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衡打量了梨央一会儿,突然问道:“你师父最近怎么样?好像已经很久没在社交场合碰到她了。”
“司徒小姐最近一直忙着拍摄新电影呢,不过您竟然认得我师父......”
这话说出口,梨央顿时感觉自己傻得冒泡,王玉衡连自己这种小角色都认识,怎么会不认得大名鼎鼎的百灵歌后?
王玉衡脸上难得露出一抹笑意:“在你看来,我就是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古董吗?在陈阳城活了大半辈子,我还不知道这里什么最出名吗?”
梨央赶紧垂下了头。“小女并无此意,还请司令大人不要误会。”
王玉衡挑了一下眉,又道:“你那师父,又是唱歌,又是拍电影,又是做生意,顺便还不忘给自己挑个好夫婿,真是够忙活的。”
他从副官手中接过一根点好的雪茄,深吸一口后,评价道:“司徒小姐是个聪明人,但我平生最厌恶的,就是过于聪明的女人。”
“聪明的女人,心里装着普通妇人没有的野心,不甘于相夫教子的平凡生活,总想去接触纷繁复杂的世界,张口闭口就是金钱、权利、名誉、还有完美的爱情。”他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冷笑。
“不过女人嘛,终究是感性动物,不管表面怎么精明,骨子里还是免不了妇人之仁,喜欢感情用事,被人当成枪子都不知道,最后的下场就是误入歧途,万劫不复。”
梨央也是女人,听到这种带着偏见的言论,自然是不服气的。她认识的女人中,无论是穆阳雪、司徒蓝樱还是叶珑心,每一个都聪明、坚韧、有主见,知道自己想要怎样的人生,她们的能力和事业,可一点都不比男人差。
梨央倔强的小脸一点都藏不住心事,王玉衡却没有继续跟她讲道理,而是转头看向王泗源,意味深长地问:“泗源,你认为我说得对不对?”
王泗源赶紧点头:“司令说得极是。”
王玉衡似乎很满意他的回答,惬意地吸了一口雪茄后,又道:“女人如此,男人亦是如此,想把人生这条路走得顺畅,首先要找准自己的位置,世上从来不缺小聪明的人,但这类人的下场往往都是最惨的。”
王泗源像个机器,无论听他说什么都一个劲儿的点头。
王玉衡又看向秦梨央,语气舒缓了很多:“你也忙活一晚上了,吃饭吧。”
梨央原本是有点饿了,但被他这么一折腾,哪还有胃口,只能小口吃起面前的一碟蔬菜沙拉。
王玉衡也低下头,慢慢切着盘中的牛排,边切边问:“秦小姐芳龄几何?”
梨央回答:“过了年就满十五周岁了。”
“十五岁啊——”王玉衡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遥想当年,他就是在这个岁数扛起步///枪,跟父亲上了沙场,刀枪剑雨,几经生死,终于爬上了现在的位置,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二十年。”
二十年前,王泗源还是个穿开裆裤的臭小子,现在都可以跟他玩心眼了,时间真是有趣的东西。
梨央心里慌得很,终于忍不住问:“司令,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倒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王玉衡吃下一口牛肉,用帕子细致地擦了擦嘴。“霖海的叶督军将女儿送到陈阳城,暂时托给我照顾,大小姐身娇体贵,我乃一介莽夫,生怕有招待不周的地方。不过最近听人说,秦小姐跟叶小姐走得很近,你们两人是如何认识的?”
梨央瞬间明白过来,叶珑心住在龙啸公馆,一举一动都在王玉衡的监视之中,自己最近频繁出入,定然叫他起了疑心。再往深处想,之前她在郊野山庄遇险,叶宁欢不顾一切挺身而出,仗义得有些不合情理,很难不怀疑她和叶家之间存在某种不见光的勾当。
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梨央紧张地吞了下口水,小心回答:“叶小姐很喜欢咱们陈阳城的音乐。”
王玉衡点了点头,肯定道:“叶家人向来喜欢陈阳城的东西。”
梨央再傻也听出这话不对味来,生怕他哪根筋搭错了,又牵扯到自己身上,干脆把头一埋,继续吃盘子里的沙拉。
“秦小姐应该不是陈阳城本地人吧,那我可得跟你好好讲一讲。”他放下刀叉,重新点了一根雪茄。“陈阳城就在泗水河和琼江两条大河的交接处,气候适宜,土地肥沃,交通便捷,商贾云集,自古就是繁华富饶之地。当然,陈阳城的好处可不止于此,老天爷把最宝贵的馈赠,都埋藏在了尘封千年的土地下面。”
“西方的弹丸小国,为什么能造出洋枪洋炮,为什么能造出汽车轮船,为什么能远渡重洋,征伐世界,就是靠工业革命创造出来的巨大财富。虽然现在国内很多人目光短浅,还在排斥变革,排斥洋玩意儿,不过早晚有一天咱们也得走上这条路,到时候脚下的宝贝可就值钱喽。”
“泗源,你说说看,要是这些藏了百万年的矿材落到外人手中,铸成戕害同胞的武器,咱们不就成了千古罪人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满脸笑意,就像喝了点小酒胡侃时政的普通男人,但王泗源却紧张得冒了一身冷汗。
“泗源啊,你年纪也不小了,凡事要多动脑子,要多一些担当,我才能将属于你的东西放心交还给你啊。”
王泗源听出他话里有话,赶紧回道:“兄长何出此言?泗源敬您若父,早就将自己的前途命运托付与您,再提“你我”,实在生分。况且泗源年纪尚轻,为人处世多有不成熟的地方,万万离不开您的教诲。”
这俩人一唱一和,把秦梨央看得目瞪口呆,她从没见过哪家亲兄弟这样相处,恐怕帝王家的王子王孙都没有这么夸张。
过了一会儿,王玉衡终于吃完了最后一块牛排,将刀叉并排摆在盘子上,对王泗源交代:“天这么晚了,你送秦姑娘回去吧。”
梨央如释重负,赶紧起身告辞,可刚走出去两步远,王玉衡又叫住了她:“听说司徒小姐很快就要出嫁了,这段日子你就留在剧团多陪陪她吧。”
梨央心领神会,他是在警告自己,不要招惹叶珑心。
从尼轩楼出来,冷风比刚才刮得更加猛烈了,梨央随王泗源钻进车里,发现他眉头紧锁,脸上凝结着化不开的仇怨,与往日嬉皮笑脸的模样反差甚大。
梨央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只觉得自从开战以来,他整个人变得郁郁寡欢,似乎是压抑了太多的心事。
王泗源将她送回剧团新租的小楼,赶巧的是,汽车刚一停下,便遇到从另一辆车上下来的司徒蓝樱。司徒蓝樱难得回来一趟,王泗源临时改变主意,将汽车停在院子里,跟两个女人一起上了楼。
司徒蓝樱的房间比之前的整栋小楼寒酸太多,王泗源转了一圈,忍不住蹙紧眉头。司徒蓝樱将脱下来的外套挂在衣架上,表情轻松,显然并不想为这种事耗费太多心神。
“反正也住不了几天,无所谓的。”她淡淡说道。
王泗源像往常一样舒展地靠在沙发上,揶揄道:“差点忘了,你马上就要成为全城最有钱的阔太太了,苟富贵,勿相忘。”
“呵呵,等我富贵了,定要把你平日得罪我的地方,一笔一笔讨回来。”她挑了挑眉,向梨央问道:“你怎么跟他凑一块去了?就不怕他把你卖了?”
梨央将今晚去尼轩楼讨债,又遇见王家兄弟的事跟她讲了一遍。经历刚才的试探,梨央感觉王玉衡对司徒蓝樱有不小的成见,正好也想给她提个醒。
司徒蓝樱眼中闪过一道短暂的惊讶,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只问了一句:“司令没有为难你吧?”
梨央摇了摇头。
“嗯,你安全就好,其他的不用多想。”
接着,司徒蓝樱讳莫如深地看了王泗源一眼,王泗源点了点头,随即从沙发上站起来。两人默契地抛下梨央,一道从房间走了出去。
“哦——他们去聊大人间的事了,不是我这个小孩子能够听的。”梨央冲着房门吐了下舌头,赌气似的栽倒在司徒蓝樱的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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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匆匆,一转眼就到了12月,《蔷薇子弹》的拍摄工作已经接近尾声了,在龙茗的默许下,司徒蓝樱开始频繁地从剧组溜出来,跟梨央一起盘点生意上的事。
在叶珑心的指点下,秦梨央的收账任务进行得出奇顺利,就连司徒蓝樱都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内竟然能收回百分之八十的款项。有了这些钱,她和梨央就可以在国外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了。
梨央汇报情况的时候,本来揣了一点邀功的心态,以为司徒蓝樱会表现得开心一点,但司徒蓝樱这几次回来,精气神比以往差了很多,脸色惨白,神情郁郁,连话都不太爱说了。
听跟班的小助理偷偷讲,《蔷薇子弹》的剧情过于虐心,司徒小姐入戏太深,拍到后半段的时候差点走火入魔,常常半夜哭醒,说些疯疯癫癫的话,实在吓人,等电影拍完后一定要请位心理医生帮她看看。
梨央很明白,司徒蓝樱心病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来自穆阳雪。
司徒蓝樱虽然言语上处处嫌恶穆阳雪,但实际上,两人一起长大,一同学艺,感情早就胜过亲姐妹,否则的话,司徒蓝樱也不可能冒着那么大的风险企图带她离开。
刘明德发疯那天,司徒蓝樱肯定跟穆阳雪提起了出逃的计划,不过看她回来时的狼狈样子,就能猜到两人谈崩了。
穆阳雪之所以不走,大约就这么两个原因,要么是不想拖累司徒蓝樱,要么是放不下程冬雨。至于是不是贪恋刘家的荣华富贵,梨央就不得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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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雨欲来风满楼,日子暂时还是按部就班的过,但所有人心里都明白,平静的生活很快就要到头了。
一天夜里,所有人都睡下了,司徒蓝樱突然把秦梨央叫到自己房间来,给她倒了一杯热茶,语气比往日正式了几分:“眼下的情况你也都看到了,兰芝肯定是撑不了多久的,到时候陈德会把所有人当做商品一样卖掉,而我是绝不可能嫁给冯斌卫的,只要电影拍完,马上就会动身离开陈阳城。”
梨央苦笑了一声,虽然不太想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但它就摆在眼前,谁也逃避不了。
司徒蓝樱握住她的手,缓缓说道:“梨央,你是我的徒弟,于情于理我都不能丢下你不管,况且这段时间你帮了我很大的忙,理应享受一部分成果。”
“我想在美国东海岸买一座靠海边的房子,最好有一座宽敞的院子,可以种些我们都喜欢的花草。听说那一带气候很好,十一月还可以穿漂亮的裙子,我有几位华人朋友也住在那里,安全上肯定没有问题。当然了,如果一切从头开始,定然会有不少艰难之处,但只要重获自由之身,我相信一切都会慢慢变好的。”
她眼里闪着珍珠一般莹润的光,向梨央问道:“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梨央低下头,沉默了。
她既没有离开的资本,也没有留下来的勇气,更不希望眼前这个渐渐对自己敞开心扉的女人感到失望和落寞。司徒蓝樱是惧怕孤独的人,如果自己也拒绝她,她那颗荒芜的心恐怕再也无所依恋了。
“你可以考虑几天,不用现在给出答复。”
司徒蓝樱叹了一口气,眼中的光慢慢黯淡下去。人们心中都有约定俗成的共识,没有答复也是一种答复,体面的结束远好过难堪的追问。
然而梨央并没有百分百地拒绝,她年纪太小,在关乎人生的大事上,很难做出理性的决断,最终还是决定把王泗源约出来,听一听他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