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龙啸公馆,叶珑心半靠在躺椅上,将那颗钻石放在手心中细细把玩,看那凌厉的切面在阳光下闪耀着璀璨的光芒,不得不说,如此纯净的成色当真是人间无二。只可惜叶珑心并不喜欢蓝色,总感觉有点不吉利。
忽然间,她脑海中蹦出一个有趣的念头,揣起首饰盒直接去了秦梨央的住处。
叶大小姐亲临寒舍,属实把秦梨央吓了一跳。
她现在住得简陋,卫生也不太注意,甚至连一包像样的茶叶都没有,如此待客真是太寒酸了。
叶珑心倒是一点也不生分,直接找了个舒坦的位子坐下,而后笑眯眯地打量着她。
“您找我有什么事啊?”梨央凑近一步,小心翼翼地问。
叶珑心也不拐弯抹角,直接掏出首饰盒道:“带了件好东西给你,赶紧看看吧。”
“给我的?”梨央满脸疑惑地打开盒子,瞬间就被宝石耀眼的光芒晃到了眼睛。她虽然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但这种价值连城的宝贝还是能一眼分辨出来的。
她捧着盒子,声音都变得哆嗦起来:“叶小姐,这么贵重的东西,您是什么意思啊?”
叶珑心淡淡一笑:“这颗钻石不是我的,是司徒小姐托我捎给你的。”
听她这么说,秦梨央马上变得不安起来:“您怎么会见过司徒小姐?您去过冯家了?”
叶珑心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梨央不敢问得太直白,只能小心试探道:“她现在情况如何?”
叶珑心思索了一会儿,给出的回答却有些卯不对榫:“久闻司徒小姐大名,不过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到真人,她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梨央不解地蹙起了眉头。
叶珑心笑道:“她长了一张很好欺负的脸,我突然有点理解刘凌娥为什么舍不得放她走了,那得失去多大的乐趣啊。”
梨央想不出“好欺负”这种词跟司徒蓝樱有什么关系,只觉得叶珑心的言语格外别扭,于是忐忑地问:“什么......什么意思啊?”
叶珑心用一种更为吃惊的语气返问她:“难道不是你在协助司徒蓝樱逃跑吗?”
“啊——”梨央如同遭了一记晴天霹雳,惊得完全说不出话来了。
叶珑心抱着肩膀,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刘凌娥要是能被你们这种小把戏骗到,璀璨钻华早就倒闭八百回了。”
“那......司徒小姐现在怎么样了?刘凌娥没有伤害她吧。”小姑娘显然慌了神,竟然不打自招了。
“他们自家的事情,我怎么可能清楚?不过刘凌娥又能拿她怎么样?还能杀了她不成?不用杞人忧天啦。”
“那这颗钻石是怎么回事?”
叶珑心眼珠子一转,突然压低声音道:“我跟司徒蓝樱单独聊了几句,她之后应该还有逃跑的计划,所以让我把这个转交给你。这宝贝说是价值连城也不为过,足够司徒小姐后半辈子的生活了,你一定要贴身收着,千万别搞丢了。”
梨央攥着首饰盒,突然察觉出不对劲来——叶珑心怎么会掺和进这桩事?司徒蓝樱又怎么可能信任她?而且她还读过龙茗的信,难道一切都是巧合?
她深吸一口气,试探着问:“叶小姐,不会是你......”
叶珑心微微眯起眼睛,明明笑着,却流露出一丝危险的气息:“宝贝,你有什么立场怀疑我?”
“对不起,是我失礼了。”梨央意识到失言,马上低头道歉。
叶珑心大方承认:“我确实认识刘凌娥,不过仅限于生意上的往来,私下里并不熟识。这次单纯因为司徒蓝樱是你的师父我才多关心了些,没想到竟然多管闲事了。”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梨央不知道该如何跟叶珑心解释,脸皮憋得通红,嘴唇都快咬出血来了。
叶珑心并没有向往常一样贴体地安慰她,直接拎包起身,留下一个‘你看着办’的眼神,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梨央没有太多心思关心这位大小姐的情绪,现在她满脑子都是司徒蓝樱的安危,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亲自去冯府探探虚实。
万万没想到的是,当她向往常一样报上名字的时候,迎来的不是门卫大叔随和的笑脸,而是毫无解释的闭门羹。
*
而冯府内部,正在上演着另一场腥风血雨。
刘凌娥绝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她自认为已经对司徒蓝樱拿出了这辈子最大的耐心,哪怕是刚才那件事,她都没打算认真计较,没想到司徒蓝樱反而先翻脸了。
司徒蓝樱从来不是善茬子,之所以忍辱负重几个月,一是顾忌到穆阳雪的安全,二是为了自己能顺利逃脱,如今穆阳雪快要出国了,自己的计划也败露了,还有必要伪装下去吗?索性破罐子破摔,摆明老娘不伺候你了。
刘凌娥被气得不轻,指着她的脑门口不择言道:“你真是个喂不熟白眼狼,活该众叛亲离,见弃于人,哪天死在大街上都没人给你收尸。”
“我为人再不济,遇到困难也有朋友两肋插刀。再看看你呢,手足被你赶尽杀绝,爱人与你同床异梦,孩子们对你畏而远之,即便坐拥金山银山,也没人打心眼里爱你,尊重你。”司徒蓝樱挑眉辩驳道。从小到大,认真斗嘴的时候她还从没遇到过对手。
刘凌娥不怒反笑:“我确实不是什么好人,说我遭人嫌我也人了,但你又能好到哪去?龙茗那封信会被我看到,你就没想过为什么吗?”
“你什么意思?”司徒蓝樱挑起了眉头。
“呵呵,你的信是谁送出去的,又是谁拿回来的,需要我多说吗?”
是谁?秦梨央吗?
刚刚叶珑心在车上也说了同样的话,司徒蓝樱只觉得十分好笑。她见的世面多了,还能被这种低级的手段挑拨?梨央毕竟是个孩子,难免有思虑不周的时候,被人诓了也有可能,但要说背叛,借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
刘凌娥知道她不相信,又提起另一件事:“你不知道吧,汀兰剧院停业之后,秦梨央跟着陈德跑偏了陈阳城各大宴会,连红庄酒会那种场合都去过了,你还觉得她是单纯无知的小姑娘吗?”
红庄酒会在陈阳城实在是太出名了,即使司徒蓝樱没有参加过,也很不往那方面联想。
她比任何人都了解陈德,为了利益根本没有底线可言,梨央又是个实心眼的小孩,说不定被卖了还要帮人数钱呢。如今的局势瞬息万变,就连司徒蓝樱都没料到兰芝会倒得这么快,否则说什么也要给梨央谋条出路......
刘凌娥知道自己戳到了司徒蓝樱的痛处,笑得愈发畅快起来:“你们这些出身卑贱的女人,不过是资本家手里的棋子罢了,若不是冯家收了你,你的遭遇恐怕还比不上那小丫头片子呢。说来秦梨央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我初看她那副眉眼,就知道是个骨子里浪荡的女人,呵呵,小小年纪就混在大染缸里,早晚有天会把自己毁了。”
司徒蓝樱是个识时务的人,除去这番话里的羞辱意味,她对一部分观点还是认同的。如今王泗源上了前线,不仅梨央的安全没有保障,就连穆阳雪出国的事可能也要搁置下来。她不能继续留在冯家浪费时间了。
虽然出去的想法越来越强烈,但经历过上次失败,刘凌娥对她的看守愈发严格了,不仅门外加派了轮守的丫鬟,窗户上安装了防盗的金属网,就连梨央都联系不上了。
她虽然从小学艺,但还真没练过什么穿墙缩骨的神功,凭一己之力根本逃不出去。
被软禁的日子当真十分无聊,她自认是个闲不住人,以前不是在排练演出,就是在投资挣钱,要么就是与形形色色的人交际,时间永远是不够用的。
可现在,时间就像泗水河初春的河水,哗啦哗啦流淌不停,从日出到日落,除了光秃秃的树杈在风中偶尔摇晃几下,周遭的环境没有丝毫变化。时间冲淡了所有愤懑、不甘、惶恐,只剩下无穷无尽的寂寞。她时常坐在窗口,面对东面的粉墙,看树木的投影随着夕阳西斜一点点消淡,流逝的光影就像一去不复返的青春,叫人憾恨又无奈。
她使出浑身解数给自己解闷。比如扒在窗边一片片细数院子里尚未清扫的落叶;比如用那些价值连城的宝石在地毯上打弹珠;比如一遍一遍翻看那本临时起意买来的《金刚经》。她并不信佛,如果手边还有一本故事书,她绝不可能去翻这本枯燥的经文,但在此情此景下,读经确实能让人内心平静不少。
除此之外,她还有翠翠陪伴在身边。照顾小动物对曾经的她而言是难以想象的事,如今却乐在其中。小猫咪有一颗宽容的心,很快就接纳了这位以前不太友善的主人,朝夕相处中,一人一猫的感情增进了不少。
嫁入冯家以来,司徒蓝樱感觉自己一辈子的尊严已经被透支尽了,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再向刘凌娥低头了。
*
冯家大院一片萧索,而院子外面则又是另一番水深火热的景象。陈阳城的局势一天一个变化,每天都有新鲜事发生。
譬如龙茗的父亲突然卸去了有名无实的市长职务,据说在南方祖籍修建了宅院,准备举家搬过去生活了。
再譬如近日的高端宴会上接连发生了好几起暗/杀事件,伤了十几位要员,一时人心惶惶。权衡之下,王玉衡直接禁了官员和商贾间的大型聚会,紧接着,民间也开始执行严格的宵禁。
还有一件更稀奇的事儿——王泗源在邬启谷遭遇埋伏后,所有人都以为他死在了敌军的乱箭之下,可没过多久,老司令麾下最得力的几位干将,连同他们手下的士兵,一夜之间离奇消失了。
王玉衡很快反应过来,王泗源那小子不但没死,还伙同军中叛将上演了一出暗度陈仓,把他们耍得团团转!他内心五味杂陈,行动却毫不迟疑,当即派出一队人马,从邬启谷向西出发,一路追查王泗源等人的下落。
实际上,叛变的念头在王泗源心中深埋已久,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契机,而这次王玉衡派他平定图塔,无疑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他提前得知了邬启谷设有埋伏,干脆将计就计在此地诈死,又留下马匹、衣服和玉佩等贴身之物,换上图塔兵的粗布衫和破盔甲,另寻了一匹瘦马,夜行百里,与父亲的老部下梅浣之等人汇合。
他估摸着,自己战死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到王玉衡耳朵里,那个虚伪小人一定会兔死狐悲,在外人面前颓丧几天装装样子,暂时不会关注梅浣之等人的行踪。
接下来,一队人马向西南进发,最终驻扎在东睦省和茗程省交界的安南山脚下。
梅浣之这些年一直在王玉衡眼皮子底下做事,兵权早就被削得所剩无几,如今带出来的兵马别说与陈阳城的主力军抗衡,就连占稳山头都困难。
安南山虽然距离陈阳城不算太远,但此地山路险峻,土壤贫瘠,再加上连年天灾,大部分人家即便有好几个青壮年劳动力,依然难以填饱肚子,日子苦不堪言。
王泗源驻扎在这里,最主要的任务就是招兵买马,扩充队伍。山里面饿着肚子的后生们,听说军队不仅三餐管饱,还给每人发一锭银子,立马呼朋引伴,纷纷应征入伍。
不过这群庄稼汉完全没有打仗的经验,甚至连□□都没见过,还需要梅浣之对其进行一段时间严格的操练。
王泗源虽然心急,却也知道自己力量薄弱,只有沉住气,韬光养晦,方能成就一番大业。
*
王泗源叛变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叶珑心这里。
叶珑心向来料事如神,唯有这一卦没有算准。她跟王泗源接触过几次,认为那小子无论胆识还是谋略,都远不如阴险老辣的王玉衡。叶鹤桐之所以想收买他做傀儡,也是看中他优柔寡断易掌控。
没想到这小子竟然自己个儿反了。
啧啧,胆子倒是有了,就是不知道有没有本事了。
叶珑心暗暗笑了一声,觉得如今的局势变得越来越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