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眼的白织灯,陌生的天花板,消毒水的气味令人安心,徐雨歇从一片嘈杂声中分拣出自己的意识,他想从破木板搭成的简陋小床上起身,四肢百骸的疼痛却让他无能为力。
看到自己的小臂和大腿被纱布裹缠,一些不堪回首的记忆刺痛了他的神经——他杀死了信任他的人们,就算想要把责任归咎于诡物的蛊惑,但动手之人始终是自己。
他想要厘清现状,但汹涌澎湃的悔恨很快淹没了他的内心。似乎是看出了徐雨歇的自责,一个年龄跟他相差无几的少年凑到了他跟前。
“这不是你的错,你至少救下了自己的性命,并且还给这里的人们寻得了那么多物资,已经很了不起了!”
了不起?根本不清楚事情来龙去脉的局外人,竟然夸自己这个失败者了不起?
荒谬,荒谬得让他忍不住放声大笑。
解睦却感觉到他笑声中隐藏着一种微妙的变化,令他的脑海中出现了不好的联想。他把双手重重地按在这人笑得发颤的肩膀上,想借此来表达自己的关心,同时在心里默念歌利卡的名字。
“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无论之前的境遇如何,人总要着眼未来啊。我知道自己一个刚来的外人,无权置喙你的选择,但我还是真心希望你能振作起来。”
生活总会继续,无论希望绝望、无论埋怨褒奖、无论成功失败,它不会因为你的停滞不前而暂停。徐雨歇明白这个道理,他必须挣脱出来,像春芽一样,挣脱严冬的苦寒。
沉默片刻后他抬起头,眼前那位少年的光映入他的眼眸,使其恢复了神采。
“谢谢你。能告诉我现在是什么时候,这里是什么状况吗?”
“不用谢啦,现在是8月16号晚上9点,你昏迷了一天多。我们在你的口袋里发现了绘制的地图,已经把需要带回的物资都取回来了。”
这是个天大的好消息,至少这趟旅程没有完全失败。徐雨歇心里悬着的石头放了下来,他长嘘一口气,正想松懈一下拧紧的神经时,一股危险的气息迫使他再次绷紧。
脚步随着心跳声接近,每一步都像踩在他的心房,难道是之前被自己唤来的诡物,迫不及待地找上门来了吗。他用指甲狠狠地按压掌心,疼痛感如实传来,可他也不知道这是否能判断自己有没有落入陷阱。
舱房防护门的手轮逆时针转动,管廊过道的风声传入房间,徐雨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走在前面的是一个背着一把长刀的女子,显然她并不是不安感的来源。直到她身后的人影从门后出现,那种不详的感觉扑面而来。
如同条件反射一般,徐雨歇不顾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蹭地一下从地上弹起身,右手按照肌肉记忆按在腰侧的匕首刀柄上。
“你别紧张,他们都是自己人,我叫他们来是想商量一下下一步该怎么做。”
竟然把那种东西看成自己人?按照他这么多年和祂们打交道的经验来看,那个傻小子十有八九是被蛊惑了还不自知。
他必须阻止悲剧再一次上演。
“你叫什么名字,我劝你和那个人保持距离。”徐雨歇抽出小刀指着歌利卡说道。
“我叫解睦,他是歌利卡,这位女侠是李重萌。你放心,他们只是看起来有点凶,人还是挺不错的。”
“呵,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东西?在这样下去你和你身边的人都会死得很惨。”
解睦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他说的话到底是想表达什么,反倒是感到很轻松:“知道啊,我当然知道……但既然那一天还没有到来,我就要尽可能地活得精彩。”然后他话锋一转,对这个同样能和那些存在沟通之人产生好奇:“你也能得到祂们的帮助?这样的话咱们就又多了一份力量了。”
“你太天真了。”
“哈哈,是吗。可世界末日已经来临,不天真一点岂不是很累?”
他一边打着哈哈,一边招呼一直站在门口的两人到这边来坐,徐雨歇对他有些无语。
四人围坐在一起,李重萌开启了话题。
“首先,我们先交换下情报,先来说说怎么对付那些诡物吧。我发现,只有具有特定属性的物品才能对它们产生影响……听起来可能有些虚无缥缈,但这种属性就是「灵魂」。并且最重要的是,若人在死前抱有强烈的执念,死后一段时间内,他的灵魂会有一部分仍留在□□。
用这样的□□能做出更有效的武器——比如之前一些恶人知道这个秘密后,就开始杀掉于他们而言无用之人,这些人充满怨恨的灵魂依附在碎裂的肉身上,恶人便用他们的骨头制作武器。削骨成刀、磨骨作弹,虽然这种武器具有时效性,但还是能重创部分被其伤害的诡物。
我知道全世界的幸存者们很快就会发现这个秘密,但我还是希望,至少在这片小小的天地,不要再发生如此残忍之事。”
歌利卡缓缓开口补充道:“这其实是在此世「规则」的影响下,产生了相应的代偿——一旦降临于此时,这种现象便无可避免。
我记得那是被你们叫做‘普世信仰’之类的事物:生命、死亡、太阳、大地……要知道,世界之外的我们并不存在这些概念,但在这里也会被模拟出相似的过程,我想你们应该好好利用这一点。”
“呃……我,我听不太懂……”解睦尴尬地挠了挠头,微翘的卷发摸起来手感很好。
徐雨歇若有所思,他试着解释起来:“之所以那些诡物进不来地下空间,是因为人们从古至今就把大地看作「坚守」的象征;太阳光能减缓它们的行动,是因为大家把那视作「希望」的代表;躯壳破损过多则意味着「死亡」……我这样解读,是正确的吗?”
“八九不离十吧,不过对于我们来说,这些影响只是暂时的,但对被转化成诡物的人类而言,就是永久的。也就是说,这种方法只是指标不治本。”
“啊?那怎么办?咱们就躲在地下这么一辈子?”李重萌对自己得出的答案很是焦虑。
解睦像是回想起什么,手掌一拍欣喜地说:“哎,你不是说之前那个避难所是因为有裂缝,我们才离开到这里来的吗?如果最开始的诡物都是从裂缝里来的,我们把裂缝堵住不就行了吗?”
不愧是特别之人,他的灵魂真是敏锐,样子看起来迷迷糊糊的,却能一下子找到问题的关键所在。歌利卡陶醉般地凝视着他,搞得解睦有些不知所措。
“你这样看着我干嘛,我说的不对,还是脸上有什么东西?”说着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光滑的皮肤上摸不出什么杂物。
“不,你说到了点子上。确实,只要世界不存在裂缝,我等自然不会那么轻易地进来。”
得知自己的猜测竟然是正确的,他笑的像个狂摇尾巴的柴犬:“那我们把裂缝堵上,岂不是就能拯救世界啦?”
歌利卡笑而不语,世界之外,可比这小子想象中的复杂多了。
可他不知道的是,人心,同样复杂至极。
舱房门外,一群人鬼鬼祟祟地躲在门后,他们弓着身子把几人的交谈听得一清二楚。虽然大部分内容都没听懂,但仅仅是这些人能够理解的部分,就已经让他们谋划出了数不清的诡计。
用刚死的人骨做武器?这还不简单,要知道黎璟国最不缺的,就是人。偷听的几人脸上摆出得逞的奸笑,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飞黄腾达的样子。
可他们偷鸡摸狗的勾当早就被徐雨歇看得一清二楚,他示意其余三人停止交谈,起身三脚两步走向那几个宵小。
像是感受到了身后充满压迫力的气场,宵小们胆战心惊地回过头,视线对上了徐雨歇那双骤然变得灰白的眼眸。
“你们听到的,都不过是不可信谎话,明白么?”
低沉的嗓音似有某种魔力,那几人听到后变得呆滞,脑中已经固定下了谎话这一说辞:“是,那些话不可信。”
没想到自己到头来还是离不开祂的力量,现在的自己,有几分虚假,又有几分真实呢……
在确认不再有人偷听之后,他们继续了刚才的交谈。
“其实你们应该也意识到了,等到救援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从今往后人们只能靠自己了,你们有什么打算?”徐雨歇提出这一问题后马上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事先说好,我是不会完全信赖那个诡物的。我会按照自己的准则打理好这个避难所,你们去留随意。”
“我们当然会留下来,我打算先去找到我的父母,然后……”
没等解睦说完,门外传来激烈的争吵声,打断了几人的交流。他疑惑地打开厚重的防护门,人群一拥而上将徐雨歇按倒在地,愤怒的拳头宣泄在他的身上。
“你根本不想让我们活,你这家伙还要骗多少人?!”
“凭什么就你回来了,你个杀千刀的还我丈夫!”
“老子最恨你这种假仁假义!”
人防管廊的众人在得知徐雨歇醒来后第一时间赶来,迎接他的没有掌声和感谢,只有满腔的怒火和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