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鸣皱了下眉,迅速转身的同时说道:“把门关上。”
邱雨回过神时,对方已经背着她打开储物柜,从里面抽出衣物后关上。
“你等我一下。”骆鸣侧过脸,颊边肌肉咬的很死,对她板着声。
“哦,好——”她话没说完,对方已经窜回到后面,砰的重重一下,浴室门关上。
邱雨站在原地愣着,莫名想起了件事。
那时候,在新阳的网球馆,他们打了好几场比赛。
她总是输,却又不服输,每每被骆鸣手起球落削得很惨。
其实按理来讲,连输几次后骆鸣就应该叫停了,可他没有这样做。
有天晚上康锐摸过来,恰好看见骆鸣一记大力扣杀,邱雨惊叫一声往边上躲。
他没忍住就喷了:“我说老骆,你对人家女孩子温柔点啊!”
邱雨惊魂未定,又忽地发现场边站着其他人,瞬间蹲到地上把脸捂住。
好丢人!
耳边脚步匆匆靠近:“起来。”
她呜咽:“我不——”
没等说完,胳膊一紧直接被往上拉,骆鸣冷声:“站好。”
邱雨被迫起身,她仰起脸,对方皱着眉一脸不赞同:“你想直接晕倒吗?”
“……我哪有那么弱?”邱雨喃喃反驳。
骆鸣从上到下打量她:“刚剧烈运动完,宁愿你慢慢走去坐下也不能直接蹲。”
他语气不善,她却也理亏,什么话都说不出。
正尴尬着,后面康锐突然打起哈哈:“老骆,我就说你最近怎么都不肯跟我聚,原来是找了个陪练啊。”
骆鸣把手松开,扭头道:“你最近每天十二点才下班,我能和你聚什么,听你复盘工作?”
他调子里带着些懒意,飘飘擦过邱雨耳边,有点痒。
邱雨心跳了下,看过去,正与一双挑着兴味的眼睛撞在一起:“你好,康锐。”
康锐伸手。
她却愣住。
不同于骆鸣整套的运动装束,康锐鼻梁上架了副金边眼镜,衬衣西裤挺括干练,有呼之欲出的精英范。
康锐冲邱雨弯弯眼角:“哎,你工作习惯吗?”
可他笑着,又感觉没完全笑,像戴着张笑模样的面具。
“习惯,我——”邱雨本能作答,突然反应过来,瞪大眼睛,“你知道我在这里上班?”
康锐斜睨骆鸣:“当然,有人知道你没了工作,特意来拜托我。说起来也巧,这家老板是我客户,网球发烧友来着——”
“好了,你不是来找我的吗?走吧。”骆鸣突然打断。
康锐愣了一下,骆鸣已经先一步往更衣室的方向去了。
他赶紧跟上,不过总不时地回头,带着些奇怪的探寻之色。
邱雨抿唇,心脏很不愉快地砰砰直跳。
可她又并非因为康锐眼中的深意而恼。
只是突然恼火自己。
邱雨发现,她似乎在不属于自己的生活里,耽误了太久。
一如现在。
“邱雨?”耳边声音拉她回神。
可她看过去,又呆住了。
骆鸣已经穿戴整齐,头发估计使劲擦过,凌乱地支棱在脑袋上,不仅冲淡了些之前的冷硬,更给人一种时光倒流的错觉。
四年前,邱雨站在更衣室门口很久,始终等不到骆鸣和康锐出来。
她终于下定决心,自己去敲门。
门打开,迎面遇到的也是这样一副浴后懒散的模样,听她说不想比赛了,他眉毛懒懒散散地挑了下。
“不比赛了?”骆鸣倚在门边,空气潮热,眸光明明暗暗。
“嗯,工作挺忙的。”邱雨点头,“既然你不想接受我的感谢,起码让我请顿饭吧。”
那边很久没有出声,只是盯着她看。
邱雨眼睛垂下。
除了比赛不留情面,骆鸣其实还挺好相处的。
但遗憾的是,这样的人不属于她的生活,她也不该放任自己忘记现在。
哪怕只是暂时忘记。
“好。”耳边平静道。
“那么,明晚见?”
“好。”对方不再多言,合上门。
砰。
过去与现在同时响起了声音。
邱雨看骆鸣合上柜子,转身问:“想好说什么了吗?”
他的语气很平静,没听出讥嘲,但似乎也不准备与她详谈,连请坐都不愿说。
她定定神:“我就是来……谢谢你。”
骆鸣连眉头都不动一下,背抵着柜子双手抱胸:“我接受。”
沉默。
邱雨眼睛落在他支起的长腿上,蜷了蜷手指:“好的,再见。”
她转身要走,却听身后突然发问:“但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邱雨疑惑:“不就是你说的那种……陪练?”
“陪练”一词让骆鸣眉心微动:“我不是指这个。”
她更加疑惑:“那是?”
他还是那副倚靠的姿态,头微微扬起,冷白的光线落在喉结上,很轻微的跳了下。
“与郁霏的训练进一步捆绑,但凡十月比赛出现任何难以让她妈妈接受的结果,你觉得你会不会被指责?”
“舒晴姐不会的。”
“这么肯定?”骆鸣目光徐徐落下,“你很信任她?”
“她帮了我很多。”邱雨说道。
他的眼神凝在她脸上,意味不明:“你对每个帮你的人都这样?”
邱雨不解:“哪样?”
掏心掏肺,完全相信……可又偏偏还是同一个人,离开他时毫不脱离带水。
骆鸣没有再说话,就这么看着她。
或许是白光太亮,而瞳孔又太黑,他的眼里洒下寒凉的星光。
“你——”唇动了动。
与此同时,掌心突然传出嗡嗡震动。
骆鸣被扯回了神,低头看去,是康锐来电。
邱雨也看见,便说:“我不打扰你了,再见。”
她转过身。
却听身后传来声音:“陪练这件事因我而起,出现任何问题,你都可以拉我进来。”回头看,骆鸣垂眼捏住手机,云淡风轻好似说着不相干的话,“算我的道歉。”
今天是郁霏第一节课,康锐也很上心,外面冗长的洽谈一结束就给童小江打电话,没想到得到了个瞠目结舌的回答。
“你说骆鸣晚上和她们家保姆打了比赛?还被杨舒晴撞见了?”康锐语气已经开始犯冲。
打工人童小江苦哈哈道:“鸣哥给郁太太说是为霏霏日常训练做准备,郁太太也信了。”
康锐拧紧眉心,挂断电话直问罪魁祸首那边,他追的太紧,对方只得勉强松口约他在金螺湾见面。
四十多分钟后。
叮的一声,电梯门哐当打开。
走廊感应灯颤巍巍地亮起,骆鸣从明亮走入昏暗。
康锐早等得不耐烦,见状迎上去:“怎么这么晚——”眼睛扫过对方手里提着的塑料袋,又愣,“这是什么?”
“绿豆汤。”骆鸣说,顺手从里面拿出一杯,“你的。”
康锐接过,被外壁冰凉的水珠,也后知后觉地皱起眉:“你可千万别在杨舒晴面前喝。”
骆鸣背对他,哗啦啦地掏钥匙,声音显得模糊:“怎么?”
“上次我们吃饭,记得吗,你和杨舒晴说你习惯喝水。”康锐念叨,“我知道你最喜欢甜食了,但是千万别掉人设啊。”
像杨舒晴那种牛皮糖似的富家太太,谁知道喜欢往什么地方钻牛角尖,他可不愿意把额外功夫用在善后上面,头会痛死过去。
骆鸣顿了下,没说出自己已经把喝水人设在杨舒晴面前巩固了个彻底。
他拉开门,先进屋。
康锐也很自然地跟进去,开灯关门,从鞋柜里掏出双拖鞋换上,熟悉得跟回自己家似的。
这里确实也能算作他的半个家。
康锐与骆鸣的父母是同事也是好友,两家最早时候还是邻居。康锐与骆鸣从小一块儿长大,放学后经常来骆家吃饭做作业,以前是家属楼,后来骆家父母辞职下海挣了钱,就变成了金螺湾。
胖狸花从卧室溜出来迎接主人,瞧见康锐,炸着毛喵喵叫地冲过去。
“嘿,七月半,小胖胖。”康锐一把捏住猫的后脖颈往边上带,很温柔地说,“今天我没空陪你,自己去玩啊,乖。”
胖狸花七月半被拨到一旁,翻出肚皮试图把两脚兽勾回来,可康锐直奔沙发,大马金刀地往下一坐。
沙发弹起,他声音暴躁得几乎要把头顶墙皮顶掉:“和邱雨打比赛?你到底在想什么?解释解释?”
骆鸣慢悠悠地吸绿豆汤。
康锐揪了把头发:“老骆!”这次他压下调子,苦口婆心地劝,“都过去了,这四年她没找过你你也没问过她,就这么相安无事的不好吗,为什么非要扯上关系?”
那边依然不说话,但绿豆汤很快见底,发出嘶嘶吮吸的动静。
康锐瞪他。
终于,骆鸣掌心收紧,把塑料杯子压成扁扁的形状:“不过是给郁霏准备点日常训练内容。”他轻声,“你急什么?”
康锐嗤道:“这鬼话连童小江都不会信。就算是日常训练,郁霏一个人不行,非要再搭上一个?我看你就是——”
他蓦然住嘴,惊疑不定地打量骆鸣,半晌才迟疑地开口:“老骆,你和我说实话,为什么要和邱雨比赛?没记错的话,四年前你们也是一起……”
康锐说不下去了,眼神有点发愣。
旧忆重温?故梦重圆?不是吧不是吧?
他脑子里哇哇乱叫,眼前突然咻地立起一道黑影,玄光微弱的光线打在侧面,能看清他紧抿的唇线。
“没有,你想多了。”骆鸣言简意赅,“我去睡觉,你想留就去隔壁,床单在柜子里。”
说完几步跨回房,直接甩上门。
七月半落后一步,只能立起后腿挠门板。
里面毫无动静。
康锐也说不上来自己是何种心情,只得长长叹了口气,转手把小猫咪拎起来抱进怀里:“小胖胖,今晚你跟我走喽。”
他狠狠|撸了几把毛绒绒的猫后背,扭头冲紧闭的房门喊:“老骆,我今晚就睡你家,有事叫我啊!”
骆鸣坐在床沿,听着康锐脚步哒哒远去,一动不动。
黑暗沉淀了混乱的思绪,却又无可避免地往另一方向疾驰。
为什么比赛?
他告诉自己,只是为了给邱雨一个机会。
可潜意识里却翻出了更多的理由。
因为过去的那一场场比赛,因为自己重新在球场上心无旁骛,还因为……
骆鸣没有告诉过任何人,那个时候,他在邱雨身上看到了久违的自己。
那种不服输不认命、勇敢往前冲的劲头,他曾经有过,却因为一层层的缚茧而害怕再度拥有。
所以,就算比赛终止,他也鬼使神差地应下邱雨的请客。
只是第二天,邱雨迟迟不曾出现,电话打过去一直无人接听。
最后,她主动打来电话。
骆鸣很少被这样放鸽子,不悦是真,但接听时心里又无端松了口气:“邱雨,你——”
紧接着,却听见电话那边传来了她惨烈的哭腔:“救我!骆鸣,救我!”
时至今日想起,他也不得不承认,那是他第一次如此害怕失去。
失去她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