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雪比预想的要持续得久,一个月后,虽然趋于和缓,但依旧有持续的降雪出现。
为此,全区颁布了为期一月的天气预警。
“你妈的,什么玩意?!啊?”
狭窄的巷子里,剃了一边头发的混混模样的男人站在角落,对着瘦弱的男人拳打脚踢。
男人被扒光了衣服,捂着被打得青紫的肚子,脸颊肿起,奄奄一息地躺在污雪里,冻得眼皮嘴唇发紫。
男人踢了他两脚,见没反应了,冷哼一声,捡起他的衣服扔到旁边污水里,用力踩了几脚,数了数怀里的通用币,这才心满意足地扬长而去。
外面小巷有零星的人步伐匆匆地走过,有些人自然是看到了这幅场景,不过并没有人理睬,匆匆瞥了一眼便走开了。
这种麻烦事,没人愿意沾惹,尤其是在这里。
C区,又被称为贫民区,安全区的最西边,原本只是区外的荒地,却在短短数月扩展成了如今的样子。
一开始,只是一些触犯了安全区法则的人被驱赶在这里,进行劳动监管,后来则是收容了许多不能正常劳动的幸存者。
毕竟人手不足,C区的警察人数并不多,这也导致了许多抢劫暴力事件的滋生。
最近正值气温骤降的前夕,外出的人就更加稀少了,一眼望去,除了躺在地上已经生死不知的流浪汉,他就是附近唯一的活人。
披着棕色皮质斗篷的男人走进了了小巷,他已经布满尘土的黑色长靴踩在逐渐被银白覆盖的雪地上,留下了整齐的脚印。
一道简短的拖痕划过,地上再没了男人的身影。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传来一道声音,过了一会儿,又重复了一遍,这次听清了。
“醒醒。”
脸颊旁传来一阵热意,宗成打了个哆嗦,他猛地睁开眼,眼眶和脸颊高高肿起,淤血挡住了视线,只能看得到一片灰暗。
他动了动隔壁,却发现手臂被死死地绑在身后,就连双腿也被绑起来了。
脸颊旁的热意离远了些,火堆被点燃,房子却明亮起来,可眼前却还是模糊的红光。
“嘶——”
肿胀的眼皮传来一阵剧痛,像是被人划了一刀,淤血瞬间喷涌出来,他不敢说话,生怕对方动手。
随着血水流出,眼前慢慢清晰起来。
男人眨了眨眼,借着光线,他看清了眼前的人,却在瞬间脸皮涨得紫红,他打着寒颤,舌头像被冻住一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怎么、怎么会是他?!!
他不是已经死在11区了吗?
男人穿着一身黑色作战服,略贴身的布料勾勒出背部宽厚紧实的线条,他半长的银白色头发扫过眉骨,金黄色的眼睛正微弯着,嘴角也扬起了简单的弧度。
明明是一模一样的脸,现在却陡然变得凌厉起来,像是沾了血的杀神。
这张脸,他绝对不会忘记!
“岑承——!啊啊啊啊啊!!”
右腿突然传来一阵滚烫的剧痛,带着一股皮肉的焦味,宗成咧着嘴惨叫出声,额头上顿时冒出了一片冷汗。
岑承渊托着下巴,一张精致的脸上带着漫不经心,他拧灭了火把,见黑色皮手套沾上了些血渍,他轻啧一声。
“你还真是让我好找。”
扔掉火把,岑承渊一把捏住了男人的后颈,肌肉分明的手臂鼓起血管,轻而易举地把人拖到了火堆旁边。
炽热的火堆近在咫尺,宗成拼命挣扎了两下,岑承渊的手却纹丝不动,甚至又往下压了压,他连忙叫出声:
“停!停!!你干什么?!!”
岑承渊没有说话,半蹲着身子,看着手掌下男人的脸被火焰照得通红,眼皮上青紫的伤口渗出血液,滴在火堆里发出滋滋的声音,房间里顿时弥漫出一股血腥气。
宗成急促地吸着气,一双眼睛惊恐地看着岑承渊,就在他以为要被按进火堆时,岑承渊松开了手。
看着狼狈地趴在地上的宗成,岑承渊看了一会儿,把人翻了过来,开口问道。
“江白梅人呢?”
宗成吸了吸鼻子,他转了转眼睛,像是还没反应过来似的,缓缓嘟囔着:“我不知道……”
“不知道?那为什么不在A区当你的保卫科守卫,反倒来了C区避风头,不帮她跑腿了?”
岑承渊说着,从腰间取出了一把刀,不顾宗成的挣扎,把刀尖探进了齿缝之间,锋利的刀刃和牙齿摩擦的声响,像是虫子一样,一下下钻进男人的脑子里。
但比起这个,男人沉哑的声音更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来安全区这一路,真是不容易,本来想着要好好叙叙旧,但这么久了一点线索也没有,我实在是没耐心了——”
岑承渊握紧了刀柄,又往进送了一截,刀尖稳稳地抵在了男人的舌头上。
看着宗成瞬间瞪大的双眼,他笑了笑,一双金色的瞳孔被火光映衬出一抹血色,本就非人的长相此刻更是妖异。
“你猜,你还有几秒钟的时间,能打消我搅烂你嘴的念头,嗯?”
傻子都知道这是来真的,宗成没再嘴硬,哆哆嗦嗦地全说了,但他具体也不知道江白梅去了哪里,她自从外面回到安全区,便消失了,就连研究所也没有了她的消息。
“失踪,你信这话吗?”
“我当然不信!但是,最近他们几个突然没了消息,不是出任务没了就是高烧病死,这也太蹊跷,我感觉不对,便想着躲出来避避风头。”
“偌大的安全区,她肯定不愿意离开这,估计是躲在了一个隐蔽的去处,你说、会是地下城吗?”
地下城?
宗成干笑一声:“那就是个被污染的的矿区,她是不要命了还是怎样,那里面辐射够她死几百回的了。”
最后一句话可能是当着男人面故意说的,但见岑承渊没有说话,宗成也闭了嘴。
他琢磨着怎么逃过一劫,便开口道:“岑队啊,你不如放了我,要是我打听到什么消息,我也第一时间告诉你不是?”
岑承渊没有说话,手中的刀子收回来转了圈,一双冷凝的眸子淡漠地看着他,叫人心里有些发怵,他这一趟回来真是邪乎了不少,坐在那瞧上一眼,就让人心里忍不住打哆嗦。
说实话,这样的威严他还只在曾经的岑总司身上看到过。
算了,看他的样子也不知道什么。
岑承渊没有对他动手,甚至扔给了他一件衣服,虽然薄了点,但也好过直接光膀子站在雪地里。
“走吧。别向别人提起我,嘴严实点。”
岑承渊的目光冷然,明晃晃地写着最好像死人一样,宗成讪讪一笑,连忙套上了衣服,顺便说道:
“对了岑队,您要想打听些具体的,就去佣兵团那里,他们在留堂口那有一块地方,消息灵通得很,想知道什么他们都打听得来。”
木门被人半掩上了,岑承渊垂眸看着脚底,原本粘着的雪粒已经融化了,皮靴褪去了尘土变得发黑发亮。
昼夜不停的赶路,自己都不知道多久没有清理过皮靴了。
复仇的怒火在脑海中一刻也不停地跳动着,自己的亲生父亲,从小到大的目标和仰慕者,在找到替代品后就无情地踹开了他。
呵,想要成为安全区的主宰,也要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才行。
“佣兵团……”
在离开安全区之前,他们就蠢蠢欲动了,况且——
他们需要的,无非只有一个导火索,不是吗?
岑承渊挑灭了火堆,重新裹好披风,打开门走进了逐渐下大的雪里。
最后在几个路人的嘴里问出了留堂口的方位,本来以为是个地下赌博场之类的东西,没想到就是一个再简陋不过的小场子。
木棍搭起来的帐篷,不算小,也不怎么保暖,走进去也有寒风不断从四边涌进来,里面就几个人,其中一个高个子的女人见有人进来,目光上下扫了扫,随后对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
旁边的两人视线落到他的身上,非常隐晦的打量,但没什么恶意。
走近用木桌拼起来的台子前,岑承渊看了眼女人,问道:
“这里消息灵通吗?”
“灵通,但看你的样子——”
女人低着头,遮在帽檐底下的半张脸露出了狰狞的烫伤,看不清样貌。
她扫视了眼男人的打扮,笑道,“最近新的幸存者里,我可不记得有这样的人啊。”
“我有一场交易。”
岑承渊没回她的话,双手撑在桌子上,斗篷下金黄的眼睛闪过一抹暗色,他低声在女人耳边说道:
“你们佣兵团,最近应该在找一份计划书吧?”
女人眼神微动,她抬头看了眼门口的人,对方瞬间放下了帐篷,空间变得昏暗起来,原本四散坐的人站起身,不约而同地围住了岑承渊。
“别紧张,只是做交易而已,我有你们想要的东西,相应的,我也想打听一个人的下落。”
岑承渊收回撑着的手掌,站直身子,平静的声音从斗篷底下传来:
“我要知道岑彦现在在哪。”
“……岑彦?”
女人眼神微动,却没有显露,只是重复了一遍,语调辨别不出变化。
“既然要找,就先说说他到底是谁,各项特征,越详细越好。”
大致给女人叙述了一下,岑承渊便取出腰间卷着的纸页,放在了桌面上,“这上面画着地下城可能的几个点位,其中有些可能是计划中的,还没有实施。”
“行,我会先去确认一下是否属实,一有消息我怎么联系你?”
“每隔一周我会来一次这里。”
说完,岑承渊便转身朝外走去,原本拦住他的众人也让出一条道来,几人看着男人高大神秘的背影,其中一个转头问女人。
“邓姐,这人的话能信吗?”
女人摘下帽子,露出半张完好秀气的脸,左边一大片深色的伤疤格外瘆人,旁边的人看着还是有些不适应,悄悄别开了眼,那半张脸像是被拧皱的果皮,扒在原本完好的皮肤上。
邓嘉允没有在意他的动作,只是淡声说:
“看那个样子,十有八九是真的。”
邓嘉允想到男人身上隐约露出来的作战服,那种特殊的款式只有部队里才有,这也基本上确定了这人也是一名军人。
忘记了原本的职责,出卖消息的军人,现在倒是一抓一大把了。
不过,谁又想这样做呢?
下意识摸了摸脸上的疤痕,被火烧过后的皮肤只要微微一碰,就仿佛传来一阵灼热的刺痛。
她可是被人按在桌子上,活生生烧烂了半边脸。
这就是岑长生给他们的教训。
自从他们回到安全区以后,岑长生见拉拢不成,便开始四处打压,先是以修改制度为名取缔了黑鹰的存在,又剥夺了封昱的军衔,一些队员也被派去出任务,但大部分都莫名地死在了外面。
低劣又无耻的打压手段,一瞬间让黑鹰变成了过街老鼠。
往日的部队不愿意同他们伸出援手,还要忍受无止境的偷减物资和各种繁重的任务。
最后忍无可忍,封昱带着他们脱离了军区。
但因为暴风雪的原因,几人在这里停留了一段时间,后来为了生计在留堂口买卖消息,没想到倒是在佣兵里面有了一席之地。
“你们看好这里,我出去一趟。”
邓嘉允取过大衣,仔细地披在身上便走了出去,她绕过几条小巷,从后门回了家,这里是钟海他们租到的屋子,位置隐蔽,没几个人知道这里。
刚进门,她就看到了齐宇,他正坐在墙角,旁边是无线电机,略微杂乱的头抬着,镜片底下的眼睛略显疲惫,但还是敏锐的。
看见是她,这才松了按住枪的右手,“是你啊,怎么突然回来了?”
邓嘉允环视了一圈,没看到那个咋咋呼呼的影子。
“齐阳呢?”
“那小子去援助站了,看看有没有新到的药品。”
“有个人来了留堂口打听岑彦的消息,看他的打扮,估计也是个军人。”
齐宇一愣,“打听岑彦?”
“你说,这个人会是谁呢?既熟知安全区的计划,又熟悉岑彦。知道岑彦的人绝对不算多,他是被岑长生悄悄接回来的,立刻就进了研究所培养,甚至有些军人都不知道有这个人。”
“为了给他儿子铺路,他自然是小心。”
齐宇笑了声,语气有些嘲讽,邓嘉允坐到了凳子上,仔细描述了那人的外貌,他听着听着突然问道:
“等等,你看清他的肤色了吗?”
“他从头到脚都裹得很严实,根本看不清……”
说着说着,邓嘉允也是一顿,她和齐宇对视了一眼,脑中闪过一个名字,但又觉得太牵强。
齐宇喃喃道:
“会是岑承渊吗?”
岑长生那个白化病儿子?
外貌异于常人的话,这样做就很合理了。
“……岑承渊?有这么巧吗。”
“怎么不可能,老大说他回去的时候,牢房已经没有人了,只剩下一堆镣铐,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逃出去了。”
虽然对外说岑承渊是意外死亡,但他们怎么会不知道11区发生了什么。
“他是来找江白梅他们复仇了吧?11区的事,你也知道,他当时可是被关在了监狱里面,明晃晃地等死。”
虎毒尚不食子,岑长生也真是狠的下心。
齐宇笑了,眼神有些冰冷,“不管怎么说,这是个好机会,之前一直拿他们没办法,这次,我们绝对不能放过机会。”
他们对黑鹰做的一切,对他们同伴做的一切,都要十倍百倍地奉还。
邓嘉允握紧了拳头,一双眼睛闭了闭,强压下了心底翻涌的怒火,她站起身朝外走:
“先通知老大他们吧。”
*
距离安全区几百公里的城市,不同于森林中的幽深隐密,高大参差的建筑耸立在一片银白平原之中,密集又夹杂着狂风的雪花吹在墙壁上,留下一道道雪痕。
这里曾经是一座繁荣的城市,现在空荡无人,只剩一片下空旷又洁净的银白。
“好,我们立刻回来。”
钟海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还是没有开口。
他收起通讯设备,仔细包好元件,这才下了楼,见封昱看向窗外,狙击枪还架在那里,一双眼睛垂着,竟然罕见地有些放空。
“想什么呢?该走了。”
耳边传来整理行李的声音,封昱这才开始拆卸装备,把东西放到背包后,提着背到了肩上。
“刚才看到了一只雪狐。”
“冰天雪地的,这些玩意儿倒是出来的勤快。”
钟海笑了一声,封昱看了眼窗外,距离不远的雪地里,两个身穿军服的男人倒在了雪地里,额头上的弹孔冒出的血吸引了那只狐狸,雪白的狐狸压着脑袋,趴在旁边伸出舌头,小心地舔舐着温热。
洁白的雪地趁着这幅景象越发残忍。
两人这一趟足足花了两周,在这里埋伏了几天,直到昨天才逮住了人。
本来以为是据点,结果只是一个假消息,最后讯问得到的信息寥寥无几,可以说白跑了一趟。
“走吧。”
带好护目镜和口罩的两人走下楼梯,推开了拴着的门,钟海开出了藏在一楼的越野车,轮胎碾入厚厚的雪层,驶入了公路上,留下一道明显的轮胎痕。
翻扬的雪粒打在车窗上,两人为了节省汽油没有开空调,都穿了厚厚一层,挤在车里,虽然脸颊和耳朵冻得通红,但身上却略微冒出些细汗。
就这样开了两个小时,两人换了位置,钟海坐在副驾驶上,从包里取出来保温杯,喝了口已经凉透的水,忍不住骂道:
“该死的鬼天气,这雪还下个没完了。”
钟海带着护目镜,看着窗外的雪景。一双眉头紧了又松,他突然转过身去,去够后车座的背包,封昱被他挤得朝旁边挪了挪。
“你要取什么?”
本来以为他是取点吃的充饥,但没想到钟海摸出了一个小盒子,在装满枪械和装备的包里显得有些过于小巧。
“宝贝。”
封昱笑了笑,虎牙在青年俊朗帅气的脸上浮现,看着钟海用带着手套的手小心翼翼地掀开,里面银白的东西露了出来。
那是一枚纤细的、镶着钻石的戒指,简洁的款式,正静静地躺在纯黑的盒子里。
封昱愣住了,他视线落到钟海脸上,他微黑又端正的脸,此时正勾着唇,神色里透着一股温柔。
“你……”
钟海看了眼封昱的表情,立刻收敛了嘴角的笑容,他盖上盖子,没有放回原位,而是装到了口袋里。
“怎么样,还行吗?”
“好看,是她会喜欢的款式。”
钟海笑着拍了拍口袋,“那就行,我就怕不好看。”
“原来你昨天出去是找这个东西了,怪不得。”
封昱暗自好笑,却听到钟海微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封昱,我当时真的以为嘉允死在那了。”
握着方向盘的手顿时收紧,脑海中立刻浮现了那天的画面,那些人借着出任务的时机,光明正大地绑走了邓嘉允,等到他们听到消息赶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了邓嘉允半边脸全是血地被扔在了黑鹰的门口。
女人痛苦的表情,全是水泡的半张脸,陷在雪地里的血手,封昱现在还能清楚地回忆起那些细节。
封昱嘴角抿了起来,他看着前方,从回忆里面抽离出来,转而说道:
“得了,我们都知道你俩肯定会在一起的。”
钟海紧皱的眉头顿时扬了起来,他握了握拳头,不自在地咳了两声,嘴上还是生硬道:
“那是,毕竟我的魅力还是肉眼可见的。”
“………”
不过,他们能在一起,封昱心里也放心了许多。
毕竟现在这种朝不保夕的情况,和心爱的人在一起的时间总是珍贵的。
两人笑着说了一阵,封昱收回目光专心开车,虽然走的是公路,但因为积雪阻挡视线的缘故,还是要小心行驶。
更不用说还要提防,虽然气温骤降,但行动依旧迅捷的异合体们。
在末日两个月后,科学家们统一为所谓粒子进行了命名,称之为异合粒子。
本来人们习惯了一些丧尸、僵尸之类的称号,可在见识了一些非人的怪物后,还是普遍接受了这个称呼。
异合体聚集的原因大多是因为异合粒子,不受观测影响的粒子浓度极大程度地威胁着幸存者的安全,曾经也有许多规模各异的幸存基地,因为粒子浓度的突然暴涨,导致整个基地全军覆没。
比较幸运的是,北部大部地区的异合粒子浓度偏低,异合体出现的概率也较小。
这也是为什么虽然气候恶劣,安全区却能越发强盛的原因。
这里距安全区并不算太远,可一路上经过的地方,无一例外都是被大雪覆盖,许久之前还立在那的幸存者站牌,已经被雪花糊住了字迹。
“等等,我们之前是不是在这里放了一个路标?”
车速突然慢了下来,钟海顺着封昱的目光看去,左侧的公路旁,雪地一片平整,看不出任何迹象。
“你确定?”
钟海不以为意地说:“大概只是记错了,或许被风卷走了也说不定。”
“不对,是有人取走了。”
封昱突然停下车子,他打开车门走了下去,钟海有些头疼,不就是一个路牌嘛,他们一路上都不知道放了多少了。
“喂,等等我!”
钟海拿了枪推开车门,等他绕过去看时,封昱已经拨开了厚厚的积雪,一个黑色的凹槽显现出来,这是路牌之前栽着的位置,而现在已经空无一物。
这是画着安全区路线的标牌,是他们来的时候做标记留下的,现在却消失了。
肯定是有人拿走了它。
看着封昱沉思的样子,钟海环视了下周围,一片空白,甚至连房屋都没有。
“怎么看都不像有幸存者的样子,就算有,他们应该也会前往安全区吧?”
“说的也是。”
封昱叹了口气,这种程度的大雪,很容易就能掩埋一个人的踪迹。
之前有许多人都在前往安全区的途中迷失了方向,死在了途中。
他只是,想避免这些事的发生。
“走吧。”
再次坐上车开始赶路,等再次看时间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了。
钟海拿着地图,用铅笔在上面轻轻画了个标记,随即对封昱说道:
“路程还有一半,我们先去找个地方休息吧。”
“好。”
两人去了之前落脚的地方,那是一座还算大的寺庙,里面空无一物,没有人,也没有异合体,厚实的墙壁能阻挡大部分的寒风。
距离公路也不远,对两人来说是个还算不错的休息站。
只是这次来这里的人,好像不只有他们。
寺庙门口两颗枣树,因为环境变化的原因飞速猛长,水桶粗的树身,比棕墙都要高出一大截,繁茂如盖的树荫遮住了头顶,密密麻麻地挡住了雪花,也暴露出了地面上轮胎的痕迹。
“有人在这里。”
钟海看了眼窗外的大雪,还有逐渐西沉的太阳,现在继续赶路显然是不可能了。
在雪夜里面遇上比白天要敏捷的异合体,简直就是自杀,他们只能找个地方度过今晚。
“你觉得是幸存者,还是……”
无止无休的大雪不仅导致了资源的短缺,也导致了人们之间的互相厮杀,在面对未知的对手时,谨慎显得尤为重要。
两人思量再三后,最终还是选择带着枪推门进去。
“嘎吱——”
门毫无阻碍地被推开,低头一看,积雪已经被扫到一边去了。
穿过正门,中央还是一鼎香炉,两侧的檀木架已经被雪压塌,右侧的长廊底下停着一辆越野车,应该就是他们的。
僧人们休息的房间在左侧,两人朝那边走去,中间两扇门都紧闭着,封昱用脚拨了拨门扉旁边,没有什么警戒用的线。
“请问有人吗?”
男人清朗的声音传了过来,过了一会儿,还没有反应。
就在封昱准备再次开口时,原本紧闭的门从里面被人推开了,封昱握紧手里的枪,警惕地观察着里面人的一举一动,防止有什么突发状况。
一只属于女人的手推开了门,她穿着黑色的长款羽绒服,小巧厚实的雪地靴,看起来像是崭新的。
视线往上移去,女孩把半长的头发扎了起来,露出了巴掌大的小脸,眉毛微扬,一双琥珀色眸子略有探究地望向愣在原地的两人,声音浅淡地开口:
“你们是谁?”
这张脸……
钟海不可思议地看着简尹,自己应该是没认错的,除了眼睛的颜色好像变浅了些,头发长长了些,那确实是属于女孩的脸。
自从知道她在车队里消失后,几人都以为她独自离开了,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
“……那是、简尹吧?”
钟海侧过头,低声朝封昱询问,却见对方已经摘下了护目镜,一张阳光俊美的脸露了出来,他看着女孩,开口打了招呼:
“简尹?”
“………”
钟海还没来得及阻拦,就被男人脸上的灿烂笑容晃了眼,嘴里的话硬是卡在了喉咙,也只好抬手摘下了脸上挡着的东西:
“嗨,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
“嗨,是你们啊!”
简尹眨了眨眼,惊讶过后,还有几分心虚涌了上来。
毕竟是自己先偷偷离开的,也没有告诉任何人。
当时还以为不会再见面了。
她正想让在雪地里站着的两人进来,就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声音:
“好久不见了,两位。”
虽然没了眼镜和长发,但两人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景晟。
男人站在了简尹身旁,也穿着同色的羽绒服,黑色短发,没了眼镜的遮挡,右眼底下的红痣清晰可见。
他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不熟悉的人可能会觉得十分温和,但对面两人神色顿时变了,封昱握紧了手里的枪,冷声问道:
“景晟?你们——”
见封昱略带疑惑的视线落到了自己身上,简尹只好开口解释道:
“没事的,景晟现在是我的……咳、同伴。”
喉咙像被东西堵住了,简尹轻轻咳了一下。
不行,还是没办法把那三个字说出来,尤其是在其他人面前。
景晟靠在门边,似笑非笑地看着简尹介绍,或许是目光太过揶揄,女孩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这才收回目光。
他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意,漆黑的目光扫过了钟海,最后看向了封昱。
两个男人的目光相对,封昱眼里一闪而过的暗色,也被他看在眼里。
“………”
景晟垂了垂眼睛,心下轻啧一声,表面上还是笑着补充了一句:
“是的,我们是合作关系。”
只是眼神落在女孩身上,怎么看都带着几分异样的柔和与暧昧。
封昱和钟海怎么会看不懂这种眼神。
钟海最先反应过来,他瞥了一眼封昱,对方脸色倒是正常,只是握着护目镜的手不自觉地收紧,看上去在不动声色地压抑着情绪。
钟海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太反常了,至少认识这么多年以来,没见过封昱这个样子。
虽然年轻,但无论是身为领队还是朋友,封昱一直是自信坦诚的,这个反应根本不像他。
之前倒也听封昱提起过简尹,不过那时候没反应过来,只是以为是关照而已。
这小子不会……
简尹看着沉默不语的三人,后知后觉气氛有些怪异,她抿了抿嘴唇,僵硬地扯开话题:
“对了,你们是在找地方住吗?”
“是,我们只住一晚上,麻烦你们了。”
最后封昱他们把车开了进来,寺庙里空房间很多,封昱和钟海随便挑了一间,他们没什么计较,只要能住人就行,反正明天一早他们就会走。
从柜子里找到了一些棉被,封昱仔细地铺好,等到收拾完毕后,钟海就走了进来。
“简尹应该不是被威胁的,刚才我让嘉允去核实了最新的名单,她是最近临时被加上去了,作为景晟同伙的身份。”
“临时加的吗……”
“多久之前?”
“好像是一个月前吧,不过几乎是每天都在刷新通用币。”
每天?
封昱突然神色一僵,他抬头看向钟海,对方见他神色不对,连忙开口:
“怎么了?”
“不对,必须快点离开这里。”
见封昱瞬间站起身,钟海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到他继续说道:
“岑长生他们一直在追踪景晟,这才能这么快地更新数据。我们不能被……不,我们估计已经被发现了。”
什么?那和他们联系的邓嘉允他们岂不是也会被发现!
“该死……我先去通知他们。”
钟海连忙去取设备,封昱还是先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简尹,估计他们也不知道自己被追踪这件事。
“被岑长生……追踪?”
看着简尹陷入沉思,封昱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去解释了,他决定先向两人告别,并说道:
“抱歉,我们现在需要回去处理一些事情。如果你们不去安全区的话,就请时刻注意周围,卫星还会运行很长一段时间,只要他们不取消追踪,你们随时都有可能面临危险。”
景晟倒是问起了另一件事:
“除了我之外,小尹也被通缉了吗?”
封昱一顿,随后说道:“是的。”
本来打算在这里找到一块适宜居住的地方,结果被人告知有人无时无刻在监视着你们。
这样无论如何都不能安心吧。
简尹突然开口:
“控制卫星的地方在安全区,要是我们破坏或者清除了程序,是不是就能避免被监视了?”
简尹看向封昱,见对方点了点头,她转头看向景晟,男人表示赞同:
“得解决根源才行。”
他们不能一直暴露在敌人的视野中,两个人都有秘密,尤其是简尹,要是被人发现了她的能力,可能会引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那我们二十分钟后集合。”
封昱说完,便走了出去,简尹顺便关了门,她看着房间里的东西,手指挨个轻触,下一秒那些东西就原地消失,全部被储存在了空间中。
“这个路标,我们待会儿顺手放在路边吧”
简尹拿起桌子上摆放的路标,本来两人是打算按着路线避开安全区的,没想到现在是要到那里去了。
“行,听你的。”
景晟提起背包,把简尹手里的东西接了过来,两只手都占得满满当当。
简尹本想接过来点东西,看着男人敞开的腰身,眼睛眯了眯,心里突然冒出了想要抱一下的想法,事实上她也这么做了。
她走到男人面前,伸手抱住了他。
蓬松厚实的羽绒服隔开了两人,简尹只能抱住一片冰凉的布料,可就算如此,男人清浅的呼吸还是让她感到一阵安心。
景晟收紧了手臂,微微挪开了些,没把东西压在女孩身上,只是安静地给女孩提供一个怀抱。
简尹埋头在景晟怀里,觉得自己就像小孩子一样粘人。
可是,她真的好喜欢景晟。
所以才不想让他有任何意外。
简尹攥紧了手中的布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要去安全区了,密密麻麻的不安从心底涌上来,让人有些焦躁。
虽然知道是没有意义的胡思乱想,但根本忍不住。
“对了,你不是喜欢看书吗,等事情结束后,我们就去找一家图书馆吧。你喜欢的所有书,我都帮你收起来,每天都可以换一本新的看。”
女孩笑盈盈地抬头看他,嘴角扬起的笑容十分可爱。
景晟垂下眼睛,缓缓松了拿着包的手。
背包顺势掉在了地上,同时,简尹的腰间也传来一阵轻柔的力道,是他的手臂拢了上来。
男人回抱住简尹,骨节分明的手指牢牢地扣在了一起,一双如墨般漆黑的眸子弯起,看着怀里的女孩:
“对我这么好啊。”
简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这时男人的声音又响起。
“只喜欢我一个吗?”
“……”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简尹有些莫名,但还是点了点头,女孩细软的发丝蹭到了锁骨,传来细微的痒意。
景晟看起来更开心了,脸上的笑容很灿烂,简尹看着很有趣,毕竟景晟平时虽然温和,但也没有情绪过于外露的时候。
她想要凑上去亲亲他的脸颊,身子也向前靠近了一点。
随着距离的缩近,两个人的鼻尖也贴在了一起,景晟吻了吻她的唇瓣,又像猫一样轻轻舔了一下唇角,湿润的触感从那里传来。
?!!
简尹手指骤然缩紧,她猛地抱住了景晟,就这样避开了他的亲吻,脊背挺得笔直,一动也不敢动,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直到脑中那样的触感被抛开,这才结结巴巴地说道:
“不、不用这么快感谢我。”
“……”
景晟的身体也似乎有些僵硬,他难得的没有游刃有余地回话,只是安静地抱着女孩,一双黑沉的眼睛微微阖起。
他知道女孩在担心什么,也清楚他们这一趟可能会遭遇的危险。
但他没有一丝不快,甚至有些过于温和,像是第一次伪装的外表渗进了骨子,真正成为了那个品德兼优,受人爱戴的景医生。
只是不同的是,原本阴暗晦涩的心思似乎在不知不觉中消散,只剩下一个人的影子了。
简尹。
而自己是她最信任的人。
他只要这一样,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