酋时,天刚出一丝透白,陆陆续续多了不少行人出了坊街,开了食肆的早些备好自己的摊子出门迎客,也有少许赶早集的布衣百姓穿插其中,偶尔还能见着几位上职的官员排队买完胡饼雷厉风行的往兜里一揣提脚走人。
早晨的盛京渐渐多了些喧嚣,永宁坊乔家。
临了东巷子的后门吱呀一声开了道缝,杂役睡眼稀松的支开门打了个寒颤,顿时驱散了不少睡意。
暖冬初雪已是融了近半透出些半春来。
“孟厨娘,今日来的这般早嘛!”
杂役摆好门板,冷的直哆嗦手,半对着一梳着妇人鬓的女子笑道。
那女子瞧着不过三十出头,皮肤微黄,精神头看着是爽朗的很,手臂上只揽着一个盖着的竹筐子,声调提了提:“是咧,左右在家无甚事可干,正巧今日胡市开市啦,等下了工就去逛上一回。”
杂役像是被点醒了什么似的,精神抖擞说了一通,谈及上回的酱鸡蛋,杂役就一阵心惘,还是上回留了些给杂役分了些一直被惦念到现在。
孟厨娘只当听了有趣,拂开身上的湿气,径直走到后门小道里,不少起早的仆从早就熟悉的很,几人笑谈了几句,分开去忙手上的活计。
刚一踏进后院厨房,在廊下洒扫的仆役不过寥寥几个,转过小门,将自己的竹筐放下,取了围兜往腰间一围端了个木盆浸了清水就洗洗刷刷,刚一进门就瞅见乔颜手里拿着洗净的番茄一口咬下。
平时赖床的很的乔颜今日倒是一改常态,起了个大早做了回广播体操,一顿操作下来只觉得浑饿,顺着廊下摸了个番茄垫垫肚。
乔颜瞥见孟厨娘进来,原本意图偷藏的右手默默收了回来面上带笑:“孟姨回来啦。”
这一声刚落下,孟厨娘无奈的放下木盆就着围兜擦擦手惆怅的摇摇头:“又跑到后厨偷吃,不怕夫人瞅见又是一顿说教。”
闻言乔颜抿唇,上手拉着孟厨娘的手左右摇摆连忙做出知错的态度:“哎呀,孟姨,我这不是做完操,饿嘞,保管没下回了。”
只得了乔颜这一顿撒娇,瞧四下无人笑吟吟道:“娘子那什么广播体操,听说还是太后娘娘传出来的,说是能美容养颜强身健体,学的好还能重返青春嘞。”
说起这事来,女子对这可绝不含糊,深信其确有神效。
乔颜一改常色,郑重的环住双臂,义正言辞道:“孟姨,你可真识货,这一套全国小学生广播体操第八套已是全面升级版,经由太后娘娘一手改编,当真称的上惊艳绝伦。”
于是乎,起了早的乔母心情惆怅的转了步回来,就瞅见一齐人齐刷刷跟着自家闺女一二三四的伸胳膊画腿,那场面颇为清奇。
一看其中还有自己相熟多年的孟厨娘,乔母头生青筋,压抑住眼底的火气,抿着唇笑眯眯的吩咐仆役让乔颜结束后来后院一趟。
扬洒了一通青春的乔颜神情松然的哼着曲子刚一踏上后园的石阶,后头柱子颤巍巍的探出来一双手,扼住心动,弯身看着瘫倒在地上的不知人只觉得眼熟的紧,隐约有了答案,试探道:“阿兄?”
手指微动的往前延伸的半分,只发出一阵隐隐的闷声:“阿...颜,救....救救我!!”
乔颜不思其解,只觉得头上多了层阴影,心下一个咯噔,仰头一看,正巧对上乔明文严峻的脸来,刷得蹦起来,直伸手过去退到一旁,只看着自家大兄将乔二整个人拦腰抱起一把扛到肩上,迫于压力,不争气的咽口水,只看着自家二兄被带去了不归路。
这场面在家中不知看过几回,已成了名场面,自她大休沐以来,这事总能撞见几回,她二兄的悲惨遭遇总能在仆役里头打听来几句,说是大清早就被拖出来去晨练,就连朝食也是就着咸菜馒头对合一顿,饭后还要扎马步锻炼身体。
乔颜只觉得有趣的紧去凑热闹差点把自己也变成热闹,想着心头划拉个十字,给乔二一个祈福。
乔颜瞧了瞧天色,瞧着还早,准备回去睡个回笼觉,刚半只脚踏进门槛就被乔母派人喊了去。
堂舍厅下,乔父耸着肩手里惦着他的木瓢子舀了一瓢水往花盆里倒,一人侍弄这些花花草草,还能分出心神来留意乔母的一举一动,察觉到乔颜进来厅舍,当即挤眉弄眼频频示意。
乔母板着脸,整个人气场镇压全场:“休了沐,就在家领着人胡闹!”
乔颜接收到乔父的密码传意,眨眨眼,很是活跃:“阿娘,那可不是胡闹,那套美颜强身锻体操,不仅养颜还能健身,练到深层还能延年益寿,太后娘娘做了都称好。”
原本有些意动的乔母,终是在乔颜一顿软磨硬泡的嘴皮子下,宣布加入,若是乔母在后世定是知晓这遭叫做名人效应。
“还有今一道你阿父收了由端王府递来了一封信,由你来收,可来看看。”
乔颜擦了手,接过檀云递来的茶刚准备咽下,猛地呛住:“咳咳。”
闻言,下意识的往侍弄花草的乔父身上瞄,乔母隐约明白了什么,笑眯眯的瞪了一眼乔父嗤笑:“就说你阿父怎的今日这般勤快,原是把这事给了我。”
乔父只得放下木瓢子,上前一顿安抚:“这还不是忧心夫人。”
乔颜干脆寻了个小凳子,就着这夫妻俩你侬我侬当剧看的是津津有味,乔颜唇角微勾,大抵幸福莫过于此。
夫妻俩好一阵情深深,说了好许体己话,就着乔颜蹲着腿都麻了,受不住举手冒出头:“那个阿娘?”
乔母心情不悦的扭头倪了她一眼,颇为嫌弃的摆摆手,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乔父乔母相携着踏门而出,抛却乔颜一人在厅舍孤苦伶仃。
果然孩子是多余的,没爱了。
好歹事办完了,二人一前一后漫步在花园里,乔母倒是心下好奇望了一眼乔父:“你这是可是给自家闺女牵桥搭线?”
乔父亲昵的环住乔母肩侧轻微的摇摇头:“那哪成,前些时候从苏太傅那听了些风声,这头赶脚信就来了?到底颜儿年纪小,碰着好的还不能交个朋友啦!”
想起前日乔父执拗的很,端王府那边递了信,这边扭头就把信压了一日,惯会做事!
俩夫妻可都是人精,从那个年纪走过来的,一方面希望自家闺女寻个好的,一方面又不希望闺女早早许了人家,当真是幸福的惆怅,但无论是乔母还是乔父,对于这事还是让乔颜一人来决断罢。
乔颜拿了信摆在桌上,整个人飞扑到床上,心里挠的很,忍不住去瞄那信。
待到檀云端了托盘,踏进内室一时间被铺满床榻的衣衫所愣住,总算是在软榻边发现了披了一身外衫的乔颜惆怅的捂住脸。
摆在桌边的信已是拆了封散在一边,乔颜面颊微红拍拍脸,说的什么话,怪让人羞列!飞到信边,赫然一句“既见君子,云胡不喜”映入眼帘,怪不得这般作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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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太学不远的紧接着东市的怀远坊,大多都是皇室贵族和官眷家中人坐落在这,东市相比于西市倒是没那么喧嚣热闹,大多是四方珍奇,用以满足贵人的日常消费。
苏策身子不好,倒是寻了个清净地落了户,好在离谢珩之所在的端王府倒也不远,走半刻钟功夫也就到了。
两学的学生都休了假,身上担着祭酒名头的苏策倒也没闲着,还要同学下博士一同探讨关于年后放榜,学中也有不少学子并未归家,这些事也一一登名归策,好歹偷来半日闲,还要操心小辈的事来。
苏策由程志搀着进了院子,这院子倒也不大,是个四合院,院中空出一大棵槐花树,只是如今年岁冷,树枝枯叉的很,倒显得几分萧瑟。
“哗啦哗啦”谢珩之立在石桌前,提笔不知书写着什么。
身边已然是洋洋洒洒堆了不少的纸团,是啦,谢珩之先前同乔府递了信,如今得了乔颜的回信,写下回信终是不得满意。
“臭小子,你心乱了。”
苏策只由程志搀扶着走出来,瞧见谢珩之弄出来这一遭乱摊子,只觉得自己的拐杖又想要冒出打人的冲动。
作为过来人,自是看得通透,可叹局中人糊涂啊,就全局来看,这臭小子赢的局面还是挺大的,毕竟那么一张脸在那摆着就是一大杀伤器。
谢珩之只听得苏策几言,将笔置下,腰身挺拔只将右手将那一旁揉乱的纸团平铺开来,小心的整理上面的褶皱。
自小跟在他身边长大的程志从未见过谢珩之如此模样,自他印象中,一向都是温和有礼,所行所事皆是有理可据,依他看来,眼下郎君并未理清自己的思绪,可这事旁人提及终是不好。
谢珩之只看着对方回信娟秀的字体仿若透过纸张看到那抹灵动的身影,抿唇一笑自言自语:“怎么想到她,我会变得这么手足无措....”
“原先只当是好友的亲妹,自是想照拂一二,如今却是做之想之,竟是魔怔了不成?”
左右拟不出什么的法子的谢珩之突然抿笑将信揣好,还宝贝的拍了拍,苏策原本以为他还会在烦闷一会,可曾想已有了答案。
大周自开国以来,就格外注重边外贸易互通,早前便有了胡商这一称呼,如今却是在韶南帝在位期间迎来了鼎盛,韶南帝特意将西市划了一块地方租给胡商,开办胡市,若想在这落户贸易,须得拿着大周通关文书的通商文正。
大抵是这胡市的流水利益太大,以致有不少胡商弄虚作假,不愿交售三成的供额,多数有人偷渡进京,亦或是弄些假账来糊弄管事官员,这事自是年年都有不胜其烦,照是有这么多闲杂事,亦是有不少百姓穿插其中购买物件,其中多少廉价且食用的,就比乔颜来说,想要用的大多食材都出自番外,不少都须得在胡市采买。
得亏是胡市有开市闭市规定,指不定还会生出什么乱子来。
思及这些,苏策不放心的叮嘱几句。
“虽是圣上开化坊市,但也有不少胡商并不遵从这些规定的,这回胡市只不得和通化拐案有些干系。”
嗯,这事谢珩之也是有些门道知晓一二,每每一段时间,总有稚童被拐,偏偏有了些许线索,偏偏都在这胡市上断了个干净,若说无甚干系是不可能的。
谢珩之应了声沉吟片刻,打定了主意,顺水推舟。
毕竟对方闹的这般张扬,丝毫不怕大周震慑,与其等对方自露马脚,不若还是自己就局,当那一回局中人,将利茅直入对方腹地,才是最一针见血的法子。
至于之后究竟如何做这事,还得同巡卫司商量一二再做打算。
上回他一谈及这事,他舅舅便扼令他不许掺和进去,这胡市之行大周定是不能明面参与,弄不好造成友邦失谐也是大事。
谢珩之只同苏策说了会儿话,便称言告辞了,送走了压力来源的苏策笑眯眯的掖着拐杖缓缓踱着步子往屋里走,前些时候得了些孤本宝贝的很还没细看。
待走到院落中看着散落了一桌子的纸团,冒火的拿着拐杖狠狠往地上砸了几下,看来下回还是要拐杖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