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创一时惊诧,结结巴巴,说不清话。
他伸手指着那狗:“它、它它它、它它……”
许知临反应迅速,一把将笔记本合起塞进包里。
他追上去:“抓住那条狗。”
秦创踉跄一步:“喂,小许。”
密林间山路难行,又有碎石溪流。
两条腿的人,怎么可能跑得过四条腿的狗。
再说狗又不走人路,顺着小土坡就往上蹿去。
身姿轻巧敏捷,哪像许知临,在泥土道上蹬一脚,跟在他背后的秦创就倒了大霉。
“我去……”
“呸、呸呸。”
“我说小许,你动作能不能轻点,吃我这一嘴泥。”
许知临那时已经跑远了。
因为夏天,白T短袖里露出来的两条胳膊,也被丛林中枝繁叶茂的荆条刺尖给划拉出几道血痕。
许知临远远喊道:“快给魏队打电话,请求支援。”
秦创手忙脚乱掏出手机:“喂,喂,喂,魏队。”
他们所在不远处有瀑布,噪音颇大,所以只能大喊:“魏队,我和小许现在在乌鸦山西南侧入口,发现警情,有一条毛发偏黄黑色的狼狗,嘴里、嘴里疑似叼有一条被害人残肢。”
“请求支队立即支援,速来。”
许知临很长时间没有再这样翻山越岭地长途拉练过。
但他意志坚定,目光只死死盯住远处那狗。
原本想着,追急了,小狗可能会扔下残臂独自逃走。
可没想到,那狗的意志比许知临更加坚定,这一路真就坚决不松口。
他们一狗两人,前前后后在那山林间来回往返,像捉迷藏。
同一条河,也来来回回淌了三遍,被狗溜着玩。
约莫四十分钟后,远处车道有微弱的警车鸣笛声传来。
早已气喘吁吁的秦创两眼一亮:“支援、支援到了……”
那时正值急下坡,许知临抓住机会,飞扑而上。
不偏不倚、正正好好掐着狗脖子一路翻滚而下。
碎石落叶“哗哗啦啦”朝人身上倾盖而来。
那狗挣扎,残肢掉落。
尖利的狗爪子疯狂反击对自己动手的许知临。
它龇着牙:“汪……汪汪……”
秦创追上来帮忙,顺手扯了两根藤条捆住那狼狗的前脚后脚。
他们制住那狗,人也快要脱了力。
许知临周身狼狈,仰头往后一倒,重重喘息两口。
他后知后觉感受到周身疼痛传来,又听秦创在喊:“小许,你胳膊……”
细白滑嫩的肌肤之上,深深浅浅布满血痕,干净清秀的面庞上也被连环撞出好几块淤青。
等支队长到时,看到这伤,也皱着眉头斥责两句:“莽撞。”
随后残肢被法医室的人打包收走。
乌鸦山西南侧再次被警戒线拉起封控。
支队长迟疑两小时,还是做下了搜山的决定。
许知临愣头青,老老实实准备继续加入战斗之中,那时秦创就扯着他骂。
“还不赶紧去医院打狂犬疫苗,磨蹭什么呢?”
这可不是小伤,触目惊心的满手血迹。
其中疼啊痛啊的倒是小事,万一真要惹上狂犬病毒,那才是得不偿失。
许知临不逞一时之快,听话跟随秦创返回。
两人到达市一院后立即挂了急诊,等待注射疫苗后,才再返回包扎外伤。
秦创到窗口处缴完费,折返来时还给许知临带了一杯冰美式。
他坐过来:“法医室的DNA鉴定结果出来了,我们找到的那条残臂,正好能和之前收集的那批尸块里的另一名受害人对上。”
许知临说:“还有一名受害人没有找到。”
根据他们今天的搜索摸排,和第一名被发现的受害人梁云一起失踪的,还有两名分别叫田雨和周丽的年轻女性。
秦创拍拍他肩:“别想那么多,这几天你就好好养伤。”
“刚才魏队说了,搜山的事情你暂不参与,但我一会儿得去,你给你男朋友打个电话,让他过来交班照顾。”
许知临那时拿出电脑,负伤也不忘忙着梳理今天的案件资料。
听见这话,不由手指一僵:“不,不用了吧。”
他说:“我只是手伤了,又不是瘫痪了,没必要特地找他过来照顾。”
秦创说:“那怎么行,他是你男朋友。”
“再说你现在受伤了,他第一时间就该过来,把手机给我。”
许知临摇头:“还是算了,你先走吧,我一会儿自己回去就行。”
秦创说:“回什么去,你手都伤成这样了,还怎么开车?”
“我……”
倒确实是,他车还停在医院门口呢。
许知临思索两秒,后无奈道:“那你帮我把车开回市局,我一会儿自己打车回去。”
秦创若有所思。
趁人不备,他忽伸手,从许知临背后没有拉合完闭的书包里掏出那支手机来。
许知临神色仓皇:“别……”
他忙把电脑放在身旁的座椅上,追起来阻拦秦创。
但他手机通讯录里的联系人少得可怜,秦创翻了个遍,也没找到许知临给顾清朗的备注。
直到后来目光停留在一个叫“房东”的人身上。
许知临抢过手机捂在胸口:“你怎么这样?”
他支支吾吾地小声埋怨:“早知道就不告诉你解锁密码了。”
因为之前考虑到工作需要,两人又常常组队外出办理案件。
所以互交了解锁密码,以及互留了双方紧急联系人的联系方式。
期间秦创甚至把自己的银行卡密码,家门解锁密码等,通通都告诉了许知临。
说是就怕哪天执行任务出了意外,身边没个知根知底的人,自己的后事料理起来都不方便。
秦创那时说:“我爸妈年纪都大了,他们是老来得子,心疼我的要命。”
“但我自个儿呢,又从小就有个警察梦,非得想考个公大实现一番拳脚抱负,那时候我妈就担心的不得了,生怕我出什么事。”
“其实这时候想起来也挺自私的,没有考虑到父母的心情,但也没办法。”
“小许,万一哪天……我是说万一,万一哪天我真出什么事儿,你就把我那出租屋里的东西全给卖掉,然后和我这张工资卡一起,把我这些年的全部积蓄,通通交给我爸妈。”
“就说儿子不孝,其他的,他们都懂。”
那时两人刚发了第一笔工资,偷偷组了个烧烤局。
秦创多喝了一点酒,就什么话都跟许知临说了。
也是从那日起,两人交了心。
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这时见许知临生气,秦创忙凑过去问:“小许,你该不会是第一次谈恋爱吧。”
许知临当然是,但他没好意思承认:“难道你谈过很多次吗?”
“我?”秦创骄傲:“你哥哥我母胎solo。”
他伸手抱住许知临的肩膀:“但我虽然母单,也知道恋爱不是你这么谈的,如果天冷他不能给你加衣,天热他不能给你端茶,你受伤的时候他也不在你身边嘘寒问暖。”
“那你还谈这个恋爱干什么呢?”
秦创说得倒是有理。
但……
但许知临不知道,自己这么麻烦一位“合约男友”是否合适。
他想,万一顾清朗正在工作呢?
万一对方此时恰巧灵感迸发,正写到一段文章的关键处?
又或者对方昨晚通宵赶稿,这时正在休息?
许知临不喜欢麻烦别人。
而且他也不敢肯定顾清朗一定会来。
也许那个人会告诉秦创,他有事来不了。
又或者他会更冷漠,和许知临一样觉得这只是小伤,没必要矫情,自己打车就能回去。
许知临越想越不愿意拨出这个电话。
可那时秦创已经起了身。
许知临坐在医院走廊边,坐立不安。
虽然不应该,但他也有一点小小的自尊。
他其实很怕被秦创知道,自己那个让人羡慕的“男朋友”,实际并没有对方想象的那么珍惜他。
许知临埋头,手指抠着衣角边。
等秦创打完电话坐过来,语调淡淡道:“他说他马上过来。”
许知临:“……”
他像是没听清:“他说什么?”
秦创又重复一遍:“他说他马上过来。”
这回听真切了,许知临抿着唇,花费好长时间来消化这个信息。
他先是吃惊,后又在心里偷偷窃喜,没想到顾清朗真的会来。
那个男人的的确确有在努力做到,他之前答应过许知临的。
会在“关系”存续期间竭力护他周全。
在等人途中,护士给许知临挂了液体。
因为被狗爪抓伤,所以要预防伤口可能会出现发炎溃烂的情况。
等许知临看到顾清朗赶来时,发现他甚至没有空手。
那人匆匆和秦创交接完与自己有关的事宜,又伸手递了一只纸袋出去。
远远看来,像是还在和秦创道谢。
许知临好奇张望那两人,又听不清楚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直到秦创招呼结束,转头离去,顾清朗再回头来时,便与许知临的视线冷不防撞个正着。
许知临:……
他脸色‘腾’一下,烧了起来。
于是连忙回避视线,假装忙碌。
可又不知道做些什么能缓解尴尬,便只好盯着自己在地面碾来碾去的脚尖。
顾清朗坐过来:“怎么那么不小心?”
他语调自然,关心中又有一丝关心则乱的责备。
倒还真像是与许知临十分亲密的人。
许知临小声解释:“我怕错过线索,会耽误案情侦办。”
时间已至傍晚,到了吃晚饭的时候。
顾清朗又拿出自己拎过来的另一只纸袋。
接到秦创电话时,他正在给自己新文的第一章收尾。
那是写作期间相当重要的一个环节。
可放在电脑桌前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顾清朗下意识烦躁,但下一秒,视线瞥见手机屏幕上的来电人名称,思绪不由一顿。
他答应过许知临的。
所以也没有迟疑地便拿过手机接起电话。
结果听筒对面的人是秦创。
并且对方告诉了他,许知临在执行任务过程中受伤的事。
顾清朗完全没有犹豫的,立即从座椅上站起身来。
他匆匆换过一件短T,出房门时,临时找来打扫家中卫生的保洁阿姨正在给他熬粥。
顾清朗吩咐阿姨把粥打包。
自己又从冰箱里随手拿了些甜品饮料装进纸袋里,作为送给秦创帮忙照顾许知临的答谢礼物。
往医院赶来的这一路,顾清朗把车开得飞快。
这时确认许知临手背上挂起的液体还剩许多后,顾清朗才拿出粥盒来:“算了,先吃饭吧。”
话毕后沉默两秒。
两人的视线几乎是同时挪移到许知临还扎着针的右手手背上。
顾清朗:“……”
许知临:“……”
那男人不自然的轻咳一声:“咳。”
又试探道:“我喂你?”
许知临的耳朵快要熟透:“你,你放那。”
他说:“我左手也能吃。”
液体挂完已是两小时后,室外天色完全黯淡下来。
顾清朗叫来护士拔针,被告知狂犬疫苗总共要打五次,总疗程28日,还要分别再隔3、7、14、28日,各补一针。
顾清朗拿手机认真记下后续需要复诊的日期。
护士又说伤口暴露严重,还需拿些消炎药回家吃。
“这期间要注意伤口不能见水,如果患处有发痒发痛,或者患者伴随有发烧等症状的话,记得及时来医院检查。”
顾清朗一一记下。
他是打算直接带许知临回家休息的。
但那小孩背上书包坐进车里来时,却说:“我要回市局。”
许知临态度坚决:“现在案情眉目初显,而且受害人的残肢今天也是我发现、我找到的……”
他把案件侦办过程中的参与感看得很重。
包括后续走访调查,口供审录,许知临通通不想错过。
他很诚恳的告知顾清朗自己的心情。
而顾清朗坐在主驾驶位,视线轻飘飘地落到他还缠满纱布的两条手臂上。
“那我送你回警局。”顾清朗说。
对方很尊重他,也很尊重他的工作。
这一点让许知临对顾清朗的好感度又不由微增些许。
等到达目的地后,许知临下车和顾清朗道别。
顾清朗按开车窗和他说:“晚上下班前,提前半小时给我发信息,我来接你。”
许知临愣一下。
顾清朗又指指他手。
刚才出门开车时,看到隔壁车位空余出来,便知道是许知临把车开走了。
但目前看这情况,他肯定是没办法再开回去的。
顾清朗的意思是,许知临晚上下班,他打车来接。
接到人,然后连人带车,再一起送回家去。
许知临那时才反应过来,他“哦”一声。
与顾清朗在市局门口分开后。
许知临背着书包又快速返回四楼刑侦支队。
因为今天案情有了突破性的进展,所以刚刚他在工作群里看到魏队发布的,关于今晚20点准时开展的新一轮“案情研讨会”的消息。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自己一定坚持要来的理由。
只是进入办公室后,不少与许知临打着招呼的人都说。
“谢了啊小许。”
“今天晚上的可颂很好吃。”
“咖啡也不错。”
许知临迷迷瞪瞪把书包放在办公桌上,听不懂大家在说什么。
恰巧这时候秦创发完一圈面包回来。
“小许,你怎么来了,魏队不是批准说你可以在家休息的吗?”
“而且面包都发完了你才来,要不我的这个你拿去吃?”
许知临刚喝了一碗牛肉粥,哪还吃得下。
他只是问:“哪来的这么多面包和咖啡?”
秦创凑过来:“你男朋友送得,请办公室的所有人吃。”
许知临手一抖,电脑都险些摔在地上。
他压住自己不断拔高的嗓音问:“谁送的?”
其实那话也是听清楚了,但还是控制不住吃惊道:“他什么时候送的?”
顾清朗分明,刚才一直都和他在一起啊!
秦创见他不要,便咬了一口自己手里的芝士可颂:“两个小时前给我发的信息,说点了饮料和甜品在市局楼下,让我帮忙拿一下,只是我那会儿还在搜山呢,刚回来的时候才跟其他兄弟一块儿抬上来的。”
秦创说:“你回来的不巧,我刚发完,这会儿一个也不剩了。”
许知临问:“你怎么有他联系方式?”
秦创得意洋洋:“嘿嘿,刚才在医院加上的微信。”
“我男神还说谢谢我照顾你。”
许知临面部肌肉不住抽搐。
两人没说几句话,便有人敲门通知:“所有人,六楼606大会议室集合。”
秦创一把将那剩余的可颂全塞进自己嘴里,又掰开咖啡的盖子,往嘴里咕噜咕噜灌上两口。
他招呼许知临说:“先去开会。”
作者有话要说:顾大作家:论一个合格的男朋友是怎样养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