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流水,生活在陈阳城的人们每天都过着大差不差的日子,但时隔几个月回头再看,却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秦梨央是个聪明人,对于社交场合的应酬越来越得心应手,渐渐从华而不实的“花瓶”蜕变成司令府的标签式人物。打响名声后,她开始有意识地积攒人脉,广泛结识各种官太太、富太太,与她们凑在一起搓麻将,看话剧,聊外国的香水和时髦的衣裳,仿佛她天生就在这个圈层里。
此外,她还将弟弟秦淮安送进了一所私立贵族学校,在这里读书的都是城中的膏腴子弟,学校不仅教授文化课,还教授骑马、击剑、绘画和音乐,是梨央先前想都不敢想的上流学府,但淮安却过得并不开心。
一方面,他今年已经十周岁了,却从未正式上过一天学,就算天资聪颖,也很难在短期内赶上其他人的学习进度。另一方面,秦梨央虽然贵为司令夫人,但她的出身背景人尽皆知,早就成了被调侃取乐的对象。大人们背地里缺德嘴欠,表面上还能装装样子,但小孩子听了闲话可不会藏着掖着。
自打学生们听说这小瘸子插班生是秦梨央的弟弟,欺辱和谩骂就一刻都没有停止过。他们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上等人,自认天命不凡,理应无条件地享受云端的一切,最厌恶的就是底层人爬上来分食他们的资源,而这种凭姻亲关系爬上来的人,更是可恶中的可恶。
秦淮安是个内敛且倔强的孩子,面对种种欺凌,硬是咬牙将所有委屈忍了下来。他知道读书的机会很难得,同学们各个非富即贵,每个人背后都有盘根错节的裙带关系,他不想给姐姐招惹是非。幸好他对学习本身有着浓厚的兴趣,无论遭遇怎样的刻薄对待,只要关起门来沉浸在知识的世界中,日子就没有那么难捱了。
与此同时,王玉衡的军事势力不断扩张,短短几个月时间就将周边四十六县全部收入囊中,并且计划下一步攻打南部要塞泉方市。如此膨胀的野心,自然引得周边势力不断反击。近半年来,司令府接二连三发生刺杀事件,虽然王玉衡本人并未受伤,却也闹得府上人心惶惶。不仅如此,大批间谍被安插进重要机关部门,导致了若干起严重的机密泄露事件。王玉衡勃然大怒,为此专门成立了反情报机关,严抓狠打,手段残酷,却收效甚微。
自从上次成功采购到一批紧急药品之后,司令府与鹤田家族的合作越来越密切了。王玉衡凭着陈阳城“临江近海”的优越地理位置,扩大与国外的进出口贸易,使得颓靡许久的经济开始渐渐回暖。这些成果的背后龙茗功不可没。
都说尊重是靠自己争取来的,龙茗拥有足够的才能,王玉衡也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司令府经过几轮调查,确认龙茗背后没有其他势力,便想将他收入麾下,成为王玉衡的心腹。但龙茗的态度始终如一,他不要任何钱财,也不想进入司令府,只想留在法院踏踏实实地工作。王玉衡不强求他,但为了表达诚意,还是多次通融法院方面的关系,帮助他短期内爬上了高层的职级,也算顺了他的心意。
另外,还有一件新奇事儿值得提两句,那便是刘诚毅恋爱了。没错,不是跟烟花女子逢场作戏,而是跟一个日本女人认真谈起了恋爱。
这事说来也离谱,一开始鹤田悠太将芳子小姐介绍给他的时候,他是极为警惕的——日本人的花花肠子本来就多,近期又冒出了很多美女间谍,以他的身份,就算再好色也不敢跟日本妞有太多交集。不过感情之事往往与理性相悖,阴差阳错地见过两面后,他很快就被芳子小姐的美丽和温柔俘获了。
想来他大半辈子的光阴都奉献给了王家,如今王玉衡已经结婚,他也上了年纪,确实该有个自己的家了,而芳子小姐的品性恰好符合了他对完美妻子的全部幻想。
他知道王玉衡性格敏感多疑,不会允许自己跟日本女人交往,就想着在城郊租一套别馆,金屋藏娇,但又怕芳子小姐受委屈,心里左右为难。没想到芳子小姐格外善解人意,表示只要能跟刘副官在一起,无论怎样都心甘情愿。刘诚毅大为感动,立马置办田地,与她过上了如胶似漆的小日子。
陈阳城说大不大,他的行踪自然瞒不过王玉衡的眼睛。王玉衡恨他贪财、好色、没骨气,但念起几十年的主仆情分,以及他办起正事还算有分寸,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就是这样一座陈阳城,在特殊的年代里,每个人都野心勃勃,每份欲望都在蠢蠢欲动。朝阳升起,到处是一片欣欣向荣,夕阳落下,每寸空气都涌动着危险的暗流。
*
与崛起中的陈阳城相比,不远处的霖海就显得平静了许多。王泗源虽然进入都督府任职了,但他的工作十分清闲,大部分时间还是留在家中陪伴牙牙学语的女儿。自从搬到霖海后,他一直与梨央保持着书信往来,包括结婚、生子等大事都没有隐瞒。
同样的,梨央也向他讲述了自己嫁给王玉衡的种种考量。两人都对彼此的选择表示尊重,并且真诚地祝愿对方能够获得幸福。他们在多年的友谊中形成了信任感,这种信任感带来的精神慰藉,让他们更加频繁地向对方倾诉心事。
一日清晨,王泗源洗漱完毕,下人告诉他今天的信件已经取出来放在餐桌上了,他猜测是梨央寄来的回信,便匆匆向餐厅走去,没想到餐桌前突然多了一道熟悉的女人身影,而叶宁欢则站在一旁,低头与她说着什么。
真是邪门了,自打分家以后,叶珑心八百年都不往偏房跑一趟,今天抽得是什么疯?
“早上好啊,泗源。”见他进来,叶珑心抬起头主动打了招呼,脸上还是挂着一如既往的笑容。
“早上好。”王泗源点了点头,明显有些心不在焉,人挪到了叶宁欢身边,眼神却一直往餐桌上瞟。
“你要找的是这个吧。”叶珑心突然用两根手指夹出一张白色信封,举到他眼前晃了晃。
王泗源急道:“没错,这是我的信,请您还给我。”
叶珑心完全没有把信交出来的意思,而是拿在手中端详了一会儿,笑道:“我已经很久没跟梨央联系过了,十分想念她,不如让我来替你读这封信吧。”
“......”
还没等王泗源开口,她又笑着问道:“你们之间不会有什么我和宁欢不该知道的事儿吧?”
见小两口脸色铁青,她轻轻挑了下眉,笑得更加张扬了:“既然你们没意见,我可要仔细看喽。”语罢,‘呲拉’一声将信封撕开,取出信纸,当着两个人的面儿大大方方地看了起来。
啧——别的且不提,秦梨央的字倒是进步了不少,至少能读懂十分之七八了。
她在信中写道:
泗源哥,我已看过暖儿的照片!孩子生得十分可爱,眼睛又大又亮很像你,嘴巴小巧精致很像宁欢姐,真希望早点抱抱她。
我每天都盼望与你们见面,但时局动荡,我又身份特殊,不能擅自离开陈阳城,实在是遗憾至极。另外,有件心事我只跟你一人讲,前年呈央明珠塔上的那场大火害怜儿失去性命,此事已成为我的心魔,我时常梦见她在熊熊火焰中呐喊、哭泣,梦醒后便久久难以入眠。这一切都是叶家人造成的,我一辈子都不会跟他们和解,更不想踏进叶家半步,希望你能体谅我的心情。不过不用担心,我所厌恶的人并不包括宁欢姐姐,她是个善良的好姑娘,我希望你们能够一直幸福下去......
叶珑心将信纸轻轻合上,意味深长地向叶宁欢问道:“你知道自己的丈夫和他的嫂子频频飞鸽传书,嘘寒问暖吗?”
叶宁欢直言:“我知道。”
叶珑心点了点头,随即浅浅一笑:“怪不得她在信里夸你温柔善良,骂我阴险歹毒,这么一比较,我确实输了很多 。”
小两口的脸皮“唰”地一下白了起来,面面相觑,气氛十分尴尬。
叶珑心单手托腮,漫不经心地转头看向王泗源,问道:“既然秦梨央眼中的叶家如此可恶,为什么还要跟你保持联系呢?你现在不是叶家人吗?还是说身在曹营心在汉,随时准备回陈阳城效忠你的好哥哥?”
“姐姐!”叶宁欢觉得叶珑心说得太过分,赶紧打断她的话头,又对王泗源道:“你先回房间休息吧,我跟姐姐讲两句话。”
·
叶珑心一边喝茶,一边无所谓地点了点头。王泗源虽然心里不痛快,却也不敢顶撞叶珑心,于是咽下这口气,沉默地转身离开了。
他一踏出房门,叶宁欢赶紧凑到叶珑心身边解释:“姐,他跟梨央真不是那种关系,只是朋友而已,咱也不能说结了婚就不允许人家有朋友了,那也太不讲情理了。”
叶珑心顿时觉得好气又好笑:“我的好妹妹,难道我有义务帮你看管男人吗?”
叶宁欢愣了一瞬,随即又冒出了一种猜测,小心问道:“泗源在都督府只是做一些杂七杂八的工作,根本接触不到核心机密,你不会认为他是王家安插的间谍吧?”
“他有那个本事?我怎么不知道?”叶珑心讥讽地勾了一下唇角,又摊开眼前的信纸,故作深思地摸了摸下巴:“我只是想不明白,秦梨央为什么会这么恨我。”
“我知道红河滩那场大火让她失去了一位重要的朋友,可那完全是一场意外啊。即使计划再周密,我也不可能顾忌到塔上的每一个人,难道就要因为极小概率的不幸而放弃整个计划吗?如果这样,世上还有什么事情可以做?蝴蝶扇动翅膀尚能引发一场海啸,更何况我们这样整天工于心计的人?如果任何一个不可控的意外都要算到我头上,那我身上的冤魂可要比红河滩的野鬼还要多了。”
她耸了一下肩膀,又道:“别人怎么想我不在乎,但我自认为没有对不起秦梨央的地方。”
叶宁欢将她手里的信纸拿过来,细心折好,放回信封中,淡淡地说道:“你总是这样自我,又怎么能感受到别人的悲欢喜怒?”
叶珑心神色顿了一下,随即轻笑一声:“我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坏事做多了,偶尔的一点善意也就不值钱了。呵呵,但是我根本不在乎,有时候强人所难反而比接受别人的低眉顺眼有趣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