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阳城天气渐冷,富太太们懒得游山玩水,便将闲散时间都消磨在牌局上。
李安秀是个瘾大的,某天下午,照例又请来几位熟识的太太到自家院子里打牌。妇人们聚在一起,话题除了丈夫孩子、家长里短外,也免不了唠一唠城里最新的趣闻。今天自然而然就说起,霖海叶家那位千金小姐到陈阳城来了。
聊起叶珑心这个人,向来苛刻的太太们也全都是称赞的。
叶小姐虽然是女孩,但自小就冰雪聪明,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神童。叶都督也极为宠爱她,一直给她请最好的老师,读最好的学校,还把她送到英国剑桥大学去读金融和政治,完全就是当成男孩来培养。更惹眼的是,叶珑心不仅出身高贵,天资聪颖,博学多识,模样也是一等一的绝色。
想来老天爷真是不公平,世间的好处都被她一个人占尽了。太太们聊着聊着,夸赞中也掺进了一点酸味。
李安秀一边洗牌,一边不以为意地说:“一个姑娘家,再聪明有什么用,我看她爹也是个自私的,家里没儿子,就霸着闺女不松手,把婚姻大事都给耽搁了,等过两年岁数大了有他后悔的。”
旁边的郭太太接话:“我估摸着,叶都督八成是想找个上门女婿。”
李安秀撇了一下嘴,不屑道:“我看难,大户人家的公子肯定拉不下脸面,没钱没势的穷小子他们又看不上。”
郭太太捂嘴笑:“如今这世道有什么脸面可讲的,我家要是有个岁数相当的小子,巴不得送过去享福呢,大不了等到叶都督一蹬腿,把家产继承过来再还宗就是了。你们别看叶家表面风光,实际上门庭萧条,人丁单薄,家里连弟兄都没有,拼搏大半辈子换来的功名利禄,到时候还不是外姓人的?”
李安秀得意洋洋地晃起了脑袋:“所以说啊,男人再厉害也厉害不过咱们女人,长一个争气的肚子,繁衍子嗣,福泽绵长,一代不行还能指望下一代,这辈子总归有个盼头,再看那叶家,分明就是雕花的蜡烛,风一吹,火灭了,就啥也没有了。”
另一个妇人在旁边插话:“听说叶都督年轻的时候做事太张扬,得罪不少人,祖坟被动了手脚,这才断了香火的。
郭太太笑着啐她:“你这人,怎么听到点故事就到处编排,传闻里祖坟被动手脚的是咱们陈阳城的大司令王玉衡。人家叶都督和夫人伉俪情深,夫人去世后坚持不肯续弦,愣是一个人把闺女拉扯大,这样专情的好男人,世上到哪去找第二个?”
正当太太们纷纷点头表示赞同的时候,一直跟李安秀有点矛盾的张太太突然很想恶心她一下。
“常言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张太太拿眼睛挑了李安秀一下,阴阳怪气道:“都说叶都督是个痴情郎,自打夫人去世后就不近任何女色了,但我怎么听说刘家三太太前阵子去霖海演出的时候,叶都督喜欢得不得了呢?”
听了这话,李安秀登时就急眼了,把手上的牌一摔,啐道:“你懂个什么,叶鹤桐这次到霖海任职,周边几个城市有头有脸的人物哪个不去巴结?陈阳城一早就准备用歌舞招待了,除了我家小雪还有谁拿得出手?访问团找过来的时候,就怕我们正经人家的媳妇不愿意抛头露面,我和老刘直接说了,只要能让陈阳城的老百姓过上太平日子,这点牺牲我们愿意承担。说到底不过就是文艺演出嘛,叶都督喜欢咱们陈阳城的文化,我和老刘高兴还来不及呢。我劝你啊,努力提高一些个人修养,少说些没见识又得罪人的话。”
李安秀别的能耐没有,给自己脸上贴金的本事倒是一绝,几位太太都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
“你这人啊,就是急脾气,随便聊聊而已,怎么就发火了。”郭太太跟她相识多年,早就习惯了她的性子,笑道:“为叶都督演出当然是没有问题,不过我好心劝你,作为当家太太,得对家里的女人多个心眼,可别等到家风受辱的时候再说后悔。”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品出不对味来,纷纷竖起八卦的耳朵,而李安秀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了。
郭太太讳莫如深地挑了一下眉毛,故作神秘地压低了嗓音,说道:“雏星大赛和前两天兰芝新公演的事情,你们都听说了吗?”
一瞬间,立马有人露出了‘原来如此’的表情。
这阵子穆阳雪和程冬雨一起策划节目,一起排练,关系暧昧不清,私下里传得沸沸扬扬,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不想在李安秀面前讨没趣罢了,偏偏郭太太是个没眼力价的,非得戳她心里的那根刺儿。
李安秀气不打一处来,想把那堆车轱辘话再唠叨一遍,给刘家挽回些颜面,谁想郭太太突然又来了一个大喘气:“当然了,如果纯粹是为了给陈老板帮忙,也不是不能理解,知遇之恩总是要报答的嘛,只不过......”
她再次压低了声音,却只对李安秀一人说道:“之前兰芝去霖海演出,程冬雨那小子也在访问团里,据说是因为此行有穆阳雪,才主动跟着去的。再往前追溯,程冬雨和最近很火的秦梨央,都是穆阳雪介绍进剧团的,也就是说那俩人很早之前就勾搭上了。”
“你少在那胡扯了,再说下去,我可真不乐意了。”李安秀在她肩膀上推搡了一把,故意摆出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显然想把这个话题岔过去。
郭太太重新在自己的椅子上坐好,笑道:“闹着玩的,互相找乐子不是咱们的传统嘛,千万别当真哈,来来,继续打牌,刚才那把算我的,下次请各位太太吃茶。”
于是,几人又玩了几把牌,李安秀心里装了事,手气也不顺,早早就找个由头把局散了。
等这帮人都离开后,她马上把陪穆阳雪去霖海的丫鬟叫了过来,让她把当天的情况复述一遍。
小丫鬟仔细回忆道:“那天的演出很顺利,叶都督人也很随和,不过他老人家只是寒暄了几句,没有在会场停留太久,倒是叶家二小姐跟三太太很投缘,宴会结束后,她们还去小房间里私聊了好些时候。奴婢看二小姐身份尊贵,不好硬跟着,便独自回房间等三太太,没想到三太太回来的时候,身上的衣服全湿透了,还犯了哮喘病,看样子是顶着雨在外面兜了一圈。”
其实回陈阳城的当天,小丫鬟已经将这些细节给李安秀讲过了,但她当时并不认得程冬雨,只当穆阳雪想要巴结叶宁欢,并没有往深了想。如今再回头看,恐怕还真有不可告人的私情。
为了获得确凿的证据,她又托人去剧团打听了一圈,果不其然,当时访问团里确实有程冬雨,而且同行的人还透露,程冬雨一个人在湖心亭从中午呆到半夜,身上都被雨淋透了。
如此一来,事情就对上了。
李安秀心中窃喜,却没有直接找穆阳雪理论,而是揣了个心眼,装作没事人一样,只等着刘明德从外地出差回来。
自从叶鹤桐向北方宣战以来,各路货运都受到了严格的管控,工厂原料价格飞涨,进口贸易也变得越来越困难。刘明德最近生意做得很不顺利,这次来南海跟洋人谈判,足足折腾了一个月。他身材肥胖,患有高血压和糖尿病,经不住长时间的劳累,因此生意上稍稍有点眉目,就丢给了手下人处理,自己则准备回家静养一段日子。
南海常年炎热,临近快回去的时候,他才想起陈阳城现在已是初冬,按照正常的节气,应当要穿夹袄了。哦,不对,夹袄是几年前流行的东西了,现在的女人都穿翻毛长外罩,戴大绒帽子,显得精神又贵气。他突然想到了宅子里的女人,自己好像已经冷落她们很久了。
他望向窗外,南海街头到处都是打扮清凉的年轻人,没什么特别漂亮的,但每个人都生机勃勃,青春洋溢。他心里徒生出一丝落寞的情绪来,或许是因为身体不适,或许是因为年龄增长,或许是因为战争带来的不安感,他突然很想把视如生命的工作丢到一边,回到幽静的宅子里去,用余下的时间陪陪太太和孩子们。
大半辈子商海浮沉,也应该回到岛上歇一歇了。
怀着这种心态,他破天荒地给太太们各挑了一匹上好的布料,又给孩子们买了礼物。回到大宅,他先去前院见了李安秀,这个女人虽然模样性格都不讨喜,但终究是结发夫妻,在男人心中的地位还是略高一些的。
刘明德将精心挑选的布料交给太太,他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本以为女人会很激动,没想到李安秀只是轻声道了谢,非但没有露出惊喜之色,眼神还不停地闪躲,仿佛藏了什么心事。
刘明德是何等精明之人,当即问道:“最近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李安秀言辞闪烁:“老爷刚刚回来,舟车劳顿,咱们先不说这个了吧。”
刘明德太了解女人欲语还休的套路,严厉追问道:“家里怎么就你自己,其他人呢?”
“老大一早就去公司忙活了,几个小的都去念书了,孩子们都挺好的。”
“孩子们都挺好,那不好的就是大人喽?”刘明德猜到她又想闹腾什么了,于是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
“说说吧,你这是又看谁不痛快了。”
“你可别冤枉我啊,我也是刚从外人嘴里听到的。”李安秀小心翼翼地说道:“你还记得小雪上次去霖海演出的事吗?你知道她都见了什么人吗?”
刘明德无奈地摆了摆手:“她能见谁?自然是见了叶都督,别跟我说你怀疑她跟叶鹤桐有猫腻,别瞎琢磨了,不可能的。”
李安秀急得跺了下脚,提着裙子在他旁边坐下,悄声道:“我的傻老爷,您真是做生意做晕了头,一点都不关心家里的事啊,现在城里的流言蜚语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我出门都羞得不敢抬头。”说着说着,她还假惺惺地捏着帕子抹起眼泪来。
刘明德终于被她绕糊涂了,一脸不解地问:“什么流言?和叶都督的?”
李安秀直接说了:“和兰芝歌舞剧团一个写曲儿的白面小生,名叫程冬雨。”
“什么?”刘明德‘噌’地一下子站起来,手中的清茶都洒了大半。“这种事,休要胡说!”
“怎么是我胡说,明明是她不检点,惹人闲话,倒成了我的错了。”她佯装委屈,将这段时间搜集到的有关穆阳雪的“罪证”,一股脑地倾倒出来。
刘明德听她说得头头是道,心里大为震惊。他自认为对穆阳雪摸得很清,虽然确实有些招蜂引蝶的本事,却也是个极为现实功利的女人,怎么可能看上一个写曲儿的穷小子?他知道李安秀素来不喜欢这个三太太,平日也没少说些诽谤的话,因此并不完全信她。
冷静想想,程冬雨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几个月前,陈德好像介绍过,兰芝新来了一位很有天分的作曲人,穆阳雪新出的几张唱片就是他制作的,会不会只是普通的合作关系呢?
刘明德虽然努力安慰自己,但是男人对这种事情总是格外在意,当即找了几位熟识的朋友,把剧团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打听了一番。
结果不听还好,一听下来,竟然比李安秀描述得还要夸张。什么奸/夫/淫/妇蜜里调油,霖海私会,剧场调情,甚至在几个版本的传言里,连私生子都怀上了。
刘明德莫名其妙被扣了一顶绿帽子,脸色忽青忽白,再也坐不住了。他想到自己拖着病体,辛辛苦苦地在外面奔波劳碌,好吃好喝地供养着一群娘们,还自作多情地想要做个好丈夫,可那不要脸的贱/人是怎么对他的,平时爱答不理也就罢了,竟然敢红杏出墙!特么的!竟然敢红杏出墙!
他咽不下这口气,当即去了兰芝歌舞剧团,无论如何都要陈德那龟孙子给个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