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知初从惠丰小卖部回来,一路上他都在想老板说早上监控不小心被删了的事情。
他并不觉得是巧合。
如果是警方应该是调用,不会删除。
如果是犯罪分子,应该不会冒险回小卖部删监控。
水远杉……也许是水远杉。他脑海里冒出这个名字。
戚知初摸着钥匙,正要开门,楼道里突然有声响,戚知初警惕地收回手,在手提袋里拿出一瓶刚买的啤酒握在手里。
脚步声走近,地下室门口的声控灯亮了。
戚知初看到浑身是血,神志模糊的水远杉,他连忙上前扶住水远杉,浓烈刺鼻的血腥味淹没了戚知初。
戚知初单手开门,另一只手扶水远杉进门。
门刚关上,水远杉突然把戚知初压在门背上,抵着他的额头,喘着粗气问:“有糖吗?”
没等戚知初回答,水远杉又自言自语道:“这个也一样。”
戚知初感受到自己的舌尖被水远杉含住,呼吸被他一寸一寸吞没。铁门因两人的动作发出哐哐的声响,在夜里特别明显,就像一下一下敲在戚知初的心脏上。
戚知初睁着眼睛看着水远杉高挺的鼻子在自己的脸颊上滑过,然后是睫毛,浓密挺翘,和以前一样。
水远杉闭着眼,眼角挂着泪,戚知初伸手捧住水远杉的脸,不让眼泪落下来。水远杉就是这样,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轻狂不羁,却会因为一只流浪猫去喵星而哭,也会在看留守儿童纪录片的时候浪费一大包纸巾擦眼泪。
水远杉强大又温柔,一直都是这样。
所以,他怎么会和那些人同流合污呢。戚知初确信。
水远杉因为戚知初帮他擦眼泪的动作停下这个吻,随即又更加贪婪地吻向戚知初。
这个久别重逢的,带着血腥味的吻持续了五分钟,水远杉终于放开戚知初。
房间里没开灯,水远杉把额头靠在戚知初肩膀上,头抵着门,喘着粗气,说:“抱歉。”
戚知初伸手摸了下水远杉的夹克,上面有些湿润,戚知初知道是血迹,问:“你是不是晕血症犯了?”
“嗯。”水远杉用鼻音回。
戚知初又问:“小九死了?”
水远杉呼吸凝滞,没回答。
“我去小卖部了,老板说监控不小心删了,虽然他没具体说,但我猜可能是你去拷贝了监控。”戚知初顿了下,又坚定地说,“所以说,昨晚你的确是骗我的。我猜对了是吧?我报警让他们怀疑内部有鬼,你为了洗脱嫌疑嫁祸给小九了?”
水远杉想起在酒吧地下室,他把小九揽过去后,用掌力敲晕了小九,那把刀也只是擦着小九的腰穿过,爆哥在那个位置是看不出来的。
水远杉一直都知道戚知初很聪明,他放弃抵抗,说:“小九没死。有人会送他去医院。”
“我记得以前你说有晕血症不能报考警校。”戚知初问。
“是不能。所以我骗了所有人,他们都以为我病好了。”
戚知初心脏像被一只手抓住,挤压出一阵酸痛,说:“那你这几年痛苦吗?”
水远杉语气渐渐轻松起来,回他:“还好。我每天都在有意识训练自己。比如看法医纪录片或者医疗纪录片。”
“有用吗?”
“嗯,有点用,至少出血量小的情况已经不会发病了,也不会马上晕厥,可以坚持到离开现场。”水远杉乖巧地回答,这次他没有骗戚知初。
戚知初推了推他,好直视他,问:“为什么要当警察?”
水远杉没回,转移话题道:“我能在这洗个澡吗?”
也没等水远杉答应,他就径直朝狭小的卫生间走去。
卫生间响起水声,戚知初打开房间里的灯,从衣柜里找出自己稍微大一些的衣服放在卫生间门口。
加上昨晚水远杉穿走的那件,戚知初已经没有尺码大一点的衣服给水远杉穿了。
改天买点好了。戚知初冒出这个想法的时候,被自己吓了一跳。
他们的关系,好像还没到这种程度。
戚知初放好衣服,突然想到什么,急忙敲卫生间的门,说:“我突然想起,还不能洗澡。”
水远杉探了个头出来,短发湿哒哒地滴着水。戚知初指了指他的背,示意水远杉伤口不能碰水。
水远杉仰着头说:“那你来帮我擦身上。”
戚知初转身拿了一张毛巾扔到水远杉头上,水远杉把毛巾抓下来,说:“干嘛?”
“自己擦。”
水远杉笑笑,把门关了,水声又响起来。
戚知初觉得卫生间的热气溢到房间里,整个屋子都因此升温。他走到窗边把窗户开到最大。
最大也只是半开。
不过有风灌进来,冷静多了。
卫生间水声又停了,水远杉伸手在门口的凳子上翻找几下,问:“没内裤?”
戚知初玩着打火机,睁大眼睛看他:“有病?穿你自己的。”
“洗了。”像是怕戚知初不信,水远杉转身从卫生间拿了内裤,手伸在门缝里晃。
戚知初走过去,打掉他的手,从衣柜里拿出一条自己的内裤给水远杉。
水远杉穿好衣服后,对戚知初说:“嗯,有点勒。”
戚知初有点没好气地走进卫生间,打开水洗澡,懒得理水远杉。
洗完出来时,水远杉正在他的房间里百无聊赖地翻翻看看,一脸好奇的样子。
不过戚知初的房间本来也不大,除了这段时间添置的日用品外,仍旧只有那个洗得褪色的行李袋。
还有枕头下那个黑色的MP3。
戚知初疾步走到床头,紧张地把露出来的耳机线往枕头下塞了塞。转身时撞到了窗边的水远杉。
房间还是太窄了。戚知初心想。
水远杉以为戚知初还在生刚才的气,语气软下来说:“我刚才没别的意思,就是你现在太瘦了,所以我穿着不合身。”
“哦。我没说你有其他意思。”
水远杉哑口无言。
戚知初把刚才买的啤酒拿出来,问:“喝吗?”
水远杉拉开易拉罐,放了一段时间已经变成常温了。他喝了口,然后把易拉罐拿起来看,念出上面的广告词:“山城啤酒,知心朋友……戚知初,我们现在算什么?”
“知心朋友。”戚知初用易拉罐碰了碰水远杉手里的,清脆的响声。
水远杉回碰他,带着笑意问:“你会和知心朋友接吻吗?”
戚知初咳嗽一下,差点把那口酒咳出来。
“帮你缓解症状而已。”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你有烟吗?刚才忘买了。”
水远杉随口答道:“夹克内衬口袋。”
刚说完他就后悔了,起身想拿夹克却被戚知初抢先,戚知初诧异地看着他,往夹克内衬里摸。
拿出一包烟。
再拿出一颗没撕外包装的钻石糖。
水远杉别过脸,对着窗外喝了口酒,装作无事发生。
戚知初拆开烟盒,点燃一支夹在两指间,问:“你也抽娇子?”
水远杉“嗯”了一声。
水远杉又骗戚知初。
他不抽。他讨厌抽烟。只有紧张心烦才会吸两口,但从没抽过娇子。
戚知初又说:“你明明有糖。”
“哦,我忘了。”
怎么可能忘了,他把戚知初压在门上亲吻的时候,那颗糖硌得他胸口痛。
戚知初吐了口烟,烟圈在白炽灯下散开,朦朦胧胧地萦绕在两人周围,就像他们现在的关系,模糊不清。
“水远杉,有时候……我不知道你究竟在想什么,从以前到现在,你是不是觉得逗我很好玩?”
戚知初和水远杉并排坐在床边,他低头看着烟头的火星,一点一点蚕食掉烟卷。
“我一直都是认真的,你为什么总是不信。”
戚知初仍旧沉默地看着手里的烟,燃到滤嘴的时候,一大截烟灰落到他的脚踝,他缩了缩脚,说:“你不是看了那篇报道吗?应该知道为什么吧?不是我不信,是我不敢。”
“戚知初,你能不能……”
戚知初打断他,说:“你不回家吗?”
“你要赶我走吗?”
戚知初抖掉脚上的灰,起身从衣柜里拿了一件外套往外走。
“你去哪?”水远杉问。
戚知初把门打开,说:“给你买牙刷。”
戚知初的床很小,为了让水远杉睡得舒服,他几乎整晚都侧着身子半悬在床边。
不到6点就醒了。
他轻轻掀开水远杉的衣服,确保背后的伤口没有化脓或者感染的迹象,才放心地起床出门。
文星街是条老街,早上街道两侧很多卖早餐的推车,戚知初买了两碗豆腐脑,其中一碗多加了一份炸黄豆,然后配上两块红豆馅糍粑。
走回去的时候路过水远杉那天提到的二手书店,戚知初其实已经快忘了当时他经常跑到这里来淘书。
后来水远杉开始缠着他,他就带水远杉一起来。
水远杉嫌弃这里的书又破又旧,说要什么书他去新华书店买来送戚知初,戚知初每次都回绝了。
二手书店有些书按斤卖,有时候十几块可以买十几本书,很划算。
戚知初看着书店招牌,想起水远杉第一次来的时候说:“这老板也太懒了吧,也不给书店取个名字,怎么直接就写二手书店?”
戚知初想当时他怎么回的?
好像是:“简单直白很好,不需要猜测含义,我不喜欢猜,总是猜不准。”
他的语文只能算中等,总是在阅读理解丢分。
他分析不出那些句子的含义,也猜不对每个人对他说的话真实含义。
当他认为是这样的时候,总有人告诉他,正确答案是那样。
是你曲解了。戚知初。
不是这样的。戚知初。
我其实不是那个意思。戚知初。
我喜欢你。我恨你。我讨厌你。我爱你。
这些词句,总是在不同情境有不同意思。
他很笨,理解不了。
后来戚知初就不猜了,干脆听到什么就是什么,不去拆解这句话的隐含意义,也不去思考其他可能性。
所以,水远杉说那些话,总是令他困扰,令他不解。
他不懂。
他站在二手书店的门口,出了神。
“同学?买书哇?”老板打开卷帘门,问他。
戚知初回过神,发现老板已经换了,他跟着老板走进店里,一阵旧书的霉味侵袭过来。
戚知初问:“我不买书,想问下有没有二手校服。”
“校服哇?哎哟,以前倒是有很多,之前的老板把店转给我的时候,我嫌那些衣服难清理,就扔了些。”
老板打开店里的灯,把戚知初带到仓库门口,说是仓库,其实就是一个小隔间。
“你在这里找哈嘛,找得到就有,找不到就没得咯。”老板说完就去收银柜开始嗦面。
戚知初把早餐放在地上,在一堆又一堆的杂物里翻找。
以前津山市的一些学生毕业后喜欢把校服拿去卖,戚知初当时也卖了,他的校服不像其他学生画满了涂鸦,一直干干净净的。
当时春秋校服共计四套,卖了100多块。
戚知初翻到一个衣袖,用力扯了下,是套秋季校服。
除了有点发黄,衣服很干净,袖口歪歪扭扭写了几个字母。
戚知初望着字母,突然手抖起来,他把袖口完整地铺开,上面写了一句英文。
“Eyes on me.”
戚知初看着这句英文失神。
失而复得的人,失而复得的校服。
戚知初不敢相信,这也太巧了。
“也,找到了啊。”老板端着一次性面碗走进来,用方言说,“我想起来了,当时觉得有几件挺干净的,就没扔。这件我还记得,整了句英文嘛,我想可能是哪个三好学生的校服,就留到起了。”
老板还在继续说:“哦哦哦,扔校服那天,之前的老板还专门说过,说这个学生娃娃来卖校服的时候怪里怪气的,在店里找了半天,说要把自己的校服和另一件校服放在一起。当时我还说,肯定是暗恋别个嘛。”
戚知初指腹按住那句英文,心想:才不是三好学生的校服。
是津山一中最不听话的“坏学生”,水远杉的校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