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97年11月23日,随着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哭声炸响在灿阳市某军区医院中,一个不到五个月就早产出生的婴儿来到了这个世界上。
“这根本就不是五个月的婴儿,足月顺产的孩子也没有发育到这个程度的呀!”
接生的护士愕然地看着这个8斤重,一生下来就睁着眼,头发已经又黑又长的“早产儿”。
“你先带孩子下去清理。”说话的是郑子娟,军区医院妇产科的大夫,三十来岁,留着干练的齐耳短发。
待一干接生的护士退下,才露出了病床上奄奄一息的乔盈盈,她双眼血丝密布,眼下乌黑一片,形容枯槁,虽然刚生完孩子,但瘦得只剩下一层皮覆在她那本来就不大的骨架上,皮肤透着发青的黑气,俨然像一具快要被吸干的僵尸。
一个男人绝望地偎在乔盈盈身边,正是她的丈夫徐远征。
平时盈盈被蚊子给叮一下,徐远征都心疼地要给她擦药。而现在她这副模样,徐远征只觉得自己的心被什么人用刀在一下一下地剜着,犹如凌迟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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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的乔盈盈明眸皓齿,巴掌大的脸上不施粉黛也总泛着淡淡的红。
乔盈盈和徐远征结婚三年,一直未怀上孩子,但在这个年代,不孕不育已经不是什么疑难杂症。
两人在灿阳市的利民医院做了试管,很快就怀上了一个孩子。
得知这个消息时,徐远征喜出望外,当下就忙不迭地开始为待产准备了。
因为不知道孩子性别,徐远征坚持男孩女孩的衣服鞋袜和被褥各置办一套,省得到时候还得买,被乔盈盈嗔笑着给拦下了。
怀孕三个月的时候,乔盈盈的肚子就已经显怀,人却是日渐憔悴,徐远征心急如焚,带着盈盈来军区医院检查。
军区医院的妇产科在灿阳市也是数一数二的,而郑子娟正是妇产科的主任,因为徐远征也在军区工作,两人本就认识。
“孩子长得太快,虽然怀孕三个月,但已经发育到四个月的程度了,消耗营养过多,母亲严重营养缺乏。”
郑子娟根据诊断结果开药让乔盈盈回家休养,但她微蹙的眉头还是掩不住内心隐隐地担忧。
又过了一个月,乔盈盈更加虚弱了,尽管徐远征日日在家变着法的做各种珍馐佳肴给她滋补身体,但她的身体还是每况愈下,短短一个月就已经骨瘦如柴,本来巴掌大的鹅蛋脸,此时清瘦得只看得见高高的颧骨。
徐远征几乎是一路搀扶着乔盈盈来到了医院,短短十几分钟的路,两人愣是走了四十多分钟。
郑子娟见到双眼混沌,面容消瘦泛黄的乔盈盈,立刻给她做了全面的检查,并召集全国的专家在网上进行会诊。
徐远征则焦灼地陪在盈盈身边。
“别急,这么多医生,肯定会有办法的。”盈盈看出了徐远征的担忧,轻轻拂去了他头上的薄汗,黄里透着白的脸上泛起淡淡地微笑。
会诊整整持续了两个多小时,到底是什么疑难杂症需要这么多顶尖的专家耗费这么长的时间呢?
随着时间的流逝,徐远征的焦灼之中还升起了惶恐和不安。
终于……
“远征,你来一下。”
郑子娟走出了办公室,脸上硬挤出了一个僵硬的微笑,示意徐远征进去。
徐远征此时正揽着乔盈盈靠着椅子坐着,他不忍离开盈盈半步。
乔盈盈轻抚着徐远征的手说:“别担心,我一个人等一会儿没事的。”
徐远征温热地看着盈盈,将她额前的碎发撩到耳后:“我一会儿就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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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里,郑子娟脸上愁云密布:“远征,你需要有点思想准备。”
“我,”徐远征抿了抿早就干燥的已经破了皮的双唇,“已经准备好了,你说吧。”
“你们的这个孩子非常健康,”一边说着,郑子娟还将孩子的B超照片投射在面向徐远征的电脑屏幕前,“但是孩子发育得异常快速,虽然只有四个月,但孩子至少已经是正常发育孩子的六个月大了。”
徐远征看着照片上那个已经成形的孩子,忍不住用手轻抚了一下屏幕。
“这……这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就是这个孩子不管是骨骼、肌肉还是神经系统的发育都超过了一般人。”
徐远征的视线离开了屏幕,落在了郑子娟拧在一起的眉头上。
“我还是不明白。”
“也就是说你们现在孕育的这个孩子理论上应该是智商、体能等方面都远超过一般人的‘超级婴儿’,但问题是要孕育这样一个孩子需要更多的营养和氧气等,目前一个正常人类的身体还不足以支撑来孕育这样的一个孩子。所以……”
郑子娟说了一半,却又露出了些许迟疑,但作为一个医生,她又必须要说下去。
“接着说吧,我挺得住。”
此时徐远征的心越收越紧,已经开始隐隐作痛。
“所以这个孩子正在大量消耗盈盈的营养,目前脂肪和肌肉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已经在消耗她的骨血。”
“我还是……不明白。”
郑子娟扯了扯唇角,抬眼看着徐远征。
“再这样下去,盈盈就会被榨干,油尽灯枯而亡。”
徐远征只觉得心口抽疼得厉害,心像被万条虫噬咬着:“那……那是需要引产吗?”
“马上引产,或许盈盈还有救。”
“什么叫‘或许’还有救。”
徐远征感觉有点恍惚,刚才那么久的等待,引产这个结果他有想过,但那已然是他心里的底线,是最坏的打算,他从来没想过任何失去盈盈的可能性。
“短短的一个月,盈盈已经出现了严重的缺钙和贫血,内脏也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衰竭。如果现在终止妊娠,也,也只剩下半条命了。”
“为……为什么会这样?”
徐远征和乔盈盈结婚时郑子娟也到场了,两人的恩爱甜蜜让人艳羡,盈盈刚怀孕的时候两人还执手一起医院给盈盈做产检。
而转眼间,徐远征却要在“生”与“死”之间抉择,郑子娟无奈,但她是个医生。
“因为她肚子里的孩子在大量的吸食盈盈身上一切可以吸食的营养,让它自己快速发育。”
“可她怀的是孩子,不是吸髓嗜血的魔鬼呀?”
“这个情况之前医学界从来没有出现过,如果你们决定引产,我们也会对孩子做进一步的研究?”
进一步研究?是孩子在娘胎里死了,还要解剖开来研究吗?
徐远征全身战栗着,不引产,盈盈会死,引产孩子会死,盈盈也只剩下半条命。
如果可以,徐远征宁可用自己的命来换盈盈和孩子的命,也不愿意来做这种痛苦的抉择。
如果做为一个局外人,不引产会得到一个智力体能都超过常人的孩子,这似乎比一个只剩下半条命的老婆更划算一些。
但是在徐远征眼里,盈盈只要还在,哪怕只有半条命,哪怕一息尚存,他都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所以他毫不犹豫:“引产,马上引产。”
“不,不可以!!”
是盈盈!!
见徐远征半天都没有从郑子娟的办公室里出来,盈盈自知情况不容乐观。
她强打精神站起来,刚挪到门口,就听到郑子娟在讲“引产”的事情。顿时天旋地转,再听到自己的情况,更是万念俱灰。
但当她摸着自己的肚子,时不时的胎动又让她勇敢了起来。
“盈盈,你怎么……”徐远征心疼地赶紧扶她坐下来。
“郑医生,”盈盈有气无力地张着嘴巴,“我听说孩子虽然怀孕四个月,已经发育到六个月大了。”
“是的。”
“我听说七个月大的孩子就已经可以存活了。”
盈盈睁着已经昏黄的眼睛看着郑子娟。
“嗯,目前的技术,成活率已经可以达到97%了。”
乔盈盈凤眼微狭,早已黯然的眼底升起了一丝生气。
“我……我想赌一把。”
“”
“再等一个月。一个月后剖腹产,孩子应该也能活。”
徐远征圆眼一睁,立刻反对。
“不,绝对不行,盈盈,我绝对不能让你冒这个险。”
“别……别急”
说了这几句话,盈盈已经恹恹地流下了细碎的汗珠。
徐远征心如刀绞蹲在她的身前,轻轻给她拂去额上的汗珠。
“我也不同意,因为你的案例之前没有先例,我们甚至不知道明天会是个什么情况,这样太冒险。”
“我,我住院,你们随时观察我的情况。孩子,孩子没有错,我,我舍不得……”
乔盈盈泪如雨下,滴在徐远征的手上,那泪珠滚烫,灼得徐远征心里耐受极了。
因为乔盈盈无比固执地坚持,最后郑子娟还是安排她住进了医院。
可是之后的情况竟然比郑子娟预料地还要凶险。
盈盈肚子里的孩子好像明白自己可能要被终止妊娠一样,突然疯长,盈盈的身体急转直下,除了肚子越来越大,每天都瘦下一圈,身上已经没了血色。
每天徐远征都坚持要马上手术,但是盈盈就是不肯。
一周后,徐远征看着命在旦夕的盈盈,从来都是惟命是从的他第一次没有再顺着她,要求郑子娟马上手术。
盈盈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住郑子娟的手说:“不要引产,要剖腹产,孩子能活,我相信它能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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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生下来了,连郑子娟看了都大吃一惊。
一个周前也只发育到六个月程度的孩子,一个周就已经完全发育完全了,难怪盈盈已经……
徐远征、乔盈盈和郑子娟此时都已经明白,盈盈的时间不多了。
郑子娟还准备给盈盈缝合伤口,盈盈却示意不用了,她只想用吊着自己最后的一口气多陪陪徐远征。
其实盈盈并没有出多少血,因为她的血已经……干涸了。
郑子娟用免缝胶带简单处理了一下刀口,也退了出去,把这最后的时光留给两个相爱的人。
“孩子健康,我……放心了。别怪孩子,是我赌输了,我愿赌服输,只是我…..我对不起你。”
乔盈盈用自己那枯瘦的手抚着徐远征那憔悴忧伤的脸,她的泪水已经枯竭,早已流不出眼泪,但目光中是无限的缱绻与不舍。
徐远征紧紧将乔盈盈揽在怀里,他是军人,是铁汉,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伤都不曾让他流下过一滴眼泪,但此时他泪如泉涌,肝肠寸断。
乔盈盈也在徐远征这最深的柔情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窗外寒风呼号,一声凄厉的长啸划破了夜幕。
隔着墙郑子娟都能感受到徐千里的那种撕心裂肺。
魔鬼!都是这个魔鬼!
我本来是可以和盈盈厮守白头的,都是他,是他带走了盈盈!
徐远征受了刺激,一时失了神,面目狰狞地冲到了手术室后面,一个小护士刚好给孩子清理完,正打了个襁褓把孩子托在怀里,准备交给郑子娟再检查一下。
只见到徐远征红着眼,疯也似地冲了进来,吓得小护士抱着孩子只往后缩。
徐远征恶狠狠地盯着那孩子,一步步逼近,仿佛巴不得马上就掐断那孩子细小的脖颈,将它捻为齑粉。
徐远征步步逼近,小护士抱脸色煞白,紧紧攥着孩子一步步往后退,很快就退到了墙角,避无可避。
徐远征眦着眼,咬着牙,伸出了他那个指节分明,又粗又长的右手,手上吃着劲,还微微地颤抖,揪着襁褓的一角,眼看下一秒他一使劲,孩子就要被他给扯出来了。
“徐远征!!”郑子娟大吼了一声。
徐远征一怔,虽然只有一秒钟的时间,但就是这一秒钟,让徐远征看清了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乌黑水灵的大眼和圆鼓鼓的双下巴。
因为襁褓被扯开,那孩子伸出了肉嘟嘟的小手,那娇柔的粉色的小肉球轻轻地环在了徐远征的食指上。
与徐远征接触的那一刻,徐远征全身一战。
孩子则开心地张开了小嘴,天真地笑了起来。
那笑是那么纯净,那么清澈。
不,他不是魔鬼,他只是个孩子,是我和盈盈的孩子。
那一刻,徐千里的心……终究……还是……化了。
“给孩子起个名字吧。”
郑子娟上前一步,合上了襁褓,接过已经呆若木鸡的小护士手里的孩子,轻轻拍打着,微笑地回应孩子。
徐远征的思绪又变得恍惚,回到了两个月前。
盈盈正开心地坐在床头,刚拆开了一包无人机送来的快递,里面是一个新生儿用的奶瓶,还带恒温器。
“性别不知道,就先买个奶瓶吧,我专门买了个白色的,男孩女孩都能用。”
徐远征在一旁,满眼宠溺地看着盈盈,道:“咱们现在还可以起名字呢!男孩女孩各起一个,怎么样?”
“嗯!”盈盈扬着脸看了一眼徐远征,又垂下了长睫,揪着自己的衣摆,“其实我已经想好了,就不知道你同不同意。”
“同意!当然同意,你起的名字肯定都好!”
对乔盈盈徐远征向来都是毫无原则的百依百顺。
“那……女孩就叫牵惜,男孩就叫千里。”
“真好!”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啊?”
“为什么?”
“因为‘心若相惜,情牵千里’!”
“哈哈哈!还是你机灵,反正就是我俩白首不相离呗!”
“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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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孩子名叫千里。”
徐远征终于回了神,抬了抬眼,对子娟道。
郑子娟眼含热泪地笑了:“徐千里,好,真是个好名字。”
盈盈,你我现在已不是千里之外,而是阴阳两隔,你让我此情又何以牵呢?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