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董卉顿在原地，并没有太大反应，乔穗同叶之远交换了一个眼神。

“你还好吗？这消息确实突然了些……”

乔穗伸出手，小心试探着对方的反应，可就连手指都没有触及到对方，她便已经上前一步，轻轻的抚摸着墓碑上的文字。

她轻喃出声，念出了碑上的字：“董卉，这个名字陪伴了我二十七年，现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多不吉利啊。”

她很平静，就连声音都没有一丝颤抖，一时间也察觉不出她到底是信了还是没信。

“怎么会这么突然？明明这个月忙完，下个月就能轻松一点的。我还和朋友约了下个月去看电影呢，说好的不放鸽子，这下只能爽约了。”

这话根本没法接，但也能听出来，董卉此时正在逐渐接受自己已死的事实，就连安慰的话语都派不上用场。

只见她缓缓蹲在自己的墓前，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我还有一只小狗呢，我死了，它怎么办？”

她竟然还养狗了？既然她最后一点回忆都是在公司上班，大概率是长时间加班猝死的，怎么还会有时间养狗？

乔穗略带惊讶的开口：“你还养狗了吗？”

董卉知道她在问什么，扬起脸看向乔穗：“我毕业后有整整一年都没有找到工作，每天回家，爸妈看到我都长吁短叹的，我知道他们在嫌我没用，心里也觉得自己人生无望。”

“但生活总会有转机，在一天面试后，我捡到了我家的小狗。它看起来脏兮兮的，可看到我的时候眼睛都亮了，高兴的直打转。我很自私，贪图着它的生机勃勃，把它带回了家。”

“第二天我就收到了入职邀请，我觉得它就是给我带来好运的小祥瑞，所以一直费心费力的照顾它。本来我爸妈还不接受它，跟我吵架，但是我有了工作，小狗又一直是我自己照顾，所以慢慢也开始接纳了。”

“我爸妈一直不喜欢我，上学的时候嫌我成绩差，毕业了嫌我没工作，上班了嫌我赚钱少。可小狗不一样，它就是很纯粹的喜欢我，不管下班多晚，它都会高高兴兴的等我回家。”

“可现在我死了，小狗怎么办？它再也等不到我回家陪它玩、陪她散步了。它现在也五岁多了，没人会愿意领养并好好对待一只快要步入老年的狗，它最少也肯定能再活七八年，它该怎么办呢？”

乔穗也蹲下来平视着她：“所以你的愿望是，希望我们帮你把小狗照顾好吗？”

董卉没有点头，亦没有摇头，只是皱着眉平静的说：“能让我看看它的现状吗？”

这是个难题，她们所有的玩家都算误入这个世界的人，连个手机都没有，怎么找到她家小狗的现状？

对啊，手机，现代社会所有人应该都会把手机带在身上。

去保安室之前，有个NPC因为失去理智死在墓园中，在他身上应该能翻找出来手机的。

乔穗望向叶之远，还没开口言明，他便已经意会，转身走向墓园中央。

乔穗安抚起董卉：“他去取手机了，辛苦你要多等一会了。”

董卉嘴角勾起一个弧度：“我本来想，小狗一生也不过是十余年的光景。我想让它多陪我几年，所以学着科学喂养的方式，隔一年便带它去体检，天天给它刷牙，却没成想是我先走的，多讽刺。”

“早知如此，我就不该好好养它，不该对它好。如果之后没人收养它，让它重新变成流浪狗，它再想起我，就只会怨恨我，觉得自己是被抛弃了。”

乔穗见她陷入思维困境中，出言安慰起来：“不会的，小狗又不是很聪明的动物，想不到自己会被抛弃，还要去怨恨人这么复杂的思维。”

董卉抬眼，重新看向自己，乔穗继续说道：“它只会觉得是自己不好，怪自己鼻子不够灵，都找不到你。只会把时间都用在想念你，寻找你，又怎么有机会再去怨恨你呢？”

在幽暗的手机光线下，董卉的眼眶有些轻微泛红，她吸了吸鼻子：“也许吧。”

叶之远回来的很快，乔穗接过他翻找出来的手机，递给了董卉：“用手机可以看到吧？”

董卉说道：“可以，我在社交平台上会发小狗日常，账号密码我朋友知道，如果我真的死了，她应该会帮我发一个通告的。”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滑动着手机，在点开软件之后，熟练的搜索起自己的账号名。

乔穗没有凑上前，在她点开账号之后，也只模糊的看到一些，页面里确实密密麻麻皆是小狗的照片和视频。

可董卉的状态不对了，她握着手机的手开始颤抖，渐渐蔓延至全身。

在黑暗中，手机屏幕上那点羸弱的光，被一点一滴的打湿，她急促的喘着气，又用另一只手牢牢的捂住了嘴，没有发出多少声响。

董卉的脊背也弯了下去，她像被储存在一个真空罐子中，呼吸猛烈到下一秒可能都会吸不上气。

她将头深深压在胸前，将表情藏匿在膝盖之间，也不再看向屏幕，手机垂在身旁，落进土里。

乔穗顺着她的脊梁，轻拍她的后背，接过了手机。

屏幕上的水珠滑落，乔穗随意的往身上擦拭了一下，便继续看向里面的内容。

账号已经被查阅到一个月前，正是董卉离世的那天。

这个账号，也并不是由她的朋友接管的，而是她的父母。

动态内容是很简短的一则讣告，中规中矩的像是官方发送的，文字中没有一丝情绪浮动。

【爱女董卉，因突发心梗，于2023年X月X日凌晨逝世，享年27岁。兹定于X日上午9:00进行火化，并举行追悼会，特此讣告。】

底下只有寥寥几条评论，大多是缅怀，诉说着悲哀与不舍。

拥有账号的人没有过多回复，只在前两条评论里嘱咐着大家要注意休息。

再往翻到下一条动态，已经时隔了半个月，照片里是她的母亲抱着一袋狗粮，明显是她的父亲拍的。

一条又一条的翻下去，是她爸妈记录下来的小狗日常，也是她爸妈一点一滴学会怎么养狗的过程。

最近的一条动态，是七个小时之前发布的一条长视频。

董卉妈妈手里拿着小牙刷，在轻柔的给小狗刷牙，一如董卉生前发布的刷牙视频一般。

除了讣告，没有一个字提及董卉，每一条动态却又中都是董卉。

此时，董卉的呼吸依旧急促，她哽咽道：“他们从没喜欢过我，我在网上发照片视频也天天骂我，说我暴露了隐私会被有心人利用，他们平时连朋友圈都不常更新的。”

“我把这个账号密码给过很多朋友，只没给过他们，我以为他们拿到这个账号就会想办法注销的，怎么会……”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还夹杂着喘息，像是溺在了巨大的情绪漩涡之中，她在黑暗里挣扎不开，只能费力的仰头，贪恋那一口人间的氧气。

“死了也好，能换他们开始重视小狗，那我死的也算值了。”

她像是猛然发狠般的说完一句，却又卸下劲来，只费力的喘息着。

明明已经离世了，可依旧能感受到心脏的狂跳，跳动的速率过高，就连胸口都开始隐隐作痛。

死都死了，为什么痛楚没有减少半分？

董卉心中的情绪太过复杂，就连她自己都分不清是些什么，难过也说不上，怨憎也说不上，徒劳的在墓前拧巴着。

乔穗适时的开口，小声问道：“那小狗不用担心了，我们还有什么可以帮你完成的愿望吗？”

董卉像是失了全身的力气，轻声道：“哪还有什么愿望呢，我只想要好一点的生活，可现在人都没了，还能有什么渴求呢？”

可叶之远却跟没有丝毫共情能力一般，直言道：“既然没有愿望了，那你是因为什么不愿离开呢？”

董卉的话语，轻薄的像是从她口中叹出来似的：“我不知道，确实我也没有什么留念的，希望我下辈子能过的好一些吧，你知道我该怎样离开吗？”

叶之远刚想继续开口，就被乔穗瞪了一眼，只好老实的闭上嘴。

跟着游戏剧情走，她没有离开，那就肯定还有什么缘由。

乔穗顺着董卉的后背，耐心试探道：“你难道就真的没有一点遗憾吗？”

只见她摇了摇头：“全都过去了，遗憾倒也谈不上，只是觉得有些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我下个月还没看的那场电影，还有我的年假。明明还剩十天，我就可以完成手上的项目，就可以请年假休息了，领导还说下个月就要给我涨工资。”

“这些我努力工作，换来的生活全都烟消云散了，怎么会不惋惜呢？”

她望着自己的墓碑，默默流泪，乔穗一时不知该从哪方面进行安慰，手上没停，顺着对方的后背。

身后登时出现了不合时宜的声音：“打扰一下啊，岁岁姐……”

将光亮照向声源处，只见武子冲正拿着一张白纸，向自己招手。

乔穗没有出声，悄然离开原处，来到武子冲身边：“怎么了？”

“姐，我这名单统计好了，总共三十四人，统计完也等了一会，人数没有再增加了。”

纸张上的字迹清秀流畅，倒不像是男生写出来的，乔穗正要接过细看，武子冲的手往后一收。

“这名单还是我来收着吧，一会儿我来挨个带人过来，也免得您往返劳累了。”

乔穗并未推脱，仅一个董卉就已经浪费较多时间了，余下还有三十多人，能多出一个人帮忙也是好的。

“那可真的是辛苦你了，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才好。”

“哪还需要您来谢我啊，这么多年能碰上这么个贵人，是我运气好。”

这边还没客套完，眼见着叶之远已经蹲在了董卉的身边。

经过短时间的相处，乔穗已经领略到了这人不靠谱且不着调的性子。自己离开不过一会，他突然蹲下是想干嘛？不会是想安慰人吧？

武子冲察觉到了乔穗的分心，很有眼力见的说道：“要不您先忙，我就不多打扰了……”

乔穗略有不好意思的道了句谢，便匆忙赶回董卉处。

脚步放轻，果然听到这小子在同董卉悄声说些什么。

“那个电影现在已经上映有一段时间了，听说是个烂片，其实你没看也没什么坏处，精彩的全剪在预告里，你这也相当于没花钱就看完了。”

“还有啊，你想想你都加班多久了？能缺少睡眠到猝死，少说也有一年打底了吧，你就真的相信这个月加完就能休假涨工资了？你们领导唬你呢，这肯定是在给你画饼……”

一个巴掌止住了他的发言，回头望去，乔穗就站在身后，皱着眉头大声道：“叶之远！你在说什么呢！”

他有些无辜的扬起头：“我在宽慰她啊，人生太苦，有时候死亡确是一种解脱，这些小事不值得她这般留念。”

“那也不能像你这样安慰人啊！会不会好好说话？”

“忠言逆耳，那不然该怎么安慰？”

乔穗看他冥顽不灵的模样，气不过又蹲在了董卉的另一侧。

董卉抹去脸上的泪水，对着乔穗轻声开口：“谢谢你照顾我的心情，但是理性一点来说，其实他说的也没错。”

随后她又看向了叶之远：“我知你的用意，我自己确实把未来想的太好了，你不过是想从我说出的信息中一点点给我做排除，引导我去找自己真正留念的是什么，不过这样没用啊。”

董卉苦笑了一声：“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的，我就是心里难过，也许我只是不舍得这样短短二十多年就离开吧。可能是这个消息来的太突然，也许给我点时间，我就能真正想开了。”

乔穗没有吭声，困难的点就是在这，她们在同电量赛跑，可能不会有那么多时间来给她慢慢思量琢磨，这可怎么办。

“要不我们来聊聊呢？”

武子冲不知何时也将脑袋也凑了过来，都不需要回头，微微侧脸便能看到他的那张脸。

本以为方才说完话，他就回队伍那边了，他居然没走？

“你叫董卉是吧，我知道你，你猝死的那天上新闻了。”

董卉吸了吸鼻子，眼神中出现了一丝亮光：“新闻？”

“是啊，你今年二十七岁，是在公司加班猝死的没错吧？”

见她点头确认，武子冲又继续开解道：“你们公司给你爸妈赔了好多钱，毕竟是上过新闻，得到大家广泛关注的，你也不用太过担心父母养老问题。”

董卉的脸冷了下来，愤懑的说：“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我在的时候，他们都不在意我，凭什么你会认为我死了，就会去主动担心他们？”

她话说到一半，就又落下泪来，武子冲无意说中了要害，这显然是她不愿触及的心结。

“那，之后你爸妈接受的采访，你还想听吗？”

董卉冷着脸，盯着地面没有开口，武子冲自顾自的说了下去：“你爸妈其实没有你想象中的那样冷酷无情，不在乎你。”

“在采访里，他们虽然没有说自己多难过，没有过多哭诉你的悲剧，但是个人的状态是骗不了人的。他们在意你，毕竟你是他们唯一的孩子，他们的悲伤都不需要明说，从样貌就能表现出来。”

“他们说对不起你，不知道你有这么大的压力，忏悔着没有多为你着想，也没想着给你分担一些，反而一直在给你施压。”

“父母就该严厉，他们从小都是这么过来的，所以也没多琢磨就这样对你，只是没想到时代变了，是他们观念守旧。等你离开了，才发现这么多年其实挺对不起你的，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董卉脸上还挂着泪，却低笑了一声：“是啊，他们也是这样过来的。也是，这么多年我一直希望得到他们一句肯定，希望他们再理解我一些，却没有先去理解他们，主动和他们沟通。”

“所以，你这是放下了？原谅他们了？”

董卉沉沉的叹出一口气来：“事到如今，原不原谅的还重要吗？我都已经死了。只能说，算了吧，都过去了，不想再纠结这些，都算了。”

听罢，武子冲也跟着叹气：“反正吧，因为很多人关注。所以你们家收到赔款之后，你父母的公司也体恤老两口，给他们了一个带薪长假，颇有些可以提前退休的意思。”

“而赔款的金额也足够他们养老了，他们说要调整一下心态，打算之后带小狗一起去各地玩玩，也算是为了完成曾经没有给你的补偿吧。”

董卉顿了两秒，似是想问些什么，可最终还是撇了嘴：“不用告诉我这么多，我不在乎，他们往后爱怎么样是他们的事，和我没有什么关系。”

她说完这话，乔穗没忍住多看了她一眼，拍了拍她的手背。

董卉还没侧过脸看向乔穗，武子冲便大着嗓子：“行了吧你，人都死了，嘴还硬着。你瞅瞅你自己，还说不在乎呢。”

董卉一时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看哪，只见乔穗直接将她的手摊开，她这才看出来端倪。

她的身体开始逐渐透明了，手指的边缘处尤为明显，在一点一滴的融于黑暗之中。

这景象新奇的紧，乔穗也没忍住多看了几眼，她的身体仿佛正在从三维转向二维，其过程中还在缓慢褪色。

视线沿着董卉的身体边缘勾勒，缓缓上移，她眼神中的悲凉情绪淡却了，而又新覆上了一层讶异，正死死的盯着自己的手掌，还不断左右翻看着。

乔穗握住了她的手：“我看你刚刚还想问什么，要不要趁着最后问出来？”

董卉感受到了乔穗的关怀，反握住她的手说道：“谢谢你，一开始是想多问几句我爸妈的事，但是我现在也能猜到答案，就不多问了。我跟我爸妈一样，最硬性子倔，没想到身体倒是这么实诚。”

董卉看起来心情好了许多，她看着自己的手掌说道：“原来灵魂的消逝是这样的，我本来还以为会跟电视剧一样，开始发光然后慢慢在空中消散。这样不声不响的消失，看起来还挺没劲的。”

不声不响？

乔穗顿时想到了包里还有很多窜天猴，刚拉开背包拉链，便被叶之远抢先一步。

叶之远不知从哪摸出一根窜天猴，放进了董卉的手里：“还能拿得住吗？”

是了，先前逼人出盗洞时确实给过他一支，原来他一直留着在。

此时，董卉的手指已然消失了大半，就连手机的光线都可以透过她的身体，叶之远见她不答，便也并未松手，维持她拿着烟花的假象。

乔穗也立即从口袋里取出了打火机，极快的为董卉点上火。

引线燃尽，窜天猴也冲向了天空，就连乔穗也没想到，这支窜天猴不只是炸了声响就结束了。

下一秒，空中燃起了一朵小小的烟花，在巨响中盛开，为这无尽的黑夜中带来些许光明。

董卉看着空中的烟火，宛然一笑，又深深的看向了她身边的三人：“今天多谢你们了，告诉我真相，还这样费心费力的照顾我的情绪，谢谢。”

话音刚落，她的身影就像那朵烟花，转瞬即逝，完全融入进了黑夜之中，甚至没给人留下一个反应的时间。

再伸手去探董卉刚刚所在的位置，也只是扑了个空，就连空气中都没有留下一丝她的余温，方才的一切好似都只是一场幻梦。

乔穗唏嘘了一声，揉了揉发麻的小腿，缓缓站了起来。

武子冲眼明手快，当即搭了把手，扶上乔穗的胳膊：“岁岁姐您累坏了吧，这些活一会还是交给我来干吧，您在这歇一会。”

“待会我有个方案，你听听看可不可行啊。我知道你们赶时间，所以我一会儿准备分批次叫进来，五个人一组，这样也快一些……”

乔穗抬眼，打断了他说的话：“这些都可以，但是我就有一个不明白的地方，你能解答一下吗？”

“您说。”

“你为什么帮我？我们都还没告诉你，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已经离世的？除了这个，你到底还知道多少信息？”

从一开始武子冲主动加入谈话的时候，乔穗就发觉了不对劲，只是一直没有打断她们。

如果他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亡，当他看到死去的人，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后又当着他的面消逝，他又怎么会这样平淡，没有一丝情绪起伏？

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就连董卉也是一样，原本她并不相信，到底是什么让她瞬间接受了自己已经离世的消息？

乔穗心里隐约有个猜测，倒也懒得继续深思，不如把这通直球打个干净。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断更了几天，我这几天发烧了。

说来丢人，我也没想到，连续敷两天冰脸的面膜会导致发烧，也没想到会烧好几天。

不过面膜只是个诱因，这几天降温我也确实没及时加衣服，大家换季一定要注意保暖啊！

温度还没完全降下去，趁着这股子热乎劲，要慢慢恢复更新啦！

这个副本还有一两章就要结束了，但是我还没想好投票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