置这么一个帐篷呢?
婕哥掀开门帘,转身对那几个躲在掩体后的人说:“进来吧,都是同伴,没必要这样躲躲藏藏。”原来她早就发现了跟踪自己的几人,只是放任他们随自己一起来到这里。
见状,解睦他们也不推脱,从门帐处鱼贯而入。
眼前的景象令人震惊,一些在末日物资匮乏的背景下,显得有些奢侈的东西尽数出现在众人面前——帐篷的内面料是柔顺光滑的塔夫绸,偌大的空间里浮动着难以形容的熏香。婕哥按下一个开关,明亮的灯光充满了整个篷房,篷房中间摆放着一张两米宽的席梦思床,床的两侧摆着各式各样的医疗仪器,床上的蚕丝被在盖着它的人的呼吸下,有规律地一起一伏。
这顶帐篷专门配备了两台发动机,被特制的隔音箱笼罩着,为篷房提供了充足的电力。床上的人不知是听到了来者的动静,还是单纯的被光亮刺醒,突然变得十分激动,在床上挣扎起来。
众人走到床边,发现在那躺着的是一个发秃齿豁的老人,她面如死灰干瘪消瘦,头上贴着几根稀稀拉拉的白发,皮肤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老年斑,浑浊的眼珠艰难地轮转过来盯着床边的几人,枯裂的嘴唇颤动着却没有发出声音。
突然间,床上的老人挣扎加剧,她惊恐地看着前方,原来是婕哥走了过来,手中还拿着一根装满红褐色液体的针筒。由于老人的四肢和躯干被捆带束缚在床上,她只能拼命地朝床边的几人识眼色,竭尽全力发出了几个嘶哑的音节。
“邱婕…停……不…”
婕哥没有理会老人的叫喊,她把针剂推了一下,消掉气泡后把它扎在了老人的颈静脉,将红棕色液体注入进去。药剂的效果立竿见影,老人马上就停止了挣扎,转而沉沉睡去。
心电仪上的线条归于平稳,婕哥送了一口气,她托起老人的左手,蹲下身子用脸颊摩挲在枯黄的手背,一滴清泪顺着脸颊滚落到上面,融入了手背上的沟壑。
一刹之后,婕哥站起身子,甩掉了悲伤的情绪,从储物箱里翻出五个软垫,把它们丢在塔夫绸的地面上,招呼着大家席地而坐。
“让你们看到难堪的一面了,”待几人落座完毕后,婕哥用湿巾擦拭着脸上的泪痕,调整了一下状态说,“你们想问什么,说吧,我一定知无不言。”
“你……这位老人是……”李重萌小心翼翼地询问,同为女子,她坚强的外表下或许也有一颗细腻敏感的心。
“她……她只是我在逃亡过程中救下的一个老婆婆,因为诡物的影响得了不寻常的癔症,为了避免她伤到自己,需要将她束缚住,定期给药。放心,我是绝对、绝对是要治好她的。”
“这样啊,你也真不容易。话说刚才的集会上,你说的‘冬季最终选拔’是怎么一回事啊?”解睦流露出同情的神色,但他们此行的目的是为了获得更多信息,不能在无关话题上停留太久。
“从你们的表现来看,应该也是原质持有者吧?冬季最终选拔,是「宽容」大人的一个策略,因为要避免无效培育,他会选出最强的那一个人,只让一人接受缃皇的赐福。但是就算落选了也没关系,「赦城」每个季度都会有一次选拔的。”
“一次只能过一个人?那我们三个都要通过的话岂不是要话费大半年?”
“规矩就是这样的,咱们也没办法。现在想这些有的没的也没用,时候不早了,你们要抓紧完成今天的任务哦。”
四人离开了帐篷,徐雨歇把大家带到一个离那顶帐篷足够远的地方,在确认没有人偷听后,直截了当地说:
“那家伙在说谎。”
因为有「谎渊枯骨」的能力加持,他能够看穿他人的谎言,而那个被老人叫做邱婕的女人,用谎言向他们隐瞒了太多。
“虽然床上的老人并不是像她说的那样,是个偶然遇到的有癔症的可怜人,但她想要救治老人的心是真的。还有,关于冬季最终选拔,她也撒了谎,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看来她并没有真心把我们当作同伴。”
“怎么会这样?那我们折返回去,重新找一个基地?”
“不,不必多此一举。我们的方向是正确的,方才在你们谈话的时候,我仔细观察了一下那顶帐篷,发现了许多曾在笔记本上见过的图案和纹章,它们无一例外都属于「难名难述者」,说明我们没有找错地方。”
歌利卡赞许地点了点头,补充道:“并且那个老人体内的灵魂很混乱,像是不相容的碎片被强行揉搓在了一起,我只在世界外的无形之地见过这种情况,这或许跟那针剂里的红棕色液体有关。”
对于种种怪状,他们选择在暗中观察,在这个看似和谐稳定的基地下,暗藏着隐秘又危险的乱流。
自从他们知晓了作为领导者的婕哥并没有跟大家推心置腹后,就不再对她完全信任。就连这几天以来,每日都有人员牺牲这件事,都让他们起了疑心。
末世之下,死亡并不罕见,可这个基地里出现死亡的频率,实在超出预期。在这里,每天早晨的第一件事就是举办哀悼会,哀悼的死者都是新加入基地的人,概莫能外。
新人接二连三地在任务中死去,而又一直有源源不断的人员补充进来,要说这背后没有什么隐情,是没有人愿意相信的。
可是他们抓不住基地高层的任何把柄,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掉入了阴谋论的陷阱中。他们的伪装本是天衣无缝,直到李重萌的失踪,让他们露出了马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