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凯瑟琳的遗体已被两个厨师埋入了庭院的泥土之中。那两个厨师忿然起身,嘴上还在骂骂咧咧的,穿过草地,从周杏与闫栎涯所在的灌木丛的另外一边离开庭院。
为了保险,周杏还是拉着闫栎涯蹲下,藏在了灌木丛的后边。直到两个厨师走远了,两人才站起身来。
难道,庭院内让人无法忍受的尸臭味来源是先前被埋在泥土之下的尸体?如果是如此,为什么其他人都对庭院里的味道没有反应?
周杏于是凑近了凯瑟琳遗体所在的位置。果不其然,在那一片土地的周围尸臭味尤其重。周杏环顾四周,发现地上有若干松动的痕迹。看来,这一片土地的地下应该是相当骇人的景象了。
“周杏。”闫栎涯的声音响起,“有人从东栋那边过来了。”
周杏向东栋的方向看去。正如闫栎涯所说,一个身着白衣的人影从那个方向走来。根据身形来看,来人应该是威廉医生。
“没事。”周杏镇静地说,“我们是院内的病患,来疗养院的目的是接受疗养。在庭院中呼吸新鲜空气也是疗养的一环。”
周杏拉着闫栎涯在长椅上坐下,装出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与闫栎涯聊起了日常,像是从未撞见过埋尸的厨师那般自然。
不一会儿,威廉医生已经进入了庭院内,离两人坐着的长椅仅有几米的距离。
威廉医生在庭院内发现周杏二人时显然有些惊慌,“二位怎么会在这里?”
“散步、聊天。”周杏回答,“院内不允许病人出来散步吗?”
“天气冷了,我是怕二位吹风着了凉,病情加重。”威廉医生有些紧张地应答道,“二位没有在庭院内见到本院的员工吧?员工上班期间是不可以擅离职守的。”
“不清楚。”周杏睁着眼说瞎话道,“我们俩忙着聊天,完全没注意到有没有别的人来过。”
“那就好……我是说没有员工玩忽职守就好。”威廉医生道,“天色不早了。在天黑前,也请二位早点回去休息。晚餐马上就要开始了。”
威廉医生说完这句话后便转身前往了主楼的方向。
待威廉医生走远,周杏说道:“感觉这个威廉医生的方方面面看上去像是个正常人,他对各类事件都有正常的情绪表露。”
“院内的工作人员都是正常人。”闫栎涯言简意赅地说。
“如果他们都是正常人的话,”周杏探寻道,“也就是说这个副本内的‘鬼怪’并不出自工作人员,而是出自病患们?”
闫栎涯点了点头,意味深长地说:“并不是所有鬼怪都是害人的。”
“在我的认知中,没有鬼怪是不害人的。”周杏嗤笑了一声,“鬼怪本来就是恶意的凝聚。”
“人的认知是很容易被立场影响的。”闫栎涯没有直接反驳,“我们总容易认为自身所处的群体才是正义的一方。然而,很多时候真相没有那么简单。”
“无论如何,鬼都害了很多人就是了。”周杏无意继续进行这个话题,“如果说问题出在病患之中,那看来我们需要回去再会一会其他人了。”
两人回到主楼的时候刚好是晚餐时间六点前的十分钟。院内的病患们大多都已经从房间内出来,或是在大堂内聊天,或是在四处查看。
周杏一进入大堂,就看到那名叫孙斯年的眼镜男站在楼梯上,仰视着那张挂在大堂内的巨幅油画。
见周杏与闫栎涯到来,孙斯年向两人打了个招呼,随后说道:“两位可有机会看过这幅油画?”
先前周杏粗略地看过这幅画,是一位少女穿着白色睡裙躺在放满水的浴缸之中。少女的面色红润,闭着双目,像是正在沐浴时假寐。
周杏点头,“刚到这里时看到过,但没有看得太仔细。”
“这幅油画应该出自大画家之手。”孙斯年评价道,“构图、色彩与作画都极好,是上等的佳作。”
“我不是很懂绘画,看不大出来这幅画的水平。”周杏实话实说,“但是总觉得这幅画有些眼熟。”
“有许多名作都会画仰卧的少女,这也许是为什么你会觉得这幅画眼熟。”孙斯年道。
“孙先生见过很多画吗?”周杏好奇地问道,“你似乎对油画很是了解与熟悉。”
“总有人送我画罢了。”孙斯年笑着说,“油画总是不会过时的。不过,在我的记忆中,我并没有见过这一幅画。”
“也许是这幅画是副本世界的产物。”周杏推断,“在水中的仰卧少女……”
唐友瑶与张英予此时也从房间中出了来。见周杏等人聚集在油画前,二人便也加入了“欣赏”艺术的脚步,端详起了这幅画来。
张英予看着这幅画,发出一声感慨,“画里的女生为什么要穿着衣服泡澡?除了精神失常,谁会在浴缸里穿长裙泡澡呀。”
“精神失常的水中仰卧少女……?”这一描述似乎唤醒了周杏若干年前阅读的西方文学的记忆,她惊呼道,“是奥菲莉娅!”
“奥菲莉娅?”唐友瑶重复了这四个字节,“是什么历史人物吗?”
周杏摇了摇头,说道:“奥菲莉娅是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中的人物。她与哈姆雷特坠入爱河,但却被哈姆雷特拒绝。同时,她的父亲也被刺死。她因为双重打击而精神失常,意外落水身亡。她的死亡也被称作莎士比亚笔下最美丽的死亡。”
“原来是奥菲莉娅!”孙斯年似乎想起了什么,“英国画家米莱将奥菲莉娅溺水后的场景化作了油画,这一幅画相当有名。”
“没错,她可以称得上是艺术史上最著名的女尸之一了。”周杏赞同道,“这一幅画的构图与《奥菲莉娅》的构图十分相近。”
她顿了顿,继续说:“米莱在画《奥菲莉娅》之时,专门请了一位叫做伊丽莎白·西达尔的著名模特泡在浴缸中数小时作为参考。你们不觉得这幅画的内容就像是那一个场景的再现吗?”
“你这么一说,感觉确实如此。”唐友瑶赞同道,“只是,为什么要在疗养院内放这一幅画?”
“你们没有觉得奇怪吗?”周杏问道,“从我们进入副本到现在,没有人告诉过我们疗养院是疗养什么病的。”
“我以为,这里会是那种闹鬼的疗养院。”唐友瑶说道,“比如二楼住着吸血鬼之类的——总而言之,这里不是真的治病的地方。所以,我们得的病是什么并不重要。”
“这不过都是我们的猜测。既然是疗养院,那么病人们一定得了一种需要疗养的病。”周杏指了指那副油画,“《奥菲莉娅》的作画时间在19世纪。有传言说,伊丽莎白·西达尔在水里泡了几小时后弄坏了身体,随后染上了肺结核,此后离世。”
“肺结核?”孙斯年疑惑地问道。
“肺痨。”闫栎涯说出了肺结核的另一个名字。
“以前我们确实习惯叫这个病‘肺痨’。”周杏点头道,“而疗养院的出现也是为了治疗肺结核。这样看来,这个疗养院确实很符合肺结核疗养院的设置。”
“高山上的疗养院!”张英予作为医学生,似乎对此颇有了解,“当时的医生认为呼吸山上的新鲜的空气会让肺结核好得更快。同时,疗养院通常会提供非常频繁且丰富的餐食,帮助病人补充营养、加快恢复。虽然这一些方法都不是特别有用就是了。这个病取得突破性进展要到二十世纪中叶后。”
“原来是肺痨的疗养院啊。”孙斯年叹了口气,“也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来山上疗养的。”
“没错——那个年代的穷人很多都无法负担疗养院的花销。”张英予压低声音补充,“所以,我很诧异这个疗养院会同时接待富人与劳动阶级。”
“有蹊跷。”周杏判断道,“我们先前看到那两个厨师将凯瑟琳的尸体埋到了庭院里,还说‘反正也不会埋很久’。”
“难道,他们要做什么恶心人的勾搭?”唐友瑶猜测,“比如书里写过的治疗肺痨的人血馒头之类的。谁知道西方人是不是也有过类似的歪门邪道。”
“不大清楚。”周杏实事求是地说,“不过,至少他们给我们准备的食物的原材料看上去还挺正常的。对了,你们有在庭院和餐厅中闻到过什么奇怪的味道吗?”
“我有!”张英予回答,“庭院内有一种若隐若现的臭味,餐厅里有一些血的味道。我还以为是我太紧张,产生了幻觉。”
看来,不仅周杏一人闻到了那恶臭味。
不过,除了张英予的其他几人对于这一问题均是给予了否定的回答;他们表示并未闻到这样的味道。
“难道,你和张英予的身份有什么特殊之处?”孙斯年猜测。
周杏心中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张英予,你有看过你的行李箱吗?”
“刚才回房间检查过了。”张英予描述道说,“里面有一些饰品、衣物,都很粗糙,没什么特别的。但是唐友瑶的行李箱竟有一大袋子的钱!”
作者有话要说:上世纪中叶之前肺结核带走了太多生命了。没有现代医学,现今我们也许还在受这一疾病的困扰。向所有医务工作者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