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
邱雨一时间没听明白,本能地应下:“我知道啊,在我回来之前就——”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听见蔡晶晶的唇在蠕动,却没有说话的声音出现。
不知为何,深重的悲悯感突然从邱雨心底攀升,沿着血管冲入四肢百骸,密密麻麻缠绕住了她。
很快,邱雨发现自己丧失了呼吸的能力,清晰的窒息感正渐渐吞噬她的心跳。
“你妈妈,在ICU总共待了不到一周时间,就走了。”耳边轻轻落下这样一句。
仿佛雷鸣当头轰隆作响,邱雨手一松,手机啪嗒落在地上。
而她迟钝地仿佛没接收到这一结果,目光茫然往下,又抬起。
周围人群往来,没有人发现这里的不对劲。
“什么意思……晶晶姐……”邱雨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发着颤,“什么叫总共不到一周……”
她努力想笑,但上下齿磕在一块,声音从中间闷闷地挤出来,更显凄凉无助:“晶晶姐,我没明白……”
邱雨无意识地迈出一步,却好似走入真空,耳边喧嚣发闷又飘远,本来清晰前路的也已然模糊。
终于,蔡晶晶在犹豫里最后选择了一锤定音:“小雨,我指的是,九月份……你妈妈出事那时候。”
九月份。
邱雨腿一软跌在地上,手里东西也坠下去。
“小雨?!”蔡晶晶的声音落入厚重的尘埃里,很快消失不见。
她钝钝地垂下头,冷不丁的,脸被人支起来。
“你没事吧?”现实回笼,吵嚷声层层来袭。
有人试图拔起她的胳膊,有人帮忙拾捡落了一地的蔬果。
邱雨却依然发愣,直到一只温暖的手覆上她的额头。
“小姑娘,还好吗?”嗓音落在耳边,她呆滞地看过去。
与邱母一般年纪的女人正担忧地瞧着她。
心脏被刺猛地扎了一针,喷涌出无穷无尽的血。
邱雨彻底回了神,推开热心众人,踉跄后退。
眼前面孔忧虑得形形色色,她却实在难以承受,惶然转过身。
目之所及,出口就在不远。
邱雨无意迈出一步,随即便像有了意识,拼了命地往外跑去。
要回家——脑海中只剩下这一个念头,伴着呼啸的风声,将她的心彻底卷入痛苦的深渊。
餐厅里,杨母正掰着玉米粒吃,眉头不深不浅地挤着,听门哐当一声撞开,当即拧成川字:“小邱,我家这门你悠着点——”
可对方难得没有低眉顺眼地响应她,一溜烟地跑回屋内,杨母愣在原地,连脾气也忘了法,听得咚的一声,才回神喃喃:“搞什么……”
屋内,邱雨背靠门,在耳边半举着手机。
门阖上的瞬间,她便清醒过来,可电话已经拨出去,想挂断,对方却很快接起:“小雨?”
万事俱变,杨舒晴的反应却是永恒的平静。
邱雨张嘴:“舒晴姐,我——”可喉咙堵得严丝合缝,什么都出不来。
电话那边叹了口气:“我妈又在发火?”杨舒晴温和道,“小雨,她就是个病人,你多担待点。不管怎么样,我都是信你的。”
邱雨却从这话里听出了要挂断的意思,着急忙慌地叫道:“舒晴姐,我需要请假。”
杨舒晴意外:“请假?”
既然话说出口,很多便不好再藏,她吸了口气,勉强定神:“家里有点事,得回去。”
电话那边,很久没有反应。
邱雨担心对方不信自己:“是因为我妈去世……还有些地方得处理。”
“处理什么呢?”对方轻言细语,“不是已经下葬了吗?”
她张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蔡晶晶的消息过于有冲击力也过于私密,如何能对外人说出口……
耳边,杨舒晴叹了口气:“小雨,是不是我妈这几天又闹了?”
“不是,真的是我——”
她重重打断:“小雨,你就忍忍,她也没几年了。”
邱雨一愣。
“我妈这个病,虽然现在看着还行,但医生已经说了不能骨髓移植,所以后续只能靠化疗捱着。”杨舒晴语气很平静,完全听不出来悲伤。
或许是她早已接受了现实?邱雨脑子里陡然生出个念头。
“你知道的,我还有霏霏得照顾,公公婆婆又在,真的没精力管家里这边了……你是我很信任的人。”杨舒晴顿了下,继续道,“我真心把你当妹妹看的。”
邱雨心里一动:“舒晴姐……”
“认识这么久,我对你怎么样你应该能感觉的出来吧?况且真心话,我妈要是走了,这房子我拿着没用,要么扔在这里要么卖出去,相比起来我宁愿送给你,因为你值得。”
她听完,有点说不出话。
杨舒晴太情真意切,讲的也确实是事实,邱雨听不得这些,心跟着软得一塌糊涂:“舒晴姐,真不是凌阿姨的问题,是我自己……”她觉得不能隐瞒,只得紧着嗓子道,“我妈妈去世这件事里,可能有些我不知道的情况,我想去问问。”
电话那边沉默片刻:“是什么?”
“去世时间。”
邱雨听见杨舒晴倒抽了口气,仿佛是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忙道:“我也觉得不可能,但有认识的人提了,我觉得还是得去求证。”
至少这是自己能为亡者唯一能做的事情了,她无比酸涩地想,眼前浮现邱母的脸,却或许因为心里作用,完全隐藏在云山雾绕的后面,根本看不清表情。
“好吧。”杨舒晴长叹,“不过至少等我回来?”
“回来?”邱雨愣住,“不是说很忙……”
“没办法,你的事情也很重要啊。”对方说,“刚好我妈下个月再去化疗,我陪她一起去医院呆着。”
而这话里的内容,应该属于杨舒晴计划之外的决定了,或许会让她不得不进行一些原本不该有的改变。
“所以啊小雨——”耳边温柔呼唤邱雨的名字,“你再坚持坚持,可以吗?”
她再也生不出拒绝的话。
“……可以。”邱雨抿紧唇,勉强让自己声音听起来轻松点,“舒晴姐,麻烦你了。”
杨舒晴挂断电话,并很快地把电话拨给了杨母。
也不知道她到底说了什么,杨母并没有对邱雨冲回家的举动多有苛责,甚至吃饭时也难得地对她和颜悦色起来。
但这一切并不能吸引到邱雨。
她的心早已经回到了合渠,飘荡在邱母墓碑的上空。
公墓所在地是舅舅选的,邱雨没有任何立场说不,只能在具体的安葬位置上多费些心思。
可就算是再如何谨慎选择,也不过是给活着的人看而已。
邱母当时出事后,先送往镇上医院抢救,再被推去市级医院,具体事宜其实镇上众人并不多有了解,但蔡晶晶走亲戚时恰好碰上个在市级医院做护工的人,便意外听到一嘴。
不过,蔡晶晶毕竟与对方只见过几面,谈不上熟,很多事情没法细问,征求同意后把对方联系方式推给邱雨。
“本来想去市里再给你探探,但家里不巧有事,忙完就得回山上去照顾牛,没办法……”蔡晶晶在电话里连声道歉。
邱雨赶紧阻止:“晶晶姐,是我该谢谢你。”
本来这也并非对方分内之事,能拿到联系渠道已是万幸。
可去申请好友后,对方却迟迟没有通过。
纵然心里再怎么嘀咕,邱雨也不好拿这点小事去劳烦蔡晶晶,但时间久了,她总免不了忐忑。
邱雨很难把这份心情归咎到哪一点,而在家里待了半天后,夜深人静时,她又落着泪陷入梦境。
梦里自然出现了邱母,可无论邱雨怎么喊她,她都仿佛没听到,直挺挺地站在河对岸。
河上雾气缭绕,本该难辨其他,但邱雨却能清晰看见母亲的面孔,泛着惨白,毫无生气。
“妈妈……”她小声叫道。
对方循声扭头,眼睛瞪得很大,眼珠遍布漆黑之色,看不见瞳孔。
但邱雨发现自己竟不觉得害怕,只是喃喃:“你在怪我吗……”
是怪她没有及时出现,还是怪她现在依然回不去?
可惜,梦里终究得不到结果。
第二天一大早,蔡晶晶介绍的人终于通过好友申请,没等邱雨细问便发来语音:“小姑娘,我也是听我在ICU干的姐妹说的,具体也不太清楚。”那人操着一口浓重的乡音匆忙说道,“我干完今天的班再去给你问问好吧。”
邱雨能听见背景音里医院的叫号声,显然对方正在忙碌,她只能应下。
可这一问就过了好几天,在此期间,杨舒晴给杨母挂了个营养科的专家号,需要邱雨陪着去,等看完后,又被要求给杨母按教程做她以前喜欢的吃食,每天不重样。
虽然一切安排不用邱雨自己费脑,但无论如何,她得专注地给杨母跑前跑后,这样忙碌下来,她也没功夫去纠缠那位在医院的护工。
终于,对方主动联系过来:“小姑娘,我给你问到了啊,是这样的,我那个姐妹记错了,你妈住得好好的,她记成另一个人了。”
长长一段语音,无论邱雨怎么问,都是如此说辞。
可是,从合渠镇转入的烧伤病人,多么明显的特征,怎么可能记错?
邱雨继续追问,不知哪句话惹恼了对方,再发消息过去,显示自己已不是对方好友。
她捏着手机站在原地很久,一个巨大的黑洞在眼前缓缓展开。
杨母在餐厅里喊:“小邱,吃的还有多久啊?”
“就,就好。”她喃喃,手却抖得不成样子,勿论拿起任何东西。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忽地亮起,显示出一条来自微信的新消息。
邱雨着急忙慌地定睛看去,却在见到名字时愣住。
骆鸣:我这几天在玉东,有空见一面吗?
不知为何,她积蓄已久的眼泪一下子流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