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日，春闱开考第一日，京城万人空巷，只因天子亲临考场，要亲自出题，监考一整日。

卯时末，天子仪仗抵达考场，此时考场早被丹翎卫团团围住，外面的人根本看不到里面，里面的人则早被礼部人安排地明明白白，八千考生神采奕奕，统一戴流云簪，穿干净整洁长袍，跪在各自号房外。

白柒高高坐在监考亭中，颇有威严地扫视全场，然后就发现，一张考生的脸都看不清，看到的全是头顶，考生们没有功名在身，无权直视天颜，只能跪在地上面朝青石地板，聆听天子教诲。

她严重怀疑监考官坐在这里能不能看到考生作弊。

德仁打开圣旨，宣读皇帝的旨意，片刻后方息。

众人高呼万岁，之后，白柒才开口道：“今年是朕登基以来第一届春闱，便看到如此多的举子，朕心甚慰，今年录取人数额外加十人，你们要沉着冷静，认真做题，朕等着在长晖殿与你们见面。”

春闱加十个录取名额，这是之前谁也不知道的消息，所有考生心中热血沸腾，一下子便斗志昂扬，以往都说录取名额少，如今加了十人，如还是考不上，当真是愧对祖宗了。

白柒又道：“各自归位吧。”

所有考生高呼万岁，回到自己的号房里，把桌板架好，静等皇帝出题。

凌欢的手在颤抖，他不敢抬头，但是他能认出那个声音，那人嗓音如此独特，当时在老饕汇说过几句话，他就终身难忘，喑哑，却总丝带着笑意，低沉，却又有着年轻人的蓬勃。

他竟然……

他竟然与帝王对坐，还得了帝王亲自教诲，甚至是资助……

还有年节门口的甜米包。

凌欢视线渐渐模糊起来，但是他迅速眨了眨眼睛，逼回泪水，他的手死死攥住外袍，狠狠骂了自己一顿。

绝不能这般没出息啊，既负圣恩，当不孚圣恩，此次考试，他必须考中。

这时，有考场小吏举着试题牌走过，同时，礼仪官大声宣读考题：“第一场，策论，论军队建设及内忧外患。”

考生们一愣，他们中的许多人都经历过不止一次春闱，却从未听说过这样的题目。

往年策论题目都是从四书五经中摘取，多是论治国论圣贤道，从未有过这样大白话的题目，而且说的还是敏感话题：治军。

所有人拿到答题纸，迟迟无人展开，他们琢磨不透帝王的心思，更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白柒在监考台上看的清楚，对于这样的情形并不觉意外，往年确实都是些华丽文章，谈的都是大道，但是白柒作为一名实干派，她心中属意的都是实干家。她可不想再弄些只会写文章的人送去翰林院，那地方都快改成教材办了，现有的这些才子们足够用了。

考场一片安静，白柒手边有茶水蜜饯，也有心腹伴驾，第一次参加监考，她也感觉很新鲜，时不时找杜泽川说几句话。

“朕觉得以后可以立个规矩，四十岁以上的举人就不要参加会试了，你看看那些个白发苍苍的，就算中了，就能干点什么呢，还不如让他们早早弃了读书路，为家里多挣些钱，好教妻儿过几日好日子。”

“陛下言之有理。”

“另外还要想几条选拔人才的新路子，有些人或许不太会写文章，但也有别的才能，你们可以筹备一些技能大赛，联合国子监办些论理大会之类，挖掘一批人，到各处做编外聘用人员，如此知人善任，才能让他们的价值得到最大的发挥。”

“是，陛下英明。”

“爱卿。”白柒长长叹了一口气，“朕手里当真缺人啊，眼下几年间，都要不拘一格降人才了。”

杜泽川再没有说话。

缺人，缺钱。皇帝的两大难题，目前交给了他和秦长生两个人，他们肩上的担子重，背负的是帝王满满的信任和大梁朝堂的未来，秦长生已经对国企下手了，而今日起，他杜泽川，也要对举子们下手了。

九天三场，会试很快结束，阅卷官们紧锣密鼓地开展了阅卷工作，皇帝给了圣旨，要求他们选择勤勉认真，真正有想法有才能的人，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可以放低对文采的要求。

礼部的灯不分白昼，燃了七天七夜，终于在第八天的早朝上，将录取人员名单交到了白柒的案头。

“陛下。”杜泽川道，“这里是三个考点所有录取的考生名单以及成绩，共三百一十人，请陛下过目。”

白柒仔仔细细查看一番，京城录取人数最多，共有两百零四人，其他两个考点共一百零六人，都是阅卷官千挑万选出来的。

考生排序每五十人一档，前十人单独列出，榜单前三就从这十人中选。

白柒注意到凌欢的名字赫然排在第三，心中竟有种自家崽子颇为争气的欣慰感。

她满意地点点头，道：“杜卿你们这些天辛苦了，朕听闻其他两个考点的卷子是快马接力跑了两天两夜才送来的，实属不易呀。”

杜泽川道：“谢陛下体恤。”

“殿试定在四月十二，你们要做好工作，保障其他几个考点的进士按时进京。”

“臣领旨。”

“另外，贴榜的时候也把第一届人才选拔赛的消息贴出去，让他们准备准备，十月再战。”

“是。”

人才选拔赛是这几日白柒和杜泽川商定的新型考试，有些类似于小型会试，允许落榜举子及民间高人参赛，设置数个赛道，如军事、算数、武艺、乐理、水利等平时会试不会考到的方面，意在选拔专业人才，部分也可入六部工作，部分或许可以去往学院教学。

无论如何，都是一条极为不错的新出路。等到金榜贴出，那些落榜的举人眼中的光刚刚熄灭，就被这一新政给燃起来了。

人，多多少少都有些爱好，这些人中又不少对这些小项擅长，但是因为会试只靠文章，因此也只能埋头读书，埋没自己的特长，这会儿得到消息，赶紧把自己的爱好捡起来，仔细琢磨研究。

有些富贵人家的孩子甚至直接在京城租了房子，安静求学等待人才选拔赛，如此就不用在路上浪费时间，有些偏科的学子，终于能光明正大读“杂书”，也是欢喜不已，甚至有人从放榜第二天就埋在书海里，难以自拔。

在官方运作下，人才选拔赛的消息飞快穿遍大梁的每一寸疆土，许多民间手艺人也动了心，只是处于阶层的习惯性自卑，他们不敢想象自己当真能参与这样的赛事。

“去了也白去，最终录取的，都是读书人，咱们这些大老粗，还能和人家比？”

大部分人都是这样的观点。

陈福海的人会把收到的民意汇总整理之后反馈给白柒，这样的议论当然躲不过白柒的耳朵。

宋知意略显担忧，但是白柒毫不在意。

“若要解释，那口干舌燥，别人也是将信将疑，唯有把事情做了，才能让人看到诚意，朕已经和杜泽川说了，第一届人才选拔赛要扩大民间手艺人的录取比例，而且你也不用担心没人敢报名，朕还有一支军团没有出动呢？”

宋知意不解：“军团？”

白柒笑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时间过得飞快，四月初八，岑季礼和廖明哲解除禁足，两人上朝后，纷纷请罪，白柒瞧着这两人，心中冷笑不已。

终于要收拾这两个老东西了。

时间虽然过去了，冬去春来，但是仇恨却在闭门不出的酒坛里越酿越浓烈，廖明哲看岑季礼的眼神几乎都要迸出火花。

刀已出鞘，却还不是递给廖明哲的时候。

白柒要的，是坐山观虎斗，谋取渔翁之利。

而两人争斗的战场，就在国企。

三月底，户部秦长生已经完成了第一批朝廷直属企业的改编。

这一类企业指的是盐铁茶类，这都是掌控大梁经济命脉的产业，从来不许民间擅自经营，因此利润巨大，岑廖两派在这三个行业中都有插手。

往年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时候，两人携手牟利，不亦乐乎，如今厮杀既始，这三大产业就是他们逼死对方的枷锁。

三大产业收为国企，管理层从皇商改为了朝廷官员，而价格也由户部重新制定规则，规范管理，利润自然不如之前那样肥厚，狼多肉少，两家争抢在所难免，抢着抢着，就难免有人会受伤。

三大产业中安插了近百督查处的探子，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都尽在掌握。

白柒如同暗夜黑豹，只在暗中窥探，伺机而动，只要一有机会，就会将两家杀得片甲不留。

转眼间便到了殿试之日，这□□堂之上格外热闹，三百一十个考生齐齐站在大殿之外的广场上，着统一配发的青色学子衫，同样的流云簪，同样的发髻，一眼望去，根本分不清谁是谁，若想获得帝王青眼，只有自己想办法出类拔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