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伦敦回来之后,他们常住在半山别墅,赵景柯将自己的书房腾出来,改成苑宇彤的工作室,还敲掉半面墙拓展旁边另一个房间作为他的书房,苑宇彤创作的时候,他也在书房看书,有时偷偷探着身子,通过拱形门看看她。
苑宇彤换了早就构思好的作品雏形,改为《女史箴图》里的“冯媛挡熊图”。
那是他们在大英博物馆看到的《女史箴图》的第一段。汉元帝刘奭观看虎圈斗兽,一只黑熊攀上高堂欲伤害他,他的嫔妃们都表现惊慌无措,只冯婕妤临危不乱,奋不顾身,挺立直面黑熊,保护汉元帝。
苑宇彤欣赏她的勇敢,又对《女史箴图》摹本流浪海外感到遗憾,所以决定创作这一段女英雄的故事。
那段日子苑宇彤投入在新作品中无法自拔,赵景柯怕她发飙,也不敢总是催着她休息。
好些夜晚,他都独守空床,开着床头灯,在等待中睡着,醒来的时候就能看到熟睡的苑宇彤背对着他,为了不打扰他睡觉,只占着大床上的一个小边角。
随着苑宇彤的新作品开始创作,他们的房事也改了时间,从晚上改到了早上,但很多时候,赵景柯都看着睡着的苑宇彤满脸倦容,不忍对她上下其手把她弄醒。
所以他时常饥一顿饱一顿,十分苦恼。
苑宇彤越来越投入,也越睡越晚。
直到他真的忍不了了,凌晨拤着腰出现在她的书桌前,她还开着台灯,皱着眉在双系瓷壶上写那细如针脚的微书,丝毫没有察觉光源被挡住了些许。
她准备添墨的时候,赵景柯才缓缓开口怨道:“夫人,别研究瓷器了,能不能看看我?”
苑宇彤才发现这个穿着睡衣耷拉着脑袋的庞然大物,她仰了仰头,拨弄着凌乱地头发,心虚地笑了笑,“你怎么还不睡?”
“我能睡着吗?你每天和它在一起的时间比和我在一起的时间都多。”赵景柯指了指她手边的瓷壶,抱臂努嘴道。
她倚着靠背,抬眼望着赵景柯委屈的表情,不由得笑了一下。
最近吃得太清淡,赵先生主动搬来了醋缸。
“你当时求婚时候怎么说的?”她盈盈一笑道。
赵景柯绕到书椅后,揉着她僵硬的颈椎,“我知道,我说的话我还能不记得吗?你做艺术家,我出去赚钱,有了孩子我来带。”
赵景柯俯腰轻啄她的耳垂,沉沉的呼吸声掠过耳廓,“我想带孩子,特别想。”
“我记得当时说好是要三五年之后。”她躲痒道。
“我怎么记得是三五个月。”
“又要耍无赖了?”
“今晚能不能稍微研究一下孩子的事儿,咱们不要结果,只注重过程。”
赵景柯眉峰微挑,把苑宇彤从书椅上抱起来,跨过拱形门,一路抱进卧室。
苑宇彤扶着他绷起肌肉的手臂,色眯眯说:“赵董最近没少健身呀。”
赵景柯将她轻轻放在床上,俯身看着她的眼睛,问:“苑小姐喜欢吗?”
苑宇彤咬着手指,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有多喜欢自然不必言说。
*
苑宇彤生日前夕,安阳给她打来电话希望她能去公司一趟。
安阳现在帮她管着万宇集团,是她亲自从赵景柯身边挖的人。
赵景柯是在家的时候听说此事,怀里还搂着苑宇彤,她还装不知道看着电视剧傻乐,对头顶冷箭般的眼神无动于衷,赵景柯只好按着她的脸狠狠啃一口表达不满,疼得苑宇彤龇牙咧嘴。
好姑娘,商战打到家里来了。
她去了公司之后,安阳拿出从德国寄来的东西,她打开巨大的包装盒,里面是一整套立体的喜姆娃娃瓷偶,是德国家喻户晓的卡通形象,还有一个她出生年的年份瓷盘和铃铛。
她当初留学的时候也买了两个,但瓷器不好携带,回国时候就没一起带回来。
安阳说:“陈秘书寄来的,说一定要在今天交给你。”
精致的卡片上也不是她熟悉的利落笔迹,娟秀的字体只写着【生日快乐】四个字。
苑宇彤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日期,她都忘了今天是她的生日。
她也明白是谁在惦记着自己的生日为她挑了礼物。
“他…他们,在外面还好吗?”她问安阳。
“挺好的,苑总还是有本事。德国的分公司一成立,就占了大部分欧洲市场。”安阳凑近苑宇彤,神秘兮兮说:“跟你说个八卦,我听德国分部的人说...陈秘书怀孕了。”
苑宇彤瞪圆了眼睛,眼角流出笑意,安阳的眼神四下瞟了瞟,笑着说,“不知道吧?苑总前段时间回国了,就你和赵董出去度蜜月的时候,呆了没几天,走的时候还带走两个中餐厨师,一个营养师。”
她若有所思地点头,让安阳把他们在德国的地址给她。
安阳找人帮她把喜姆娃娃送回半山别墅,她自己拿着陈韵的地址去了商场,想给陈韵买些怀孕用的东西。
找到商场一家母婴店,店员接待了她,见她小腹平平,热情洋溢地问她孩子多大了。
她摇头,浅浅笑道:“我还没孩子,想给朋友送礼物。”
“那您朋友孩子多大了?”
“她应该...刚怀孕。”
店员笑了笑,给她推荐了孕期护肤品,防辐射服,妊娠油,她都没问价格,只点头说可以,店员知道来了大客户,一直跟着她,为她介绍各种孕期产品,希望她能办卡注册会员。
她跟着店员走到婴儿服装区,被琳琅满目的小衣服吸引住目光。
她看着掌心大小的小袜子,手感超级绵软的连体衣,造型可爱的婴儿帽,突然觉得有个孩子也不错,起码可以穿上这些衣服。
又为自己奇怪的想法笑了一下,赵景柯怎么跟她说想要孩子,她都反应平平,但在母婴店,她的生育冲动才能达到高峰。
她挑了一些可爱的婴儿服,办了卡,连带刚才店员推荐的东西一起买下,让店员帮她直接寄出去,自己带着一件婴儿服和小袜子回家,想让赵景柯也看看这可爱的小东西。
她不在家的时候,赵景柯就找人把整个家里都装饰一番,希望能给她一个惊喜,但她从早饭后出门就没回家,直到天擦黑了,才回到家里。
她一进大门就看到那辆熟悉的小飞度停在院子里,赵景柯还邀请了师父师娘一起过生日。她心情很好,下车又绕着飞度转了一圈,拍了拍落灰的后视镜,笑着对车说:“好久不见呀,最近没人给你洗澡?”
师父指导赵景柯在中厨房忙活,他打算给苑宇彤亲手做一桌好吃的。刘阿姨在西厨房备菜,如果赵景柯做得饭太难吃,她好随时替补。
师娘见到苑宇彤,目光就定格在她手里提着的纸袋,纸袋画着一个胖嘟嘟的小天使图案。师娘拿过她手中的纸袋,提出两只小袜子,师娘提了口气,瞪大眼睛,嘴角止不住上扬。
“宇彤,你怀孕啦!”师娘惊呼。
“不...”苑宇彤头还没有摇完,师娘就拎着两只小袜子奔向厨房,大嗓门冲着厨房喊:“老岳,宇彤怀孕啦!”
“....”
苑宇彤扶着额头,迈步在后面追师娘,等她追上的时候,厨房里两个男人手里握着炒勺在厨房门口探头,脸上都带着笑容。
赵景柯更是套着围裙,冲出厨房把她抱起举高,炒勺都没来得及放下。
“赵景柯,你先冷静一下。”
她挠了挠额角,看着赵景柯为她的生日忙里忙外,又不忍伤害那期盼惊喜的眼神。
她咬了咬牙,还是决定做个扫兴的人。“赵景柯,我没怀孕,是陈韵怀了。”
赵景柯眼里的微光逐渐熄灭,还带着些困惑。
“陈..陈韵...”赵景柯嘴唇动了动,脑子还没转过弯儿来,幸福来得太突然,又更突然地发现幸福不是他的。
苑宇彤指着师娘手里那对小袜子,续道:“我听安阳说的,陈韵怀孕了,所以我下午出去给她买了些礼物,顺便拿回来这个...”
师娘有些局促,默默收起小袜子,重新装进包装纸袋。
赵景柯长睫低垂,嘴角也向下弯了一下,转而又坚强起来,捏了捏后颈,有些羡慕地讪笑:“也是好事,也是好事。”
她看着赵景柯失落的表情,心又软了一些。
吹蜡烛之前她闭上眼睛,在心里许下一个愿望,希望赵景柯的愿望都能实现。
师父师娘走后,苑宇彤又钻进书房,赵景柯忙了一整天,在浴缸里无力地躺着,他偷偷点了一支雪茄,仰着头闭着双眼,纾解郁闷的情绪。
没多一会儿,苑宇彤就裹着浴巾悄悄摸进浴室,捡起浴缸里漂浮的玫瑰花瓣,轻轻贴在赵景柯微微皱起的眉心。
赵景柯缓缓睁开眼,透过玫瑰的红晕看着苑宇彤的薄肩更加雪白,她轻坐在浴缸边缘,偏着身子拨弄浴缸里的热水,水波一次一次浮在他锁骨之上,水蒸汽蔓延氤氲,她蓬松的黑发有一小截没入水中。
赵景柯熄灭雪茄,伸手把她拽进浴缸,另一只手护着她的腰身,浴缸里的水漫出边沿。
他从后抱着苑宇彤,解开她湿透的浴巾,苑宇彤转了个身,湿手抚摸他棱角分明的脸。
“不是在书房写微书吗?”
“没心思,惦记着你,我看出来你今天有些失落。”她亲吻一下他的鼻梁。
赵景柯笑不及眼底,沉声解释道:“我可能是最近太闲了,所以总想找些事来做,才想能尽快有个孩子。”
自从陶瓷微书的生产线开始顺利运作,景文集团重新坐回行业第一的位置,他也不需要像之前那么忙。
苑宇彤摇头说:“我觉得不是,你一定有其他的原因,我是你的爱人,你不用对我伪装。”
赵景柯叹了口气,帮她把碎发撩到耳后,垂下眼眸说:“我快要三十五岁了,你现在还不到三十岁,还很年轻,我总在想,如果三五年之后我们才有了孩子,那我们的孩子结婚的时候,我可能就七十岁了。”
“那我也六十多岁了。”苑宇彤笑了笑说。
“那不一样,六十多岁现在听起来还是很年轻,一旦迈过七十,就感觉真的很老很老了。”
苑宇彤突然看到了心理太过成熟的弊端,此时的赵景柯像一个焦虑的中年男人一样,担心变老,害怕力不从心。
她开始想象眼前鼻梁高挺线条流畅的人有了法令纹抬头纹的样子,挺拔的身姿变得佝偻干瘪的样子,也开始想象他紧致的肌肉皮肤变得松弛干燥的样子。
即便他变成衰老的样子,她也会想吻他。
苑宇彤双手挂住他的脖子,问:“你可以想象我变老之后是什么样子吗?”
赵景柯的指尖轻触她的胎记,此刻肩头挂着水珠的她能和浴缸里铺满的玫瑰花瓣斗艳,但她睡熟的时候他也想象过她变老的样子。
“你变老了之后,我还会想吻你。”赵景柯说。
她轻声笑了一下,再一次认为和赵景柯结婚是她一生中做得最正确的决定。
她将赵景柯前额的碎发沾湿向后缕,露出他的额头,他的额头已经有了些浅淡的横向纹路。
“我也是这样想,你一定会变老,我也一样,但我们一起变老是不是就可以减轻一些焦虑。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做远忧。你要有这样的想法我才能放心你,前半生你为家族,为公司,为我,后半生就不要为孩子再逼自己了。好吗?”
“嗯。”他松了口气,把苑宇彤搂紧,怀着些歉意问:“我是不是让你有压力了?”
“我今天去母婴店,看到那些小孩衣服和奶嘴,觉得真的很可爱。”她用脚尖蹭了蹭赵景柯的小腿,“也许我们可以在我生日这天再赌一把。”
“赌什么?”
她在赵景柯耳边轻语:“赌你是不是还年轻,今年只有这一次机会哦。”
赵景柯轻掐了一把她的细腰,终于真的笑了,“一次,还是一晚?说清楚。”
“看你表现喽。”苑宇彤笑着把脸埋进他的颈窝。
作者有话要说: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做远忧。--元·关汉卿《包待制三勘蝴蝶梦》楔子--增广贤文收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