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才是舅妈今天一定要把自己拖来的目的,邱雨终于回过神。
她想起表哥所谓的电话,很有理由相信,他们或许今天根本就不在家里。
“小雨?”舅舅没等到答复,与方喜容对视一眼。
方喜容已经从刚才的负气中缓过劲,见状轻咳了声:“小雨,这边大家都知根知底的,你还怕介绍的人不行?”她看向邱雨,言辞恳切,“放心,你妈妈把你托付给我们,我们会为你好好把关。”
托付……邱雨在心里默默咀嚼这两个字。
邱母希望舅舅一家照顾她并不奇怪,但方喜容能有这么配合的态度就很不寻常。
邱雨早已不是天真的小姑娘,方喜容越是好说话,便越预示着还有她所不知道的事情已经或者将要发生。
但……好歹也是他们将母亲送到医院,照顾她,又帮着操办她的后事,邱雨实在做不来以最坏的心思揣度他们。
“我不确定什么时候回来。”她抿起唇,看着眼前两张形色各异的脸,勉强笑道,“舅舅舅妈,我现在心里挺乱的,让我好好想想吧。”
方喜容正要张嘴,被猛地一拽,她鼓起眼不满地看身边,丈夫正微微摇头。
行吧。
邱雨在舅舅家吃过午饭就告辞回去,离开时,舅舅舅妈两人你推我我推你,似乎依然有话要说。
她不由叹气,捂着胸口道:“舅舅舅妈,我昨晚几乎没怎么睡,现在不太舒服,明天我再过来,可以吗?”
其实脸色过于苍白时,只要稍稍来点光亮便能被发现,但这边就是没提过,邱雨也不想拿这点出来博同情,可眼下如果不说,不知道又会被烦到什么时候。
她不得不承认,从接受邱母去世开始,心里便有一块地方坍塌了,似乎无论她接下来说什么做什么,都不会再有过去那种被死死禁锢毫无自主动作的感觉。
可这样的感觉,到底是好还是坏?
邱母会乐意看见她这样的改变吗?
邱雨不知道,也不敢去深想。
她怕夜深人静时,会梦见母亲谴责的目光。
不过邱雨对第二天的烦恼持续时间并不长,回家路上,杨舒晴打来了电话。
她这才想起从到家开始,自己就一直没有与对方联系过,更勿论说一声“新年好”。
“舒晴姐……新年好。”迟来的祝福细如蚊呐,邱雨脸颊发烫,很不自在。
但杨舒晴并没放心上:“你也新年好。”顿了下,那边问,“回家感觉怎么样?”
或许是对方的温柔语气太没法让人设防,邱雨已经到嘴边的“没事”硬是没法脱口,突然而至的沉默里,杨舒晴也不催促,呼吸轻轻缓缓地从听筒飘出,莫名地让她依恋。
心里像是有什么安定下来。
邱雨闭了下眼:“其实有件事,我妈……”
对着杨舒晴,她说实话其实比隐瞒要容易。
而对方听完,半晌没吭声。
邱雨担心是自己的家事让杨舒晴感觉,又匆忙道:“舒晴姐,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发生的太突然——”
“我知道,小雨,你别慌。”对方嗓音变得比刚才还要温柔,“你妈妈的事,请节哀。”
邱雨恍惚想起,“节哀”二字,似乎从未从舅舅与舅妈口中真切地说出过,如此一来,来自远方的这句问候便显得尤为珍贵,也更容易令她不知不觉湿了眼眶。
“……谢谢。”邱雨轻声,庆幸两人只是在通话。
现在,她择了条通往家里的小路走着,两侧商店大多关闭,来往人也少,安静时只听得见呜呜吹过的风。
所以,杨舒晴再次开口的声音便显得如此清晰:“小雨,我这次打电话来,是想和你商量件——”
正说话间,邱雨身后却有车辆骤然鸣笛,几乎刺破耳膜的啸叫让她打了个大哆嗦,手机差点滑落,耳边余音就此消散。
邱雨稳了稳,才重新冲着电话道:“舒晴姐,你说。”
杨舒晴那边却卡了好一会。
她只能等,等到耳边传来深深的吸气声:“虽然现在说这些有点不太合适,但我时间来不及了,所以只能现在问你。”杨舒晴稍许停顿,接着便语速飞快,“你可不可以来我这里,帮忙照顾我妈?我按月给你付钱,就和之前在明江一样。”
邱雨愣住。
“我不能一直呆在我妈这边,她的病也不允许出远门。本来我是打算晚几天再问你,但明江那边有急事需要我回去,我——”杨舒晴劈里啪啦说一大堆,末了才发现邱雨并未说话,不由干巴巴地笑了下,“小雨,你拒绝也没事,我就是……先想到了你。”
声音渐渐消弭在风中,有种无论如何都没法忽略的低落,虽然不能问清具体,邱雨多少知道点她的苦楚,心里也跟着揪起。
这种不好受与回来后接二连三的变故杂糅在一起,从心脏一直堵向喉咙口,空气吸不进又呼不出,可憋闷时,又有一丝缝隙在为她展露天光。
那是邱雨离开这里的希望。
“小雨,你愿意吗?”耳边,杨舒晴追问。
邱雨仰头望天。
阴云沉沉,是她从记事起便无处不在感知的压抑。
如果说了愿意,能逃避得了眼下的一切吗?
又或者,这仅仅只是一种无关紧要的选择?
可不做的话,谁会知道未来会变得怎样……
脑海中有声音在不断争执,邱雨缓缓闭眼半晌,下定了决心:“舒晴姐,我答应你。”
去照顾杨舒晴的母亲固然算作工作,在此之前,告知舅舅舅妈是一件必不可少的事情。邱雨对他们可能会有的反应脑补过很多种,但出乎意料的是,对方似乎并不抵触她突然变化的工作,甚至有些欢欣鼓舞。
而时间紧迫,邱雨来不及细想,便要再次收拾行李。
大年初三,她从合渠启程,重新回到杨舒晴的家乡,那个叫做玉东的地方。
杨舒晴依然在小区门口等着:“小雨。”她笑意吟吟,看了眼邱雨身后的行李箱,“东西都拿过来了?”
“还有些在明江,到时候得托人寄回来。”
杨舒晴接口:“要不要我帮你?”
“不用不用,那边房东阿姨和我很熟的,估计她就能做。”
杨舒晴点点头,转过身与她并肩往小区里走,大概是过年的关系,小区地面停车变多,路便显得拥挤。
邱雨一面小心自己的破烂箱子别剐蹭到车,一面分神听杨舒晴给自己介绍家里情况。
“我妈今年确诊白血病,现在化疗,平时呆在家里。”她说,“其实你的事情也好做,早中晚三顿饭,提醒吃药,帮忙洗漱什么的,还有就是到疗程接送医院。”
邱雨仔细记下:“还需要注意什么吗?”
“她最近皮肤蜕皮得厉害,我让医院开了药,你记得帮忙——”顿了好一会,杨舒晴才又道,“不过我妈这人脾气不好,说话有时候不中听,你得多担待。”
“这个能理解的。”邱雨记得,连邱母那样温和的人,在车祸入院后治疗效果显得缓慢时,也会忍不住发些急脾气,她一点都不觉得意外,“阿姨怎么称呼?”
“她姓凌。”杨舒晴说着脚步停下,盯着正面出现的楼栋口。
生锈的铁门大敞着,里面黝黑一片,看不清路。
邱雨侧目,不知为何,总觉得从她的面无表情里,看到了隐约的烦躁。
两人到家时,杨母正坐在餐厅喝水,听脚步过来只略略抬眼。
她这次没有包头巾,光秃秃的脑门在灯下反着光,眼睛扫来,流露出提防的神态。
“妈,她就是邱雨。”杨舒晴似乎没注意,介绍道。
邱雨赶紧弯腰:“凌阿姨您好。”
杨母眯了眯眼,目光转到杨舒晴脸上,从鼻子里哼了声。
一时间,气氛有些不太妙。
好在郁霏从房里闻讯出来:“小雨姐姐。”她飞速看向杨舒晴,见后者点头,又笑眯眯地对邱雨说道,“我带你去房里。”
“嗯,谢谢。”邱雨又一次冲杨母微微弯腰,“凌阿姨,我先进去了。”
对方依然不理人。
她没放心上,就是经过杨母时,耳边却传来一声清晰的厌恶:“乡巴佬。”
邱雨脚下顿了顿。
下一秒,行李箱被郁霏接过。“天哪,好轻!”她夸张叫道。
“嗯……伴手礼都给家里了。”邱雨回神。
等她再扭头看去,杨舒晴已经拉杨母走开了。
杨母的房子虽略显老气,但也是三室一厅的格局,留给邱雨的房间早已收拾好,虽然不似明江壹号带着独立卫浴的那种,却也有扇窗户,凑近看外面,能从松木的缝隙中看见灰霾的天色。
“你来得还挺快。”身后,郁霏突然开口,说不清是什么语气。
邱雨回头:“舒晴姐昨天和我说的,凌阿姨身体也不好,总不能拖吧。”
“哦,是这样。”小姑娘却始终盯着她,仿佛要从她脸上剜出点什么。
“……怎么了?”
郁霏撇了下唇,收回视线:“没什么。”她环顾四周,嘴皮又动了动,“你先收拾吧,我出去——”
却听屋外哗啦一声,似有什么落地碎开。
邱雨本能地拔腿出去,郁霏愣着神没拦住,等她踏出屋外的时候,正听见女人声嘶力竭地指责:“看我要死了,就把我甩给保姆?我告诉你杨舒晴,想都别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