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各位少安毋躁,我明白各位因为脖子上这个装置,可能连觉都睡不安稳。摆脱它的方法并不是没有,但很多事不能太急功近利,这个也是一样。
其实方法也很简单,只要你怀着虔诚的心,踏踏实实地为「乐土」做贡献就行了。这个装置能够感受到佩戴者的虔诚度,只要你怀着信仰——无论何种信仰都可以,金属圆环就会变得锃亮。我们会定期给能够保持圆环锃亮的人进行评估,一旦达标,就能像我一样脱下白衣换上黑袍,能够在这里拥有更多、更自由的权利。”
听了黑袍人的解释,底下的人还是有些疑虑,对于他口中的虔诚,人们有些难以理解。像是看穿了他们的心思,站在圆台上的人继续说道:
“‘虔诚’这件事并不难,我们并不是说要各位去求神拜佛,所谓的信仰不一定要依靠那些传统的宗教。举个例子吧,比如你是一个维修工,你只要坚信自己的劳动能给社会带来价值,信仰社会的公平正义能够回馈自己的付出,这就是一种虔诚。”
说完,黑袍人将一群戴着圆环的白衣人请上了台,他们脖子上的金属反射着耀眼的光亮,脸上洋溢着幸福满足的神情。白衣人用齐声朗诵似的语调,赞美着这座城市的美好,他们朝着城中高塔敬了一个礼,随后一个一个回答台下人的疑问。
天边的雷声沉闷地从乌云中滚来,一两点细雨率先落下,紧接着针丝变绸布,由天地织就的雨幕越来越密,降水就像秋风那样来得急促。人群作鸟兽散,只剩下台上那一群白衣人,还在风雨无阻地歌颂着他们的新家园。
金属圆环给新来的人分配了房屋,指引着他们回家的路线。很幸运,解睦一行人都被分配到了同一间宿舍,等他们四人回到房间时,位置较好的床位已经被占完了。分给他们的寝室是上下铺十人间,此时只剩靠着厕所的四张床了。
恶劣的环境阻止不了疲倦带来的困意,他们在简单洗漱后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深夜,连绵的阴雨里响着八声杜鹃的啼叫,哀婉的哨声加剧了失眠者的愁思。凌晨三点十四分,唐沛仁抽完了烟盒里的最后一支烟,他起身拿起办公桌上的银钥,来到一个隐秘的房间。
这个房间里没有灯具,取而代之的是斜插在墙壁上的烛台,烛台上绿色的蜡烛不知道是用什么材料制成,燃烧起来有种潮湿阴冷的木质气味,如同墓穴里的黄肠题凑。
壁龛里摆着一座古朴的台钟,钟面上怪异的四根指针代表不了世界上任何一个地区的时间,这种计时法更像是来自某个失落的文明,又或许来自某个再也无法与此世产生联系的异度时空。
唐沛仁握着钥匙做出一系列诡异的动作,其中一些关节的扭转和肌肉的调动,完全违悖了正常人体的构造。他一边做出类似祭祀舞蹈的姿势,一边低声念诵道:
“真实超越善恶,真理万物归一,幻觉即是真实,物质即是欺骗……”
熟悉的眩晕感袭来,男人踏入了一片混沌,在这里,形体、位置、时间、方向统统变得没有意义。他的灵魂借由银钥跨过了第一道门,随着由意识和思维组成的浪潮上下飘摇。无数世界的碎片在潮水的裹挟下迎头扑来,唐沛仁必须适应这些无穷无尽的图景,必须接纳并不连续的逻辑与因果。
一阵律动之后,他所感受到的一切慢慢变得能被三维世界所构筑——灰绿色的火海中飘出一团团无法分辨颜色的迷光,光团附着在包括他在内的七个黑影上,显现出一个个人形的剪影。
人影围坐在一张类圆形的石桌上,桌子的棱角统统朝向不远处的一扇大门。那并不是俗世所能理解的“门”,它没有门框也没有门板,它只是一片人眼无法辨别的深渊。这扇门姑且可以类比为“终极”,虽然它不过是世界之外无法知晓之物的一些投影。
所有人形都静坐着,低垂着头颅像是睡着了一样,但实际上,思想的碰撞早已开始,这就是「七美德」的会议,从根源上杜绝了泄密的可能。
“把大家叫来是为了什么事?我可是很讨厌过来时那种晕船一样的感觉。”低沉的声音在众人脑海中响起,独特的烟嗓来自于唐沛仁。
“是要大家汇报工作吗?我可是做出了不少成绩呢!”「勤劳」帝力·琼斯兴奋得像个小孩,不过话说回来他确实就是个小孩。
被迷光笼罩的人影纷纷扭过头朝“门”那边望去,期待得到「代理者」的回复。
“门”的那边传来一阵和谐的律动,然后是深山古刹晨钟暮鼓的声音,七人的脑海中同时闪过一道灵光,他们明白了「代理者」的意图。
「温和」与谢野咲良对这个要求有些迟疑,她小心翼翼地问:“把拥有特殊灵魂的人培养起来?什么才算特殊灵魂呢?”
“你应该不是明知故问吧,咲良妹妹?”「慷慨」虫二的语调还是那么慵懒,“你辖区里那个能操纵别人灵魂的家伙,不就挺特别?”
虫二的剪影贴了贴与谢野咲良,像个大姐姐一样揽着她的肩膀,凑到她耳根旁压低声音说:“还有那个男孩也是,你不会舍不得他吧?”虽然从剪影里看不出当事人的表情,但虫二能想象到身边这个妹子羞红脸的模样。
“虫二女士,你是不是忘了我们使用思维在交流?你想的东西就像外放大喇叭一样,我们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希望你以后不要再这种无聊的话题上浪费大家的世界。”「宽容」的提醒看起来并不“宽容”。
“老丁,你也别这么死板嘛,我们在这里本来就承受着很大的压力,放松一下怎么了?”「贞洁」妾丝特缇总是能敏锐地觉察到保有爱意之事,她的劝解里藏着满满的私心。想到“私心”,她转而去调戏那个看起来就很克制的「节制」。“哎、小唐,我上次来你的辖区,可是看到了几个不得了的家伙哦,他们看起来就特别得很,你可要好好栽培哦。”
“再怎么特别也不需要你来管,我正头疼这几人的事呢,你要是再来添堵可别怪我把你轰出去。”唐沛仁下意识地想要吸一口烟,却忘了他无法将从不离手的香烟带来这里。
「代理者」总是放任这七人在会议上自由讨论,然而讨论最终的结果大都是不欢而散,尽管如此,他们之间也没有心生隔阂。他们七人的个性迥乎不同,能力也天差地别,但让他们能够凝集起来的,无一例外都是一颗为了未来的心。
无论是个人的未来、集体的未来、国家的未来还是世界的未来,都需要人们向前看,即使用逼迫的方式,也要让人类抬起头看着前方。
第二天早晨7点30分,宿舍里的几人头一次尝到被电醒的滋味,他们脖子上的金属环一到时间就开始放电,搞得人睡意全无。几个想要耍起床气的家伙已经把手搭在了圆环上,但一想到昨天夜里见识到的凄惨景象,只好悻悻地把手缩了回去。
和解睦他们住在一起的也是几个年轻人,他们就算有再大的怨气,也不敢发泄到那四个后面来的家伙身上。除了那个大学生模样的男生,另外三人可都是睡得奇奇怪怪——一个秀秀气气的女孩子,整晚都抱着把唐刀睡觉;那个大学生下铺的男的,就睁着眼睛在床上躺了一夜;还有个不爱说话的怪人,高冷得连手势都懒得打。
惹不起还是躲得起的,自从四人搬进来后,他们只要看见了就会绕道走。
宿舍楼下整整齐齐停着一排排大巴,警戒线从下楼口一直围到了车门前,沿路站着许多身穿制服的警员,看来他们来到这里的第一天是不被允许自由活动的。
跟随着众人的脚步上了车,车窗外的景色不停变换,最终把他们拉到了一个训练营模样的场地。这里到处摆着不知名的药剂和奇形怪状的雕像,地下的泥土像是刚刚干涸一样,散发着海水的腥臭。
工作人员把下了车的人排成长长的纵队,把他们往前面的帐篷里带。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人们既好奇又恐惧,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扒开了帐篷的帘子。
预想中的恐怖场景并不存在,帐篷里放着许多折叠凳,在最前面还有一张讲台,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教学区域——只要没有那群持枪的卫兵,就再正常不过了。
待到所有人都落座完毕,几个帐篷里开始同步教授相同的内容。人们本来是期待着学到一些有用的本领的,在得知这里是教口语发音的地方后,不少人露出鄙夷的神色,他们又不是三岁小孩,学这个干嘛?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个末日下的小社会正是靠着渡语立足。那些没有天赋,无法窥见世界之外的普通人,想要得到力量,就必须学习那些奇怪的舌音和喌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