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6点,刑侦支队办公室里陆陆续续开始有闹钟铃响。
众人僵尸一样,从简易折叠床里攀爬站立。
许知临扯开脸上眼罩,睁眼都觉困难。
他昨晚太困,给顾清朗发完信息后,甚至还没等到对方回复就倒头睡了过去。
这时迷迷糊糊清醒过来,要做的第一件事自然是……
确认顾清朗有没有回复他的信息。
许知临头发乱糟糟地坐在床上。
秦创看他傻笑,伸手给他个爆栗:“大清早的发什么神经?”
许知临藏好手机:“我去刷牙。”
但因公事繁忙,两人都没敢耽误。
迅速收拾整理完内务后,又拿上满满一公文袋的文件资料,才开车出了市局大门。
夏天亮得早,马路上人也不多。
许知临正抽出两页文件纸来整理页码,忽然从行驶路径中蹿出个人头。
秦创急踩刹车,冒出一身冷汗。
他跳下车去骂:“谁呀,大清早的这路上红绿灯都没有,你也敢往这车上撞?”
“碰瓷儿是不是?你也不看看这是哪……靳、靳乐?”
秦创嘴比脑子快。
也是担心出事,所以骂骂咧咧下车理论。
哪知道出门运气好,一来又撞上他的第二“男神”
——靳乐。
噢!不对!那人现在已经不是了。
自从上次靳乐来找过一次许知临的麻烦后,秦创就极讲义气的把靳乐从自己的男神名单里给叉了出去。
许知临也是被这急刹吓到,拉开车门跑下来问:“没事吧,没撞到他吧。”
秦创翻个白眼:“撞什么撞,这车离他还两米远呢。”
“胆子挺大,还敢来公安局门口闹事?”
靳乐脸色憔悴,双眼肿肿,像是哭过。
自从上次他从公安局里被人“请”出来后。
虽然没能和顾清朗见到面,但是对方却通过律师警告他好几次。
就是因为之前书稿泄露,明明当时顾清朗没跟他计较。
可没想到现在却为了许知临,威胁要起诉自己。
律师说,这是盗取他人私物、侵占知识产权造成的重大财产损失。
顾清朗那边又留存有手稿和大纲定版的时间信息,以及出版社人证物证俱全。
如果要打官司,靳乐没有任何胜诉的可能性。
他大概率会面临公开道歉,以及巨额赔偿。
而这些负面信息也会跟随他的职业生涯一起,压得他永远翻不了身。
靳乐无法接受。
顾清朗以前分明对他……
他伸手指着许知临:“你过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秦创护着人:“有话直说,别耽误警察办案。”
三人对峙而立,许知临默不作声。
因为有关靳乐和顾清朗的事,他根本不想参与。
而且他也明白,自己没资格作为第三人去对别人的感情指手画脚。
靳乐见人不为所动,目光飘忽,又落到两人身后那辆特斯拉model上。
他忽冷笑一声:“这是顾清朗送得?”
秦创回怼:“跟你有关系吗?”
靳乐说:“没关系,就是这车,原来是给我买的。”
许知临说不出话:“……”
那辆车肯定不是顾清朗特意给他买的,这事儿许知临自己心知肚明。
但如果原先是给靳乐准备的,后来因为意外送不出去才……
这东西,就有些变了味道。
何况那人还特意说过这是“恋爱”礼物。
秦创看许知临神色变化,忙替他撑腰道:“给你买的?写你名儿了?车主是你吗?”
“你给车纹身了?你叫它一声看看它敢答应你吗?”
靳乐咬牙。
秦创拉着许知临坐回车里。
他摇开车窗骂靳乐:“赶紧走,再敢拦车,就是妨碍公务,小心我把你抓进去。”
话毕,车身绕开靳乐,门窗紧闭扬长而去。
秦创那时仍在骂。
只不过边骂,还不忘边看许知临的脸色。
“脸可真大,合着人家顾神手里东西都是他的?”
“小许,你可千万别被这些低劣的手段所迷惑,那靳乐大清早跑来找人不痛快,为得什么?”
“他不就是想挑拨你和顾神的感情,等你俩出点什么问题,他好眼巴巴地凑上去复合吗?”
许知临头疼。
他数着自己手里的资料,忽然之间有些迷茫。
他只是感觉自己的心情好像、好像稍微有些越界。
许知临不敢多想,他迅速调整自己的状态。
等到达乌鸦山后,他们把车停在景区附近的停车场内,再徒步上山前往民宿处。
秦创熟门熟路地给许知临带路。
直到进入那名面包车司机家中时,许知临才突然明白,昨天支队长的迟疑究竟是从何而来。
那是一间修建于山林间的四方形小院。
因为长期没有打扫、修葺,所以显得几分破旧。
院门内的白墙被风雨侵蚀,显出一片灰扑扑的颜色。
又因长期独居,楼下两间房也被铁锁锁住,只余中间一处堂屋还开着门。
秦创带着许知临进入时,一眼便见,屋内矮柜上摆放着一张小孩遗相。
看起来最多两岁左右的模样。
秦创小声说:“这是老人家的小孙子,听说十年前不慎跌入河道里被淹死了。”
“就是我们发现残肢的那条河,一会儿你可千万别提人家的伤心事。”
话毕,黑洞洞的楼门上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
许知临抬头往上,果然看见一位皮肤黝黑、瘦弱,又身形佝偻的老人走下楼来。
他手里还拎着两只小板凳,分别递给了许知临和秦创。
秦创上前接过:“哎哟,爷爷,您快别忙活了。”
“我们就过来问几句话,问完就走,您就在这坐着。”
“不不不,不用,不用泡茶。”
老人家耳背,秦创话说得很大声。
又要忙前忙后的阻止对方端茶倒水。
折腾些许时间后,三人才终于搭着板凳坐到了院子里。
许知临拿出笔记本:“老人家,请问一下,24日早上接到三名女受害者时,你从民宿到达免票入山口期间,花费了多长时间,包括中途在车上和女受害者交谈的内容,或者是你听到他们交谈的内容,以及在行驶途中有没有发生什么印象特别深刻的事,麻烦您都一五一十再次给我们复述一遍,可以吗?”
老人有些困难的回忆:“那天……”
那天早上的具体时间,老人是记不清的。
他只记得自己是早晨6点多起得床。
这倒是和监控录像里,显示女受害人6:33分离开民宿的时间差不太多。
而从民宿到达入山口,大概也就30分钟左右车程。
因为乌鸦山全山地势极高,如果要徒步登上山顶,脚程快的话都得至少7个小时。
所以一般游客都是提前出发,避免天黑了还在山道上的不安全行为。
据老人口述,当天女受害人上车后,都很困,所以并没有说什么话。
但是他倒霉,开车途中被石头刮破了油箱,车子停在半路。
他试着修了一下车,但没修好,所以只能拜托女受害者能不能自己下车步行前往入山口。
因为那时候距离其实已经很近了,就算走,可能也就是十几分钟的路程。
但受害者很不高兴,嘴里一直抱怨。
可车开不了,大家都没办法,所以三名女生骂骂咧咧下车后,借此机会把车费从50给压到了20。
许知临特意问:“您当时答应了吗?”
老人回答:“答应了。”
许知临问:“那她们是现金还是网银支付呢?”
老人回答:“现金支付。”
许知临问:“现金目前还在您身上吗?”
老人回答:“已经花掉了。”
许知临问:“那您的车呢?”
老人回答:“车也送去修理厂修理了。”
许知临问:“是找修理厂的人过来拖车的吗?”
老人回答:“是。”
许知临问:“是女受害者离开之后就立刻找人过来拖车的吗?”
老人回答:“是我先自己鼓捣了会儿,实在弄不好,才找修车厂的人过来拖车的。”
许知临问完点头,他翻开一页白纸记下了修理厂的电话。
和老人告别后,才跟秦创一起离开。
秦创跟上来问:“我怎么看你还是很怀疑人家呢?”
许知临蹲在路边整理笔记:“你不怀疑吗?”
秦创说:“按道理,死者在彻底失联之前,最后一个见过她们的就是这位老人家,所以他的嫌疑很大。”
“但是呢,我们魏队的考虑又不无道理。”
“小许,你看他那模样,你真觉得他能徒手给三个尚有意识的成年女性灌毒?”
“然后待人毒发后,又分尸?抛尸?掩埋?”
许知临咬着笔头:“单从外形分析,确实不太可能。”
“但是我们做刑警的,看事情怎么能只看表面呢?”
秦创蹲到他身边:“那我们小许同志有何高见?”
许知临把笔记本递过去说:“根据初步口供记录,目前有三个疑点。”
“第一,他说因为油箱被刮破,所以行程被迫中止,三名女孩因为不满未达目的地所以压价30。”
“这里呢,其实还算合理。”
因为许知临当初也曾因为顾清朗的房子住过连环杀人犯的事。
而狠狠黑心压价。
所以那三名女受害人,因为对方未能按要求将自己送至目的地。
便要求减少车费,也算是合理诉求。
但……
“但奇怪的是,正常做生意的,如果遇到客人压价,第一反应肯定不是答应。”
哪怕是大方如顾清朗。
第一次听到许知临把3500直接压到800时,都觉得离谱。
“何况对方还是把五十压成二十,直接对折一半还多。”
“那名老人虽然面相朴素,但在这景区附近跑生意这么多年,高低也得是个老油条,而且不过是剩下十几分钟的路程了,他怎么会突然同意车费直接减掉三十?”
秦创听到这里:“倒也是。”
许知临继续说:“而且为了这单生意,他的油箱还被刮损,还要找人来拖车,损失更大,更不可能这么轻易的压减车费。”
“而第二点,是有关车费支付问题。”
“根据老人口述,受害人是现金支付。”
“这一点应该能够论证,因为三名女受害者的手机支付记录里,都没有这笔账单。”
“但是现在的年轻人,应该很少会使用现金支付的方式吧。”
秦创说:“说不定是老人家不会网银支付呢?所以受害人只能现金支付。”
许知临说:“不排除这个可能,所以我们现在至少还需要找到三批乘坐过这辆车的其他乘客,同他们确认,他们是否也全都是使用的现金支付。”
“第三点,拖车问题。”
“油箱损坏,需要拖车,这是无可避免的。”
“但,据老人口述,他在让乘客下车后,还自己鼓捣了一会儿车身,才叫的拖车。”
“你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就叫空白时间。”
从女死者离开监控区域内的空白时间里。
再到女死者从油箱损毁的面包车上下车后,再到拖车过来的时间里,又出现了一段没有人证物证的空白时间。
许知临合起笔记站起身来:“走,咱们再到民宿老板那边去问问话。”
从乌鸦山走访调查一轮,也是收获不小。
根据周遭居民反映,那老爷子姓赵,膝下原本育有两子,家庭和睦。
但后来大儿媳妇跟人跑了,大儿子外出打工,留下小孙子在老人家中。
可那段时间老人忙于打理景区生意,无暇顾及,小孩子又调皮,失足落入溪流中溺亡。
老人为此一度自责不已,耿耿于怀。
经常深更半夜泡进溪流中,大哭大喊着说要找孙子。
此后大儿子返回老家,接管家里景区的小卖店生意。
而一次意外,老人与二儿子出门送货时,又遭遇车祸。
老人重伤,治愈后也留下了跛脚的毛病。
而家中二子更是当场死亡,没能救得回来。
“你看好好这么一个家,就给散了。”民宿老板提起时,也觉惋惜。
他替那老人说话:“老爷子也是可怜人,原本他跛脚,就是不能开车的,我也是看他不容易,想着能多挣点就挣点,所以才一直把店里的客人介绍给他接送。”
许知临提醒:“虽然您是好心,但也不能违反交通法,如果老人因为跛脚的原因,不符合驾驶要求,后续载客出了什么意外,您作为中间人,是需要承担起一部分法律责任的知道吗?”
民宿老板未料及此。
原本说出来还是想给自己邀邀功,哪知平白惹上一身骚。
他连连撇清关系:“我们民宿现在已经取消免票进山这一项福利了,目前所有旅客,都是必须走正轨渠道进入乌鸦山景区的。”
许知临继续记录:“据您所说,老人的大儿子也在他身边居住对吗?”
民宿老板答:“是在这景区做生意的,不过好像没在一起住。”
许知临把笔递过去:“麻烦您能写一下,或者画一下他大儿子经营店铺的具体地址给我吗?”
民宿老板应承下来,以景区著名景点为标记,连写带画的给许知临留下一个地址。
许知临接回纸笔,两人问完话后礼貌道谢,才再离开了西南侧入口,朝停车场的方向走去。
天色已经见暗。
秦创问:“回市局?”
许知临坐进副驾驶,扯着安全带的手指一顿。
他问:“能麻烦你先送我回家吗?”
秦创大喇喇地:“回家就回家呗,还麻烦我。”
许知临说:“这不是担心等下你再回家会不方便吗?”
秦创说:“有什么不方便的,我坐个地铁就回了。”
他问:“对了,明天我们还过来吗?”
“来啊。”
许知临说:“还得去找他儿子再问几句话。”
两人闲聊几句,也都累了。
许知临靠在副驾座椅里,还不断翻阅整理自己今天记录的口供和笔记。
他到家之后和秦创告别,特斯拉model被停在了它原本应该在的位置。
几乎是没有犹豫的。
许知临回家后敲开顾清朗的房门。
那是晚上20点,顾清朗赶稿一整天,刚刚倒下休息。
他最近一段时间灵感颇丰,一旦动笔便停不下来,一定要把脑子里想到的东西全写出来才行。
有时日夜颠倒,不分昼夜也是常事。
睡眠时间也不规律。
听见有人敲门,顾清朗第一反应是烦躁。
但门外的人又很有礼貌,始终保持着轻缓的频率,每隔一段时间,就轻轻叩两下房门。
顾清朗乱糟糟地从床上爬起来。
刚推开门,便被屋外刺眼灯光闪得眯起了眼。
许知临手里捏着车钥匙,递出去说:“顾先生,您的车,还您。”
他忽然变得很客气。
明明已经收下的礼物也重新退还回来。
只是……
若是一开始就不收,可能还好理解。
可明明收下了又不要……
顾清朗那时脑子还懵着,但车钥匙已经被人丢回来,他也只好接住。
没等过多的交流,许知临办完事便回了自己房间。
顾清朗那时呆愣愣的,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他怎么回来了?
昨天不是还说好了要去接他的吗?
明明昨天晚上休息前,两个人还很和谐的互相打着招呼。
怎么突然就?
顾清朗脑子一时有些绕不过。
本想去问问,但又考虑到时间不合适,所以还是打算哪天趁着两人都在客厅休息的时候再说。
他昨天几乎一夜没睡,一直码字到今天下午六点。
也就是两个小时前才刚刚倒在床上。
为了不错过许知临的来电,还特意给那人设置了特别提醒。
可谁知许知临又突然回来……
顾清朗太阳穴抽痛着倒回床铺,没等休息几分钟,又听见客厅外传出一些“窸窣”响动。
他爬起来再把门打开。
发现是许知临满头大汗地戴着卫生手套在打扫卫生。
顾清朗一时无言:“……”
许知临那时刚把拖把的水拧干,他怯怯道:“打扰到你了吗?顾先生。”
那倒是也没有。
但是……
顾清朗指了指许知临手里的拖把问:“这么晚了,怎么不先休息。”
许知临说:“明天还有得忙,我先把家里的卫生打扫了吧。”
“工资您记得一月一结就好,您房间的话看您哪天有空我再进来收拾,对了,您等下把拖鞋脱在门外,我打扫完客厅就把拖鞋的鞋底也再擦洗一遍,这样屋子里就会脏得慢一点。”
顾清朗:“……”
他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妥,但当时没多追问许知临。
只是睡意消减大半,又折返回房,然后给秦创发了条短信。
顾神:【有敌情?】
秦创秒回:【你跪上搓衣板了?】
作者有话要说:顾大作家:论有男朋友闺中密友的微信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