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英殿向来都是用来朝后奏对之用,韶南帝很是勤于政事,向来朝堂上未能解决之事往往都会于延英殿后续商讨,作为心腹,乔父被叫来奏事的回数不算少。
待到群臣散的差不多,乔父一人立到廊檐下眯着眼望着已然破晓的初阳怔神呐,由人通报前去领着往延英殿去了。
方一踏进延英殿,韶南帝已然褪下帝袍,换上简易的便服,屋子里头着了地暖,倒也有些闷热,只余木窗子开了一道小口通风用。
乔父倒也不含糊,径直走进去,心里却是暗想莫不是还有要事,可如今两学合并之事已然敲定,就是年前的寒灾也是处理妥当,陛下到底有何疑问?
韶南帝瞥了一眼暗自思量的乔父轻咳一声,随即将手里拿着的奏折折好放下,一开口便是揶揄:“老乔头啊,老乔头,你莫不是以为朕是来同你商量政事的?”
“陛下,这?”乔父这回真是摸不着头脑。
韶南帝见状也不遮掩了,眯着眼搓搓手:“老乔啊,你看我们多年的老交情了不是,就别藏着掖着了,乔夫人是不是又给你塞了什么好东西,朕都闻见了,大殿那味着实馋人啊。”
韶南帝面上都带了些殷切期盼,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惦念上了那不知名的吃食。
攥着芴板的乔父一愣,随即头顶冒青筋,瞬时明白了什么咬牙切齿道:“陛下,臣的娘子早已封山,宫中不少名厨,陛下就不用惦念臣的朝食了。”
韶南帝一看乔父这样看他跟防贼一样,就知道乔父的老毛病又犯了,谁都知道,乔夫人未嫁之前是名满盛京的金掌勺,光是做出来的菜好吃不说偏偏花样频出,直接引领了盛京吃食业的一大业绩,那时,达官贵人争相以吃得金掌勺的吃食为风尚,偏怪,乔夫人自打嫁人之后便宣言封山,一开始倒是有不少人砸下重金以求得佳肴,就是求路无门啊,光是那段时间,乔父上职正值蜜月被人敲晕装麻袋的事说不上几回了。
就是如今韶南帝也是颇为惦念当年金掌勺的一勺惊人,明白自己有些操之过急,顺势摊开桌上呈上来的一个奏折翻开递给乔父,端了茶润了润嗓子不紧不慢道:“礼部呈了奏折上来,说是今年两年春宴也该办了,就是今年的学子名额还需商议一遍。”
乔父一听事关朝政,连忙接来了过来,有些狐疑的瞄向饮茶的韶南帝循声闻道:“陛下,这学子入宴名额不是向来都由学府祭酒和陛下一同钦定的,为何要询问臣的意思?”
韶南帝这回眯缝着眼,吞了半盏茶下去,也觉着暖和了些,缓道:“上元临近,苏师也年纪大了,合该阖家团圆不是,更何况今年学子名单里头可有你家小姑娘的份。”
乔父略一颔首,表示知晓,自家闺女那可是出了名的聪明伶俐,怎么可能入不了春宴,思及此,嘴角就有些压抑不住的得意,碍于韶南帝在,硬生生按捺下去,维持着往日淡然的模样。
韶南帝眼睛一咪,打着马虎眼直上手拉上乔父的肩头满是透着循循善诱的意味:“老乔呐,你看今年两学春宴和往年大不一样,俗话说得好,民以食为天,今儿学宴的主题就以食为名,由两学府首名献上一味佳肴可好?”
此时,思绪还埋在政事上头的乔父丝毫没注意到韶南帝给他挖的坑,很是附和的点点头,很是赞同这项计划。
见自己目的已然达到,还乐呵的扯着乔父商议了旁的政事,话到兴头上不免有些口干舌燥,在韶南帝的挽留下在延英殿用了些糕点才要起身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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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上值耽搁时间长了些,方一踏出大理寺的官廨,乔父飞速瞄了一眼天色,合计自己奔回家的时辰,想来应当还能赶上家里头的暮食。
念及家中温馨,脚下的步子不免加快了些,接来仆役递来的缰绳,利落的翻身上马,途径生意红火的蜜饯铺子,想起乔母时不时念叨这家铺子的甜蜜饯来,摸摸自己轻飘飘的钱袋,略微犹豫了一下,咬咬牙拿着为数不多的私房钱换来包的严严实实的蜜饯来。
刚把油纸包塞进怀里,就听得一声瓮声瓮气的男声。
只见晋文公手里掂了不少食盒子,看那精致样子一看就是出自大师傅之手,一连后头跟着的侍从也是大包小包。
“呦,这不是乔大人嘛,怎的今日不带家中吃食了,就寒酸的跑到铺子买了蜜饯充饥。”
兴许是发觉对方没什么反应,有意无意的掂掂手里的食盒,透漏着满满的无奈,好一阵阴阳怪气:“害,乔大人有所不知,我家夫人生怕我在外受苦,每回都交代了家中仆役往那云阳楼走一遭,当真是关怀备至。”
随即又上下打量一番,又“幡然顿悟”满是感怀:“都忘了乔大人是出了名的妻管严,想来也是囊中羞涩这才买了蜜饯充饥,这倒是我的不是了,莫要怪罪,莫怪罪!”
乔父忙不迭的收好蜜饯,撇了他一眼倒是极为随意:“唉,竟是忘了陈兄夫人离家远游,自是要留足钱财照料陈兄事宜,我家夫人每日惦念,倒也不好多留了,如今上元佳节临近,还望陈兄家中团圆才好。”
一个利落翻身上马,倒也没看僵成半截的晋文公扬长而去。
若是回头瞄上一眼,兴许还能看见晋文公被气的涨红的脸,憋着气闷身子直直的发颤,好半晌,才发出一阵震天动地的呼啸声,只遥遥听得一句。
“宋致远,你有本事拿吃食来算计人,有本事别跑啊,你这小人!!”
至于跑的老远的乔大人听没听得到那就不晓而知了。
一路策马奔驰,紧赶慢赶,压着乔府往日用暮食的点成功刹马,方一踏进永宁坊,在府外等候的侍从熟练的接来乔父递来的缰绳牵好,还未回声,自家大人已然率先进了大门。
乔父下意识的捂着怀里的蜜饯抿唇一笑,问了乔母和乔颜所在后,先行回屋换了衣物,这才小心翼翼的捧着一大包的蜜饯往小厨房的方向走。
刚一踏进院子里头,就已经隐隐闻到甜糯醇厚的米酒香来,忍不住顿足吸了一口,心里一暖,果然自家娘子还是惦念自己的,为了今日暮食还特意备了米酒。
乔母一向不喜乔父在家饮酒,回回发现总要一阵鸡飞狗跳,原先倒没这么个事,还是有回乔父乔装办案,一时饮了烈酒伤了身子,乔母只听了人家大夫的建议时时看顾乔父的身子,生怕再出了什么乱子来。
乔父压下心头的雀跃,缓步走到屋下,正准备推门而入,就听得里头断断续续的聊天好不乐哉。
小厨房的木门只是虚掩留了道缝隙,透过缝隙瞅见自家闺女已然拎了旁边的竹篓子不知道在锅里捞啥呐,只是离的远些,看着并不真切。
早先去屋里头换衣就听得守门的仆役说了一嘴,今日乔颜特意下厨等着乔父回来这事之后,乔父脸上的笑意都掩饰不住。
想来是上元临近,夫人念在我上职辛苦,特意和阿颜准备的惊喜,那自己还是且先装作不知在门外等候看看情况,总不能让夫人的心意落了空不是。
唉,有个体贴的夫人和懂事的闺女就是舒心,不像旁人没人疼。
远在昌平坊的晋文公只觉得背后呼的升起一道凉气,浑身不舒坦的很,连连在心里骂了乔父好一通才觉着身心舒畅。
乔父寻了个隐秘的角落蹲着,正想着一会儿用什么样子来彰显自己惊吓模样的时候,却听到屋里传来乔颜幸灾乐祸的声音。
“阿娘,要是阿爹晓得咱今日吃好吃不带他,不会生气吧?”
乔父面上的笑意一瞬间僵住,还没半刻的光景呐,就听得自家心心念念的夫人无所谓的笑声。
“害,就你阿爹的德行,待会儿咱儿就把小厨房拾掇一下,总不让旁人知道,你阿爹又不是千里眼顺风耳,他哪能知道,况且少吃这一回也没啥。”
“也对。”乔颜原本心有顾忌,一听她阿娘都这样说了,也笑眯眯的攥着勺子围着锅边转了一圈又一圈。
在外头蹲着的乔父,眼巴巴看着里头新鲜出炉的米白圆子,虽然看得不真切,就是闻着那酒醇米香,也让乔父看得眼馋。
“阿颜,这酒酿娘子还是快些吃完的好,省得一会儿你阿爹回来看见胡闹讨食!”
“阿娘,且安心,阿爹可是不到暮食的点绝不下职的“狠人”。”乔颜端着冒着热气的瓷碗吞了一口圆子才缓缓开口。
“嗯,快些吃!”
只觉着风评被害的乔父这下笑不出来,闷的心口疼,忍不住扑腾推开门。
“夫人,阿颜,你们怎的吃独食!!”
乔母和乔颜各自捧着一个小碗瞪着眼看着“破门”而进的乔父似是有些错愕,两人很有默契的对视一眼,齐刷刷的把碗一搁,围着上去一阵嘘寒问暖,做足了体贴温柔的样。
就在乔父快要忍不住爆发时,就听得乔母轻叹的声音,只见乔母一手抹在革带上头满是感怀:“都觉着你近日胖了,连革带都有些紧了,怪不得,抱着手感都不舒坦了。”
乔父一时间还没发作的脾气瞬间压制全无,面上挂上“骇人”的笑,满脑子都被乔母那一句“胖了,手感不好”劈了个焦。
这小厨房不过半大的地,就已经被这夫妻俩你侬我侬的泡泡挤满了,好不容易溜了出去,跑到花园的石墩子上坐下一边留意着那边的动静。
在这枯等着实有些无聊,在那头联络感情之际,她不知去哪捡了个枯枝逗弄起地上的蚂蚁来,可怜小小蚂蚁辛勤半天,成了乔颜打发时间的工具。
托着下巴百无聊赖的划来划去,脑袋里头思绪一转突然飘过谢珩之含笑的侧脸,透着光,那双薄唇润满的水色..等到回神发觉自己想了什么,面颊绯红的拍拍脸,心里直犯嘀咕:“乔颜,你犯花痴真真是走火入魔了,虽然对方真的很好看。”这般想着嘴角却是往上翘了翘。
门外头,早就解决完事项的夫妻俩看着不远处乔颜怪异的举动,相互对视了然的笑笑。
“夫人呐,咱家阿颜总算是开窍了!”
乔母面上带了喜意,只听得乔父说的话狠狠剜了一眼,把胳膊一搭:“别给我跑题,你还没同我说说大郎怎的就跑到学府当教头啦。”
“哎,哎,夫人,你听我狡辩,不是解释...先放下....。”乔父眼巴巴看着乔母手里头仅剩下一点的酒酿圆子,只觉得甚是心疼自己,为了讨食这般“卑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