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临愣住:“……”
他忽然清醒过来:“什么?”
有一块碎尸不属于死者本人,那就意味着乌鸦山河道口不止埋尸了这一名受害者?
昨天那么大的雨,万一剩余尸块全部被冲入江流。
天呐。
许知临简直不敢想。
他一刻也没有耽误,连滚带爬地从床上起来,什么都顾不上,抓起手机便匆匆离开家门。
可是现在凌晨四点,大街小巷荒无人烟。
幽长宽广的大路,只有零星路灯光,显得格外寂静苍凉。
许知临焦急地来回踱步,手机打车软件也一直提醒:“附近没有可用车辆。”
如果不能及时赶回参与摸排勘察,这个月的考勤奖金可能又……
早知道就该回市局去住了。
正值此焦急懊恼间,忽从远处打来一束远光灯,像是救了许知临的命。
他扑过去:“师傅,师傅。”
夜班出租车停靠路边。
“去哪儿?”
“乌鸦山山口中段。”
许知临火速钻进车内,他一边说,一边给自己系上安全带。
但司机师傅却愣在那,像是没听清,又问一遍:“去哪儿?”
许知临这才意识到自己要走的地方实在太远,又过于偏僻。
他有些不好意思:“抱歉啊,那个,我要去乌鸦山。”
“因为路程太远,所以等下支付费用我付……付打表价格的两倍,您看这样可以吗?”
出租车司机:“……”
他直接伸手关掉打表器:“两倍不行,一口价两千。”
“两、两千?”许知临差点没咬着自己舌头。
他说:“两千也太贵了吧。”
他刚还了债务,又付了房租。
这钱真不是不给,可他浑身上下总共也就一千三百块钱,还得留些出来用于周转后续的交通和餐费呢。
“两千还贵?”
“乌鸦山那么远,路又不好走,我这夜班车起步价本来就比白班车高,还有这车损、油耗、跑空费,这些都不算钱的吗?”
可是两千也太……
许知临小心翼翼地举起两根手指:“两百行吗?”
出租车司机盯着他:“……你给我下去。”
许知临为难:“可是两千实在太贵了,能再便宜一点吗师傅,我真的很着急。”
“就是因为你很急……”
“不是,就是因为我们这个跑夜班本来就辛苦,如果折腾一单赚不到钱,那我还不如躺家里休息是不是?”
两人争执不下,各有难处,许知临又实在没办法在最快的速度下再找到第二辆车。
于是他正准备松口,打算找自己多年好友借钱周转时,忽又从身后打来一束车灯光。
白色轿车不耐烦地“滴”了他们两下。
司机师傅心情不佳,探出头去破口大骂:“路这么宽,你就非得挤这根道,还滴滴,滴滴个屁呀你滴滴。”
许知临原本没在意,只以为挡了人家的路。
但听完司机辱骂,他又察觉不对。
是啊,这么宽的一条路,这车怎么就抵着他们“滴滴”?
司机师傅又催促:“你想好了没,到底走不走?不走就赶紧下车,别耽误我事儿。”
许知临抱歉道:“师傅,您稍等一下,我去看看后边那辆车是什么情况。”
“他有什么好看的,开个破车以为自己开得是劳斯莱斯?”
“马路他们家的呀,谁都得给他让路,四海之内皆他妈,嚣张个什么劲儿?”
司机师傅连声埋怨,但许知临却也坚持。
他解开安全带下车,一路小跑到身后车辆前,发现车内坐着得人竟是顾清朗。
许知临惊道:“顾先生?”
顾清朗视线清冷,头发随手扎了个小狼尾,一套黑色又印有泼墨油彩图案的卫衣,又显出几分年轻张扬。
他牙齿里咬着烟,下巴微抬示意:“上车。”
许知临惊讶:“啊?”
待反应过来后又欣喜若狂:“谢谢你,顾先生。”
白色小轿车车灯亮起,绕过前方出租车,“嗖”地一声呼啸而过。
寂静街道里,夜空中只留下一道清亮嗓音:“抱歉啊师傅,我先走了。”
他要不打这招呼还好,一说话,就像在挑衅。
给那出租车司机气得够呛。
-
顾清朗十年车龄老司机,即使通过连环弯道也能行驶稳健。
期间山路枝叶遮蔽,光线黯淡,但远远能看见林间深处,已经亮起一簇刺眼的红蓝光来。
为了方便视路,顾清朗一直开着远光。
明亮车灯光线也映亮前排驾驶座内两人的俊朗面庞。
许知临略显不安,手指抓着捆在自己身上的安全带。
他偷偷看了顾清朗好几眼:“顾先生,时间这么晚,你怎么会在……”
那人冷冰冰地:“路过。”
路过?真就这么凑巧?
可是凌晨4点谁会没事在大街上和他路过?
许知临犯起职业病,习惯性地推敲起对方言语和行为中的逻辑合理性。
虽然之前是有了解过,顾清朗的职业是全职小说家。
但也知道小说作家这个群体收入,旱的旱死、涝的涝死,除部分头部大神外,其余中下游部的作者收入都并不稳定。
许知临使劲想了一下“顾清朗”这个名字,好像没办法把他和什么大热作品对上名号。
难不成是他的经济条件,也和自己一样拮据?
可是他又明明有那样大的一套房子,内里装潢家具的品质都极好。
那会不会是之前写过一本爆文,但是后来江郎才尽了?
如果完全不缺钱的话,是根本不需要把自己的房子租出去吧。
难道真是因为深更半夜写作没灵感,又想起自己很长时间没有收入,担心资金无法负担后续的生活开销,所以临时决定出来跑滴滴,贴补家用?
对,一定是这样!
许知临推理完毕,又想起自己昨天仗势欺人,逮着别人痛处就使劲儿压价,断人财路的行为。
简直令人发指。
许知临羞愧:“顾先生,今天晚上跑夜车实在辛苦你了,你看看这个出车费,我就给你……”
他原本想伸两根手指头的,但是考虑到顾清朗也不容易,实在不忍心再做缺德事,便忍痛举出三根手指:“三百怎么样?”
顾清朗:“?”
这小孩儿又犯什么毛病?
他抽空瞥一眼身旁坐着的真诚小狗。
许知临目光清澈纯粹,三百倒像是被他喊出了天价。
顾清朗差点真想感谢他。
此时已逼近目的地,顾清朗车头掉转,车身正好停靠在警方拉起的警戒线外。
他按开车门,语气淡漠道:“到了,下车吧。”
许知临拉开车门,下车后出示警察证件,被放入案发区域。
只是他忽回头,但再看时,顾清朗的车尾灯在茫茫夜色里,也只余下一粒白点。
“兄弟们,速度加快,天气预报两个小时后又有暴雨。”
“今天就算掘地三尺,把这乌鸦山翻个底朝天,也一定要把所有物证,全部搜集完毕。”
其实上次暴雨,对物证的毁坏就已经致命。
但没办法,他们做刑侦的,再累再苦,也要抓紧一切时间,尽可能快的搜集到所有能找到的线索物证。
而办案期间抛尸地点放置越久,外物自然的毁坏程度就只会越大。
那日抛尸区域进入两组小队,一组收集地面物证,另一组下河摸排。
许知临主动请缨,身先士卒,又在冰冷的溪流底里泡了一整天。
此次再探,他们收获很小。
到下午六点收队时,一行人才破破烂烂地朝警戒线外走去。
有人问:“你们找到线索没?”
有人答:“地上乱七八糟的杂物实在太多了,我连烟头都给捡得干干净净。”
有人又问:“那你们呢?水里捞出什么东西没有?”
有人又答:“什么也没找到。”
众人唉声叹气。
等回到市局后,物证分类送检,支队长召开紧急研讨会。
“目前出现在我们视线范围内的两具残尸,身份不明。”
“受害人毒物致死后被凶手残忍分尸,凶器在抛尸地点附近未能发现。”
“眼下任务紧迫,工作繁重,我这边简单发布一下近期工作安排。”
“A组,到法医室拿毒物成分分析表,确认产品,联系产商,收集近半年内发往云京市实体店零售以及网购商品的售出信息。”
“B组,负责联系各片区派出所,收集近期人口失踪案进行摸排,逐一对比,看是否能确认死者身份。”
“C组,到交警队提取乌鸦山各路口的监控信息,排查这三天内进出山道的可疑人员及车辆。”
“D组人员再细分为两个小组,一组在乌鸦山附近村落走访摸排,另一组负责跟进物证鉴定结果,资料统筹编写,以及有新发现要及时告知其他组别,大家务必保持各方信息一致同步。”
“至此,乌鸦山抛尸大案侦办行动正式启动。”
“散会。”
许知临原本隶属A组,但他们支队长有个习惯,不会把一个萝卜一直放在一个坑里。
于是大家临时打乱抽签,许知临又运气不太好的被抽到了C组。
C组只有他和秦创两个人,他们要在并不宽裕的时间段里,抓紧看完乌鸦山周边接近六百多个摄像头的72小时内进出山记录,然后再从中划出一部分可疑人员。
之后根据这部分可疑人员往下继续摸排,确认身份,然后将资料移交至D组摸排小组再进行新一轮的走访调查。
和交警队取得联系后,许知临跑了一下午的流程。
又是打报告又是签字,还得等领导审批后,才汗流浃背地从交警队再背了两大包储存硬盘回来。
到办公室后将硬盘按经纬度地址以及日期认真分好类后,许知临打开电脑开始工作。
他眼睛睁得大大,生怕错过一星半点的线索信息。
中途连厕所都没来得及去上,等到下午六点多时,他的搭档秦创才急匆匆的背着登山包赶到办公室里来。
“不好意思啊小许,刚才在家洗澡收拾花了点时间。”
秦创拿了面盆、水壶、睡袋和整整一大包的换洗衣物,看样子这段时间也是打算在办公室扎根长住。
他放好私物,走过来,摸了一下许知临的电脑板面:“哟,烫成这样。”
“行了,快别忙了,有什么事你赶紧给我交代一下,今天晚上的夜班我来值。”
许知临感觉自己眼睛都快瞎了:“右手边是看过的,左手边是没看的。”
“然后这是我的笔记本,针对可疑人员和车辆进出都有按照时间标码做过标记,车辆的话不能短时间内判断他是否可疑,所以车牌号我都记下来了,并且在车牌号后跟了他进山和出山的时间,到时候我们再逐一排查一下车辆进出山的行动轨迹。”
秦创拍拍他肩:“辛苦了,做得这么详细。”
许知临说:“你先忙你的,我把这一盘看完再走。”
秦创说:“别啊,等你看完那不得夜里凌晨一点去了。”
那人收走许知临桌上所有还没来得及看的硬盘:“你赶紧把电脑关了回去休息,身体熬坏了算谁的。”
“再说你不刚租了新房子,那么多行李不抽个时间赶紧搬回去?”
哦,对了!
他差点忘记他现在是有房子住的。
许知临疲累地垮下身躯,他长出口气,后又站起身来:“行,那我先把东西搬回去。”
秦创点头:“搬吧搬吧,组织安排的任务接下来就交给我了。”
许知临牵来编织袋,把自己大大小小的物件悉数往里摆放。
他问:“那我明天早上八点过来接你的班行吗?”
秦创大喇喇地摆手道:“你十点再来。”
室外微风燥热,蝉鸣不止。
许知临小小身躯扛上行李,这是头一次,他掐着下班的点儿,与自己的满地鸡毛的生活一起,奔赴回家之路。
-
那是傍晚,但日头仍毒,阳光刺眼得很。
顾清朗嘴里咬着烟,倒在工学椅里,慢吞吞地摇啊摇啊。
电脑屏幕上是自己打不出一个字的word文档。
右下角还有编辑发疯一样地反复催促他新文到底什么时候能交稿。
顾清朗也烦啊!
他正放松思考期间,忽又听一道刺耳门铃响声传来。
那时更觉几分烦躁,心想昨天晚上不是把门锁密码给那小孩儿说了吗?
顾清朗气得额头冒起两根青筋,但门铃响声丝毫不见减弱,反而越来越短暂急促。
他不想动,于是拿过手机给许知临又发了一遍门锁密码。
谁知这头刚闭上眼,那头门铃又不知好歹地连续轰炸起来。
顾清朗烦得把鼠标扔回电脑桌上。
这感觉就好像是他独处幽静山林,面前木桌上摆着一把古筝,安安静静,熏香环绕。
结果突然跳出来一个心思狠毒的,一把将这琴弦给他拨乱,扯断。
顾清朗气势汹汹,想来要与那许知临重新约法三章时。
谁知门一开,却往怀里扑来一人。
对方踮脚抱住顾清朗的脖颈,哭诉道:“朗哥,我知错了。”
这时许知临又碰巧到家,他正卖力将自己的行李从电梯里拖拽而出。
一看这场面,与那顾清朗面面相觑。
作者有话要说:顾大作家:你哥有名的很!!
许警官:抱歉我忘了自己从来不看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