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女人尚且不愿意同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刘凌娥天性善妒,丈夫又靠自己发家,在这方面必定更加强势,但她今天主动找上门来,却表现得如此大度,说不定是一种反向警告。
司徒蓝樱暗暗揣测了一番,试探着开口:“冯先生和冯太太伉俪情深,这么多年一直相依相守,蓝樱怎么忍心插足其中。”
刘凌娥冷笑一声,伸手揉起了太阳穴,无名指上闪耀的钻石随着她的动作起起落落,晃得人眼睛疼。
“冯斌卫想娶,陈德想嫁,恐怕不是司徒小姐忍不忍心的问题。”
“这桩婚事要是当真,早就该定下来了,既然拖到现在,说明还有回旋的余地。”司徒蓝樱故作镇定地回答。
刘凌娥双手交叠放在大腿上,傲慢地扬起了下巴:“我今天亲自过来,就是为了填上最后的一点余地。”
司徒蓝樱挑了一下眉毛。“您这是什么意思?”
刘凌娥笑道:“虽说冯先生是兰芝的股东,两家关系非比寻常,但该有的规矩还是不能省。我这面已经派媒人见过陈老板了,只要你嫁过来,聘礼一分不会少,剧团的合约也可以照常解除。其他事宜,陈老板都没有意见,只是叮嘱我们选个良辰吉日,尽快将这桩好事办了。”
“哦——”司徒蓝樱冷笑一声。“原来是陈德迫不及待地想把我卖了。”
“我可以向你承诺,婚礼的排场绝对不会输给穆阳雪。”
司徒蓝樱嗤之以鼻:“我更想知道你的想法。”她又着重强调了一遍:“是你自己的想法。”
刘凌娥盯着她那张藏不住焦躁的漂亮脸蛋,玩味地说道:“我的想法同他们一样,就是尽快将你娶进冯家大门。”
司徒蓝樱觉得好笑:“既然你这么想得开,又何必来见我?我不过是个位卑言轻的歌女罢了,承受不起这么大的面子。”
“这件事只是提前告知你一声,让你心里有个底儿,其余的我们自然会处理妥当,我这次过来,是想另外送你一句话。”刘凌娥放下手中的茶盏,脸色变得严肃起来。
“你应该听说过,我这人性格强势,喜欢把所有事情掌控在自己手中,我不管你过去是什么身份,有什么经历,只要进了冯家,就得按照我的规矩来。”
“实话说,刘家对穆阳雪的管束,我是很不认同的,已婚女子随意出入剧团那种地方,不知叫外人看去多少笑话。我的想法是,你现在就把剧团的工作放下,和那帮狐朋狗友,还有那个惹眼的徒弟做个了断,今后我不想再为这些事操心了。”
司徒蓝樱这辈子骄纵惯了,哪能忍得了如此嚣张的挑衅,本要好好跟她理论一番,但又想到生意上很多钱款尚未收回,不能提起行李连夜跑路,只能忍下一口气,酸溜溜地回答:“我听说过您是怎样的人,想必您也听说过我司徒蓝樱是怎样的人,生性浪荡,桀骜乖张,要是把您矜贵的身子气出个好歹来,可就得不偿失了。”
刘凌娥竟然笑了起来:“如此甚好,我也正愁漫漫时光,无从消遣呢。”
*
刘凌娥的造访让司徒蓝樱心情尽毁,烦闷得几乎一夜无眠,但是第二天还是强打精神,陪梨央一同外出就餐。
梨央明确表示自己长了一个中国胃,享受不了西餐。司徒蓝樱对菜系无所谓,也懒得深究自家徒弟究竟是胃不好,还是学不会用刀叉,直接把选择权交给了她。
梨央本质是个挺会享受生活的人,点名要去一家叫做常湖春饭店的本帮菜馆。
这家店最近名气很大,不仅是因为菜品美味,更是因为饭馆小楼临近碧波万顷的琼江,二层装修了十几间风格独特的大包厢,每间都带有一座种着各式花卉的露天阳台,向远处眺望,风景无限秀美。
还有一点,这间饭馆不限制客人的用餐时间,只要能订到房间,就可以在里面吃饭、喝茶、读书,呆上一下午也不会有人打扰。
遗憾得是,今天店里位置最好、装修最豪华的7号包厢已经定出去了,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旁边的5号包厢,不过能跟司徒蓝樱单独约会,梨央还是挺开心的,此处特指王泗源没有跟着凑热闹。
梨央并不讨厌王泗源,只是世上难有三个人的友谊,那俩人在一起时,举手投足默契十足,自己就成了跟在后面的小尾巴,什么话题都插不进去,什么忙都帮不上。但她跟司徒蓝樱在一起的时候就不一样了,她们可以说些女孩子的悄悄话,可以做些微妙的小动作,彼此间的距离更加亲近了。
司徒蓝樱今天出奇得平静,梨央一路走在她身边,拽袖子,牵牵手、摸摸光滑的小臂,竟然都没有炸毛,莫非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陈阳城临江近海,盛产各种鱼虾水产,本帮菜最擅长得也是做鱼,清蒸的,糖醋的,红烧的,油炸的,各种口味应有尽有。梨央最喜欢吃鱼,坐在桌前吃得不亦乐乎,而司徒蓝樱却几乎没怎么动筷子。
“怎么了?你不喜欢吃鱼吗?”梨央放下碗筷,有些担心地问。
“你从昨晚开始就没怎么吃过东西了。”
司徒蓝樱抱着肩膀,望向窗外熙熙攘攘的街市,布衣百姓三两成群,马咽车阗川流不息,一切都是如此的平凡又真实,但自己好像已经远离这种生活很久很久了。
她突然转头问梨央:“你有没有想过,将来要是大红大紫了,无论人气还是知名度都达到了巅峰,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这个嘛......”梨央摸了摸下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没怎么想过呢,好像离我还有点遥远。”
“那就现在想。”司徒蓝樱执拗地要求。
梨央扒拉一口米饭,慢吞吞地回答:“还能怎么样,唱歌,收金玫瑰,跟你一起挣钱呗。”
司徒蓝樱又问:“要是有个像刘明德一样有钱的男人要娶你,你愿不愿意?”
梨央立马摇头:“那可不行,他那肚子都快赶上怀胎六个月的孕妇了,再说,我都成为大明星了,每天赚那么多钱,干嘛要嫁进深宅大院受窝囊气,自由自在的生活多好啊。”
司徒蓝樱赞同地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听她聊起这个话题,梨央马上感觉到不对劲,小心问道:“是不是冯斌卫给你施加压力了?”
司徒蓝樱托着下巴,点点头又摇摇头。她心里十分矛盾,不知道该不该把刘凌娥催婚的事讲出来。
单站在梨央的立场说,她才刚刚出道,虽然现在人气火爆,却如同空中楼阁,没有坚实的地基,如果突然失去自己的支持,很快就会化为一场泡影......
梨央突然认真道:“你不要嫁给冯斌卫。”
司徒蓝樱先是一愣,随即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嫁人就不能登台演出了呀,你唱得那么好,又有那么多歌迷,放弃多可惜。”
“是啊,确实挺可惜的。”她托着腮淡淡笑了一下。
梨央接着道:“而且,你又不喜欢他,跟不喜欢的人一起生活,多没劲啊。”
“说得是呢。”
梨央叹了一口气,暗暗吐槽,你可真是敷衍得毫无灵魂。
这顿饭本该是一场愉快的庆功宴,却因为司徒蓝樱从始至终兴致泛泛,吃得有些百无聊赖。梨央小孩子心性重,总觉得不太尽兴,便要拉着师父一起看场电影。
陈阳城的电影院建了将近一年,生意非常不错,司徒蓝樱却一次都没看过,究其原因,大约是每个人心中都有固守成见的一面,就像传统的曲艺人看不上新派的歌舞表演,司徒蓝樱也打心眼里不待见电影这种艺术形式——人藏在幕布后面,看不见也摸不着,能有什么意思。
她本想随便编个理由拒绝了,但看到梨央满是期待的眼神,突然又有点于心不忍。哎,小孩子都喜欢新鲜事物,为人师长的,总不至于连这点小小的愿望都满足不了。
司徒蓝樱觉得自己越来越有做个好师父的觉悟了。
两人正准备离开饭馆,突然看见拐角的楼梯处,走上来一道熟悉的身影——
灰布长衫,身材瘦高,五官清秀,鼻梁上还架着一副窄边金框眼镜,可不就是梨央的师兄程冬雨嘛。紧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位身姿窈窕的年轻姑娘,即使戴着巨大的宽檐凉帽,并且用丝巾遮住了大半张脸,司徒蓝樱也能轻而易举地认出她来。
那么问题来了,穆阳雪怎么会和程冬雨一同出现在这里呢?
秦梨央看到自家师兄,激动地想要张口喊人,却被身后的司徒蓝樱一把紧紧地捂住了嘴巴。
“呜......你干嘛?”待那两个人进了7号包厢后,梨央扒开她的手,大喘着气问。
司徒蓝樱回了她一记白眼:“穆阳雪是有家室的女人,岂能跟年轻男子私下相会?你这么大肆吆喝,不是要害死她吗?”
秦梨央仔细品品,感觉她说得有道理,但转念一想,又好像有些不对劲。
“你那么讨厌穆阳雪,怎么还惦记着她的安危?”
司徒蓝樱倒是非常理直气壮:“我讨厌她就要她去死吗?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话音落,她蛮横地催促梨央快点往前走,自己却悄悄凑到包厢前,用指头将门轻轻推开一道缝,眼睛往里一探,瞳孔瞬间扩大起来。
屋子里的两人并排坐着,程冬雨捧着一张乐谱耐心地讲解,穆阳雪则垂着头仔细倾听,许是太过投入,他们已然忘记了男女间的距离。午后的暖阳下,两人头肩相依,金色的碎发在微风中轻轻起伏,如同两只嬉戏的蝴蝶,轻轻触碰着彼此的触角。
过了一会儿,穆阳雪微微抬头,不小心磕到了程冬雨的下巴,她为此讪笑起来,程冬雨也跟着笑,边笑边用手掌轻柔她的头顶,贴着她的耳朵说了些悄悄话,穆阳雪脸上的尴尬瞬间化为一抹粉红色的娇俏。
而门外,瞧着这出好戏的司徒蓝樱,脸色已经黑成了包拯大人。
虽然这对“伯牙子期”很早之前就有了暧昧迹象,但司徒蓝樱始终抱着一丝侥幸心理——她认识的穆阳雪,沉稳精明,思虑深远,最擅于权衡利弊,怎么可能犯这种糊涂?
如今事实摆在眼前,明晃晃,赤裸裸,竟压得她一时喘不过气来。
程冬雨,到底凭什么!
司徒蓝樱捂住胸口,感觉一股莫名的火气窜了上来,逼着她冲进包厢,揪起穆阳雪的衣领痛骂一顿,好让她看清前面的悬崖峭壁。
这时候,突然有人扯了下她的衣摆,回头一看,发现秦梨央凑到了自己身边,眨着一双好奇的大眼睛,也想往门缝里探。
司徒蓝樱动作快准稳,一把蒙住她的眼睛,在抗议声响起之前,将她生生拖下了楼梯。
“师兄和穆姐姐到底在做什么呀?搞得神神秘秘的。”梨央揉着手腕,不满地嘟囔。
“嗯......”
司徒蓝樱难得露出尴尬的表情,她搞不懂一个不到十五岁的小屁孩对男女之情有多少了解,但总不能坦白说,你师兄正在跟我师姐偷情吧。
没想到,梨央竟然凑过来,悄咪咪地说:“我感觉,我师兄很喜欢穆小姐。”
接着,她又出其不意地问了一句:“你不觉得,他俩其实挺般配的吗?”
司徒蓝樱算是明白了,这丫头一点都不傻,只是天真得可笑罢了。
她用扇柄狠狠敲了一下梨央的后脑勺,严厉警告道:“没规矩!祸从口出的道理懂不懂?以后再说这种话,我可要不客气了!”
梨央只当她心思谨慎,揉了揉脑袋,笑着敷衍过去了,并没有往更深一层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