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福隆赌场门前鞭炮齐鸣，人群拥挤，十分热闹。红光满面的赵有财身穿长袍马褂站在门口，喜眉笑眼地拱拳作揖，迎候四方来客。他的身后，立着一帮横眉努目的打手。

汪怀丹为了给万福隆捧场，怀里揣着两千元，嘻嘻哈哈地也来到了赌场。一走进烟雾腾腾的大厅里，他就被浓烈的酒气熏得直想呕吐。这里既没有窗户，也没有挂钟，只有耀眼的灯光把大厅照得通明。三台赌博机旁，围着精神高度紧张的赌徒，他们一个个瞪大了眼睛，在往赌博机里投币，时而响起一阵喊叫声。大厅里没有任何外界的干扰，有的只是嘈杂的喊叫，刺激着赌徒不停地下注。汪怀丹虽然好赌，却对赌博机不感兴趣。

赵有财笑呵呵地迎上前来，直冲汪怀丹打拱：“汪老板，有您来棒场，万福隆的生意一定更加红火！”

汪怀丹笑着说：“赵老板头一天开业大吉，我哪有不来棒场的道理。”

赵有财说：“您的兴趣我知道，最喜欢搓麻将。这大厅里过于热闹，您还是楼上请吧！”

汪怀丹说：“好，那就楼上去！”

汪怀丹随着赵有财穿过乌烟瘴气的大厅，来到了楼上。

一名花枝招展的女招待，忙上前搀住了汪怀丹，娇嘀嘀地说：“先生怎么称呼啊？”

“巧妹，”赵有财说，“这位是昌盛祥绸布庄的汪老板，是苏先生的大红人，你可要好生伺候着！”

巧妹故作亲热地说：“汪老板，那间屋里正好三缺一，您来凑个数吧。我保您大吉大利，能把钱袋装得满满的，发个大财！”

汪怀丹高兴地笑着，却不肯挪步。这时，只见从屋里探出一颗脑袋，汪怀丹一看，竟是牌桌上的老友。

“汪老板，就等着您啦！”

巧妹趁势拥着汪怀丹，走进了那个房间。赵有财见他们之间有老相识，也就悄悄地溜走了。此时，三名赌友正等得发急，见来了汪怀丹，好不高兴。他们彼此寒暄着，说上一些恭喜发财的话。倾刻之间，巧妹把麻将牌摆上了桌面。

“这劳什么麻将，玩起来太费工夫，干脆换牌九吧！”

汪怀丹临进门时，只顾得跟老相识打哈哈，也没很在意打量其它的赌友。此刻听有人要玩牌九，便冷眼去看那说话的人。这一看不要紧，倒把个汪怀丹吓得一激灵。只见那人一脸的沉坑麻子，长着一对三角眼。他不是别人，正是津门有名的赌场泼皮黄麻子。汪怀丹最讨厌他，有心想退出赌桌，又怕惹恼了这个嗜赌如命的家伙。既然已经进来了，便不好出去，只得勉强坐在那里。他想，这万福隆的东家是苏尔钦，谅他黄麻子也不敢撒野。麻将换牌九，汪怀丹颇不愿意，又怕跟黄麻子争执起来，影响了万福隆的生意，便没有吱声。另外两名赌友，今日到万福隆只为混个名声，输赢并没放在心上。巧妹见没人反对，便撤下麻将，摆上了一副新购置的紫檀木牌九。接着，就是一阵哗啦哗啦的洗牌声。汪怀丹自恃是个有身分的人，便提出由他坐桩。其他三人也不争，于是就赌了起来。开始玩得还有些拘谨，待到有了输赢之后，那气氛就大不相同了。

“这你妈手气哎，没治啦！”黄麻子赢了钱，忍不住眉飞色舞地直嚷嚷，“我与桩家对门，输赢不在钱上，争的是那股子心气儿。别看骰子在桩家手里，那叫劲的牌却直往我这里打。妈的一开牌，桩家就是个大弊十，是个点儿就比他大。龙争虎斗看手气，抓不着好牌算你妈的丧气！”黄麻子斜叼着烟卷，眯起三角眼抠着牌点，忽然嘿嘿一笑，叭的将牌往桌上一亮，把旁边人吓了一跳，“你妈哎——地杠！天门地门快点亮，别都像个小脚女人似的忸忸怩怩……哈哈哈，一个杂七，一个长六。妈的，这叫嘛牌？刚才说啦，天九不封王，你桩家有本事，就亮个天杠出来。别你妈磨蹭啦，生孩子都比你亮牌快。瞧瞧瞧，你汪胖子手再紧，还真能憋出一副天杠来？”

汪怀丹连输几圈，心里本来就有些发急，此时被黄麻子一数落，那脸也就胀得通红。他一时来了脾气，把两张牌拿在手里慢慢地错着，口里直个劲地喊着“细！细！细！”当他发现手里又是一副短牌，立时就泄了气。

“哈哈，我你妈又赢啦！”

黄麻子把钱抓在手里，连麻坑里都有了光彩。那张损人的嘴，变得更加油腔滑调了。汪怀丹掏出手帕擦着满头大汗，气得眼睛都要往外冒火。如果不是两旁的人打圆场，他真想把牌摔在黄麻子的脸上。然而，赌桌上没有常胜将军。汪怀丹眼瞅着输了一千五百元，那双小眼睛也不由得瞪圆了。黄麻子连连赢钱，那赌注也就越下越大，苦得汪怀丹几乎没有了招架之力。不料想，汪怀丹的手气陡然一转，由输变赢，反倒轮开黄麻子着急了。脾九赌到这个份上，那才真的较上劲了。就连那两个原本不计较输赢的赌友，也被这赌场的气氛刺激的认真起来。黄麻子刚才赢去的钱，顷刻之间文如数地吐了出来，最后连本都输光了，急得直抓耳挠腮，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黄麻子，”汪怀丹红光满面，高兴地摸着自己的秃头顶，冷嘲热讽地说，“胜败乃兵家常事，你也值不当急成那样儿。你的钱权当存在我这儿，日后有过不去的时候，只管朝我言语，那算不得丢人。”

黄麻子耍开了混混儿，忽地拔出刀子砰的一声插在了桌面上，扯着脖子喊叫起来：“汪胖子，甭说是输了钱，就是输了命我也肯给你。来吧，咱们赌最后一局。你要是赢了，我这只左手剁下来给你。我要是赢了，你手里的钱全归我！”

汪怀丹愣住了。

“你妈哎！”黄麻子大声叫骂着，“有种的，你就往外打骰子。要是狗娘养的，你就溜出去。可是有一条，日后要在街面碰见，你不从我□□下面钻过去，我黄麻子就跟你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汪怀丹一见黄麻子来浑的，气得两手直哆嗦，于是把心一横说：“黄麻子，我和你无冤无仇，不过是输了几个臭钱，你就骂爹骂娘。好，我就跟你赌。我要是输了，大不了把这几千块钱给你。你要是输了，可不是我硬要你的那只手。”

两旁的人见闹到这个程度，都有些害怕。眼瞅着汪怀丹一把抓起骰子，喊了一声“走！”便手腕一甩，把骰子掷在桌面上。没有法子，只得硬着头皮去抓牌。此时此刻，汪怀丹和黄麻子手里攥着牌，都非常紧张，仿佛牌一亮出来，就会丢了命似的。眼见得上家下家都胆战心惊地亮了牌，汪怀丹和黄麻子你看着我、我瞪着你，都紧张地脸上流着汗，手里抠着牌点。黄麻子沉不住气了，叭的一亮牌，竟是个杂牌一点。顿时，两只手原本就颤抖的手，这时哆嗦的不知往哪里放了。汪怀丹松了一口气，不想一亮牌，却是个弊十。只听黄麻子疯狂地大叫一声，扑过去就把汪怀丹所有的钱都搂在怀里，兴奋的两眼闪闪发光。此时的汪怀丹，也急眼了。

“黄麻子！”汪怀丹如丧考妣一般地大叫起来，“咱们接着赌！”

黄麻子说：“你下嘛赌注？”

汪怀丹脱口而出：“就押我闺女！”

黄麻子猛地把钱往桌上一扔，说：“汪胖子，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容不得你反口！来，打骰子！”

这时候，汪怀丹猛然省悟自己说走了嘴，心里顿时怦怦地跳成了一团儿。那骰子抓在手里，竟像有千金重。他知道，赌场上从不讲“仁义”二字。割下大腿肉当赌注的事，在赌场上并不罕见。而输掉老婆孩子，更稀松平常。他的三个女儿，一个比一个长得水灵，万一输掉了一个，简直就会要了他的命。眼下，偏又遇上黄麻子这等泼皮，如果改口，决不肯答应。于是，汪怀丹索性一狠心，口中念念有词，叭地打出了骰子。他不相信自己的手气，真的就会要了他的老命。

各家把牌抓在手里，都盼着能赢。上家一看手里是一副虎头对儿，便迫不及待地亮了出来。下家的牌也不赖，高兴地亮出了一副天九。虽说有言在先，天九不封王，这也是一副大牌。汪怀丹的心里直扑腾，眼巴巴地瞅着黄麻子，等他亮牌。黄麻子此刻也紧张得要命，生怕手里是一副臭牌。只见他瞪着眼睛咧着嘴，用手指使劲抠着牌点。忽然，他的三角眼一亮，叭的打出了一副天杠，顿时满座皆惊。此时，汪怀丹的红脸变成了黄脸，手里面攥着牌，大汗珠子直往下流。他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脑袋胀得像磨盘大。面前的三名赌徒，仿佛是在一片迷雾中似的，怎么也看不清楚。忽然间，他发现桌旁的三男人，霎时变成了自己的女儿。她们一个个死盯着汪怀丹，满脸的怨气。汪怀丹刚要说话，三个女儿又还原成三名赌徒，都急等着他赶紧亮牌。此时此刻，汪怀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头脑也不清醒了，有气无力地把牌慢慢扣在了桌面上。

“老几位，”汪怀丹声色黯然地说道，“你们别着急，我去方便方便，回来就亮牌。”说完，便起身走出了房间。

黄麻子瞧见汪怀丹那副神色，猜想他的牌肯定不怎么样，便由不得满心欢喜。平白赢了个黄花闺女，自觉艳福不浅。于是他撺掇上家把汪怀丹的那副牌偷偷揭开看看。这一看不要紧，竟把黄麻子惊得拢不上嘴。

“完啦！完啦！”黄麻子带着哭音叫唤起来，“我这只手你妈完啦！我寻思天杠就顶了天儿啦，谁想他汪胖子竟摸来个小皇上！老几位，替我说两句好话吧！”

在座的两位赌友，心里反倒有些高兴。真要让汪怀丹输了闺女，他们也于心不忍。过了老半天，他们见汪怀丹还没有回来，便打发巧妹去催他。

“有人跳楼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