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家大院花厅里,黎月萍和仇英正在议事。只见石敢当风风火火地走进来,一见黎月萍,就嚎啕大哭起来。
“石爷,”黎月萍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石敢当用袖口擦擦眼泪说:“今日一早赶回来,就听说老太爷过世了。三太太,我才走了几天,家里就闹出了这么些大事。”
黎月萍叹息地说:“唉,谁能想到柳香圃会干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
石敢当说:“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五爷对他那么好,他竟然生出二心。我刚才去拜过灵堂,怎么没见着五爷?”
黎月萍说:“高兆铭那里不知有什么事,打发常玉坤送来个帖子,把五爷请到警察局去啦。”
仇英问道:“石爷,可曾抓到黑三儿?”
石敢当说:“说起这黑三儿,实在可恶透顶。他带着几个人躲进盘山,好不容易才被我找到。他不反省自己的罪过,却把责任一古脑地推到苟日新身上。我叫他回来跟五爷解释,他嘴上答应着,到了半夜竟偷偷地要对我下手。那小子留着他也是个祸害,当场就被我拧断了脖子。”
黎月萍刚要张口说什么,忽见苟日新慌里慌张地跑进来,便连忙问道:“又出什么事啦?”
苟日新说:“三太太,大事不好啦!五爷被警察局扣起来啦!”
石敢当一下子瞪起了眼睛:“为什么扣留五爷?”
苟日新说:“我也不清楚!”
“走!”石敢当大喝一声,“跟我去局子要人!”
黎月萍忙说:“石爷,此事不可莽撞。等弄明白了,再去也不迟。”
石敢当说:“如今警察局已经整到了咱们头上,等弄明白了,五爷不知要遭多少罪。”
仇英劝道:“石爷,警察局既然敢扣押五爷,事先肯定已做好准备,你岂能几句话就把人要出来?这件事,还是让萍姐出面吧。”
“我忍不下这口气!”怒容满面的石敢当,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了花厅。
“苟日新,”黎月萍说,“你快陪石爷一块去,千万别叫他闹出事来。”
苟日新答应一声,匆匆忙忙地走了。仇英坐在一旁,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黎月萍问:“你笑什么?”
仇英说:“把五爷送进警察局的不是别人,正是你萍姐呀!”
黎月萍一怔:“我?”
仇英说:“你把大岛平三抛尸日租界,日本特务机关便有了胁迫警察局的借口。只怕五爷这一去,凶多吉少啊!”
说话间,墨香走进了花厅,说:“三太太,崔小辫有事要找当家的商量。五爷不在,您看怎么办?”
黎月萍说:“仇英,我懒得跟那些人打交道,你去替我支应一下吧。”
仇英答应一声,同墨香一起走出了花厅。此时,黎月萍最担心的,倒是怕石敢当那火暴子脾气一个按捺不住,惹出什么事端。
却说石敢当和苟日新带着几个人,气势汹汹地闯进了警察局大门。警察局的气氛,立时变得紧张起来。早有准备的警察,一个个虎视耽耽地持枪而立。他们见石敢当那伙人要往楼房里冲,便把子弹顶上了枪膛。
“站住!”常玉坤大声喝道,“你们想要干什么?”
石敢当大声说道,“甭狐假虎威的!你们把五爷关在哪儿啦?”
常玉坤说:“这要问高局长。”
石敢当一挥手,说:“走,带我们去见他!”
常玉坤说:“石爷,这里毕竟是警察局,你带那么多人闯进来,不太合适吧?真要想见高局长,也只能进去你一个人。”
石敢当说:“苟日新,你们在这儿等我。”
“石爷,”苟日新说,“你一个人进去,我放心不下。”
石敢当说:“他们还能把我吃啦?”
苟日新回头冲跟来的人说:“你们都在这儿等着,我跟石爷进去!”
常玉坤见苟日新凶巴巴的样子,也就没敢阻拦。于是,石敢当和苟日新随着常玉坤走进了楼房。列阵的警察,把枪口对准了剩下的那伙人。
办公室里,几名带枪的警察严阵以待。面对怒目圆睁的石敢当和苟日新,高兆铭把□□在手里耍了耍,然后放在了办公桌上。他傲慢地坐在办公桌前,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石爷,”高兆铭问道,“你们怒气冲冲地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石敢当说:“你少摆官架子,我是来跟你要人的!”
高兆铭说:“你们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苟日新说:“不过是个王八局子,你吓唬谁?”
“我告诉你们,你们还别小看了这个王八局子。”高兆铭故意加重语气说,“这块地方,既是执法的衙门,也是整人的地狱。你们胆敢目无王法,我就敢扒你们的皮!”
石敢当哈哈大笑地说:“高兆铭,你也配奢谈国法!你好色成性,欺男霸女;错抓无辜,冒功请赏;狼狈为奸,逼死人命;勾结□□,贩卖烟土。哪一条罪状,都是板上钉钉,有根有据。你若不放了五爷,我就叫你滚油锅!”
高兆铭恼羞成怒地说:“你……你敢血口喷人!来呀!把他们给我抓起来!”
几名警察扑上来,被石敢当和苟日新一顿拳脚,打得东倒西歪。
高兆铭大叫:“反啦!反啦!”
石敢当逼到高兆铭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说!你到底放不放人?”
高兆铭硬挺着喊道:“你想造反吗?”
石敢当也不答话,一拳把高兆铭打了一个跟头。
高兆铭爬起来大声冲手下人喊叫着:“你们都他妈是木头!”
几名警察又扑向石敢当和苟日新,可仍然制服不住他们。
高兆铭抓起□□说:“这里是警察局,你们想找死啊!”
石敢当说:“老子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不放五爷,我就没想活着出去!姓高的,今天我就跟你同归于尽!”
石敢当瞪着双眼,又一步一步地逼向高兆铭。高兆铭吓得连连后退,一屁股撞在办公桌上,举着□□却不敢射击。石敢当一拳打去,高兆铭从桌面上翻了过去,重重地摔在地上。只见他咬牙切齿地爬起来,又一次举起了□□。石敢当刷的从腰间拔出匕首,掷向高兆铭。高兆铭急忙一躲,匕首擦肩而过。就在石敢当又拔出另一把匕首的时候,高兆铭手中的枪响了。石敢当右臂中弹,匕首落地。他返身抓起一把椅子,高高举过头顶,就要砸向高兆铭。高兆铭一咬牙,连发数枪。石敢当胸部血流如注,身体一晃倒了下去。苟日新忙扑过去抱住石敢当,却被拥上来的警察按倒在地。
等在外面的那伙人听到枪声,欲往楼房里冲,却被十几支枪口逼得不敢盲动。这时候,楼房内走出了头发凌乱的高兆铭。
“把他们都给我抓起来!”
随着高兆铭的一声令下,一群警察冲上来,把那些人七手八脚地捆起来,有的还被带上了脚镣。眼看着一场风波平息下来,高兆铭却变得更加紧张了。
苏公馆的客厅里,苏尔钦愁眉不展地吸着雪茄。苏太太和苏文婕坐在一旁,都闷声不响。自从销毁了潘家大院的鸦片,苏尔钦就一直处在高度的紧张状态。甚至晚上做梦,都在跟潘梦熊拼杀。
“尔钦,”苏太太终于忍不住地问道,“你真的要把我们娘儿几个送走?”
苏尔钦叹了一口气,说:“唉,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明天的船票已经定好了,你们去准备准备吧!”
苏文婕说:“叔叔,我决不离开天津。”
苏尔钦说:“你必须跟她们一块走,我要对你的安全负责。”
“谢谢叔叔的好意。”苏文婕说道,“我就不信呆在苏公馆里,会有人把我绑了去。”
苏尔钦生气地说:“你不肯离开天津,是不是为了仇英?”
苏文婕不以为然地说:“就算是,那又怎么样?”
苏尔钦气咻咻地说:“我决不允许你嫁给他!”
苏文婕冷冷地说:“漫说是叔叔,就是我的生身父母,也无权干涉我的婚姻大事。”
“唉,”苏太太着急地说,“目无尊长,这都是洋学堂的罪过啊!”
“维护我自己的权利,这是目无尊长吗?”苏文婕生气地说道,“叔叔,苏公馆与潘家大院的争斗,我早就看得厌烦了。你与潘梦熊的私仇,与我并不相干。我不能因为两家的厮杀,就割断对仇英的情谊。如果你坚持自己的做法,我即刻就搬出苏公馆。”
苏太太忙起身拉住苏文婕的手,说:“文婕,不好说生分的话。不管怎么样,叔叔也是一番好意。对与不对,毕竟是长辈,怎好说走就走呢?”
苏尔钦说:“文婕,你也不要生我的气。仇英几次给我造成重大损失,这你是知道的。况且,你对他究竟了解多少?”
苏文婕说:“是非曲直,我还是看得明白的。”
“好吧,你是独立的。”苏尔钦无可奈何地说道,“从今往后,我不再勉强你做任何事情。不过,假如你心里还有这个家,你就去说服仇英脱离潘家大院,到苏公馆来吧!”
这时候,海乐山兴高采烈地走进客厅,说:“苏先生,报告你一个大好消息!”
苏尔钦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海乐山,不相信在这种时候,会有什么大好消息。可是,他又盼望真的能吹来一股神奇的风,把笼罩在苏公馆的恐怖阴云,刮得干干净净。
“快说,”苏太太急切地问,“什么好消息?”
海乐山眉飞色舞地说:“昨天夜里,潘家大院的老太爷被人杀死。今天上午,潘梦熊又被警察局抓起来啦!”
“真的?”苏太太高兴的快晕了过去。
海乐山说:“由于潘家大院去警察局闹事,石敢当被当场打死,苟日新也蹲了班房。我还听说,昨天晚上,柳香圃也被秘密处死啦!”
苏尔钦甚感惊诧地说道:“一夜之间,潘家大院就土崩瓦解,简直叫人难以置信!”
海乐山说:“潘家大院落得如此下场,据说与日本特务机关有关联。”
苏尔钦摇摇头,说:“不可能吧,潘家大院怎么会得罪了日本特务机关?”
海乐山说:“据谣传,大概是为了一尊价值连城的海神雕像。”
苏尔钦心中一惊:“海神雕像?”
苏太太问:“如今潘家大院谁当家?”
海乐山说:“自然是那个神枪手三姨太啦。”
“尔钦,一个娘儿们家,能主什么事儿?”苏太太笑着说道,“潘家大院再也没有力量跟咱们作对了,我们也不必南逃了吧?你快去把文炳放出来吧,这些天都快把他闷死啦!”
苏尔钦没有回答,忧心忡忡地独自走出了客厅。苏太太见苏尔钦没把自己的话当做一回子事儿,便也匆匆地走出了客厅。
“海先生,”苏文婕问道,“仇英怎么样啦?”
“他正在帮着黎月萍料理潘大可的丧事。”
“你能不能设法让他到苏公馆来一趟?”
“让他来苏公馆?”
“是的,”苏文婕说道,“叔叔要求我说服仇英脱离潘家大院,到咱们苏公馆来做事。”
海乐山推诿说:“自从那天仇英被打伤,他便对我恨之入骨,我岂能把他请来。”
“苏小姐,那就让我去吧!”
苏文婕和海乐山转身望去,只见夏海珠站在客厅门口。看那个神情,她是蛮有把握的。
“不,”海乐山深情地看了夏海珠一眼,说,“外面兵荒马乱的,还是让我去试试吧!”说完,他就起身走出了客厅。
苏文婕来到夏海珠跟前,说:“苏潘两家的争斗,总算是偃旗息鼓了。我们一块说服仇英,叫他到苏公馆来吧!”
夏海珠打趣地说:“你们家的保镖已经不少啦!”
“看你说的!”苏文婕笑道,“你总不能给我当一辈子保镖吧?”
夏海珠一下子被触动了心事,转身就要走,却被苏文婕一把拽住。
“海珠,”苏文婕神秘地说道,“你没注意海乐山刚才跟你说话的眼神儿?”
夏海珠对于海乐山那深情的一瞥,如何感受不到?
“你知道吗?”苏文婕继续神秘地说,“自从你来到苏公馆,海乐山的情绪渐渐发生了变化,变得不再那么忧郁了。你说,他这是为什么?”
夏海珠红着脸说:“我怎么会知道?”
苏文婕说:“不知道,可以去问问他嘛!”
“亏你教得出这办法!”夏海珠说,“人家变化不变化的,碍着我什么事儿!”
苏文婕认真地说:“你是真不明白,还是故意跟我装糊涂?好端端的一个人,因为你的出现而发生变化,这其中必有缘故,你怎么能视而不见呢?”
夏海珠的脸变得更红了,说:“反正我不能老着脸皮去问他!”
苏文婕坏模坏样地说:“要不让我替你去问问他?”
“你问不问他,跟我没关系!”夏海珠说完,转身跑了。
苏文婕望着夏海珠跑去的身影,情不自禁地笑了。她早已经感觉到,自从海乐山发觉她与仇英好,那情绪就变得很低落。尽管她不知道海乐山是为她而来,却已明了他对自己的心意。如今,夏海珠的出现,驱散了海乐山心头的忧郁,这对苏文婕来说,无异是一个莫大的欣慰。通过刚才的谈话,她已经明白了夏海珠的心迹,心里感到由衷的高兴。她真心希望夏海珠能跟海乐山好,无论对于谁,都是一件喜事。然而,对于苏公馆的前景,苏文婕却过于乐观了。她满心以为潘家大院的垮台,使苏公馆摆脱了危难,从而可以高枕无忧了。于是,她高高兴兴地上楼去了。
苏尔钦坐在书房里,发呆地吸着雪茄。他似乎已经预感到,一场更大的灾难,正在悄悄地向苏公馆逼来。
苏太太走进来,不解地问道:“潘家大院垮台了,你好像并不高兴。”
苏尔钦烦闷地说:“日军压境,天津危在旦夕,有什么可高兴的?”
苏太太说:“我们在英租界,怕什么?”
“真是妇人之见!”苏尔钦说道,“潘家大院称霸一方,然而一夜之间就被日本特务机关搞垮了。苏公馆虽然在英国的势力范围内,但是日本人的黑手照样能够伸进来。”
苏太太不禁担忧地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苏尔钦说:“趁日本人还没打进来,赶紧离开天津,去英国避难。”
“尔钦,”苏太太惶恐不安地说,“有那么严重吗?”
苏尔钦说:“恐怕比我估计的还要严重。”
苏太太说:“我们一走,天津的商号怎么办?”
“我自有办法。”苏尔钦说道,“你务必要把文炳给我看住了,别叫他出事。”
苏太太忧虑地点了点头。以她的头脑,确实无法分析眼前复杂的形势。但是,她相信自己的丈夫。只要丈夫说有麻烦,那就一定会出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