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景柯走到医院长廊尽头的一扇小窗口,面无表情接通电话,电话那头很安静,倒显得他这边有些嘈杂。
那边短叹一声,低哑疲惫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彤彤又怎么了?赵景柯,如果你没有能力照顾她,你就…”
“我就怎样?你想怎样?”赵景柯心情烦躁,根本不想听苑章礼兴师问罪,语气强硬地打断他。
这样一句强烈地反问好像让苑章礼很吃惊,半天再没讲话。
他们之前的私人往来从来都只与古董、字画、艺术品有关,在苑章礼的私人会所,他们只谈古不论今。赵景柯拿出做晚辈的谦恭,来换苑章礼作为长辈的和善,他们差不了几岁,却依然尊称苑章礼为叔叔。
“赵景柯,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
赵景柯屈起指节,用力按了按眉心,“说正事。”
“身体检查做完了吗?”苑章礼似乎也压着脾气,语调平缓地问。
“嗯,各项指标都没事,现在在眼科复检。”
他们都心知肚明,苑章礼已经知道了她疑似被下.药的事,赵景柯的猜测没错,苑章礼一直在关注着苑宇彤,她这次有惊无险,也得益于他的关注。
他越是这样,就越让赵景柯觉得自己无能,在生意上被打压就罢了,在保护苑宇彤这件事上,他能做的却远远不如一个从未露过面的苑章礼。
他不该和苑宇彤的长辈一较高低,但他总是控制不住。
“眼睛怎么了?”
“你可以自己来看,我不是你的助理。”赵景柯又烦躁起来,“宇彤的事你明明很关心却一直不露面,你到底在躲什么?”
那边又沉默了很久,久到赵景柯失去耐心要挂断电话。
“景柯,你心太软,那个姓高的小孩只是个工具,背后是谁在操纵你比谁都清楚,但你又做了什么?”
苑章礼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又在指责赵景柯。赵景柯被戳中痛处,更加恼火,“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冷血吗?你有指责我的时间,还是想办法把你的保镖们从警察局里捞出来吧。”
赵景柯没有再多跟他口舌相争,迅速挂断电话,又快步返回诊室。
*
万宇集团大厦顶层,苑章礼把有市无价的沉香佛珠“啪”的一声甩在紫檀办公桌上。
心烦意乱地从抽屉里拿出崭新的烟盒撕开封口,点燃一支烟,浓烈的烟雾盘绕着他紧锁的眉心,脸上的表情晦涩不明。
他咬着烟蒂,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陈韵随后推门进来,见他抽烟,不免嗔怨:“都戒了一年,怎么又抽?”
他手指夹着烟,没理会陈韵的话,一边翻找烟灰缸,一边说:“阿韵,把北京那个眼科专家接来,送去市医院会诊,联系赵景柯。”
陈韵走到茶台前,蹲下身抽出隔层里放着的烟灰缸,双手摆在苑章礼面前,他顺手弹掉一截烟灰。
“是给苑小姐看吗?”陈韵喃喃问。
苑章礼抬起眼瞧着陈韵,眉头压着鹰隼一样锐利的眼瞳。
陈韵被他多疑阴冷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毛,补充道:“我刚从警察局回来,听他们说是跟着苑小姐,是您的指示...”
“阿韵,这是我的家事。”苑章礼掐灭烟蒂站起身走近陈韵,一只手按住她的肩头,缓缓道:“你越界了。”
陈韵咬着嘴唇点了点头,默默退出董事长办公室,关门前苑章礼又开口:“我要第一时间知道结果。”
陈韵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致电眼科专家,又打电话给安助理。
安排好一切,她掏出一把钥匙,打开办公桌下的抽屉,面无表情看着抽屉里的一张照片发呆。
照片里那女孩身形和她很像,五官也有五六分相似,手里捧着花,站在星光璀璨的红毯上。
她眸光清澈,带着腼腆拘束的笑靥,那笑容刺痛了陈韵。
陈韵家庭普通,但学习很好,大学毕业后顺利入职万宇集团。
入职第二年的集团年会上,她自告奋勇做了主持人,被台下的苑章礼赏识,年后就转岗做了他的秘书,成为公司里升职最快的人。
她跟在他身边做事,看他呼风唤雨,挞伐商海,那是他最意气风发的时候,苑章礼掠夺市场的同时也掠走了她的心。
他对她的态度也众人截然不同,他带她规划未来,手把手教她学习成长,也放权让她去做事,去代表自己。
二十多岁的年纪,遇到这样有魄力的单身男人,谁又能不动心?
当他发现她无法遮掩的情愫,却又莫名其妙推远了她,冷待了她。
于是她捧着一颗炽烈的真心,主动贴上他的唇,在某次庆功会的酒后,他没有拒绝。
后来她对他了解越多就越觉得他不简单,他做事狠辣危险不留余地,她对他又爱又怕,沉沦其中,已经无法抽身而退。
他从不向人袒露脆弱,但陈韵清楚地感觉到他心里有一片封锁的禁区。她跟了他七年,美好年华全部奉献给他,他也给了很多,除了名分。
唯一能安慰她的,是苑章礼这么多年只有她一个女人,比起男女之事,他似乎更喜欢驰骋商界的征服感。
这样也好,只要他心里有她,她就满足。
至于他的哥哥还有那个叫苑宇彤的女孩,他从来没提起过,她入职的时候公司已经大换血,只隐约听说他的哥哥是公司的创始人,却早早去世。逝者如风,她从来没放在心上。
万宇集团继承人的新闻一出,她才明白,她虽是枕边人,却从来没了解过他,她知道的都是他想让自己知道的。当她处理.负面.新闻时,看到那个女孩的照片,她的心突然像陶瓷裂了一道缝。
*
“苑宇彤家属,进来一下。”
苑宇彤散了瞳,眼前更加模糊,在诊室里坐立不安,他一进门,苑宇彤就站起身,皱着眉努力想要看清他。
经过各种检查,医生说苑宇彤的双眼没有器质性的病变,但视功能有些问题,具体成因他们还需要再查查。
苑宇彤听不懂,但听到有问题,就紧紧攥着赵景柯的手。
赵景柯叫来岳文治夫妻,同样没有告诉他们在酒吧发生的事。
把苑宇彤安排进病房,有岳文治夫妻看着她,他又返回办公室问医生,“会不会有什么药物是能导致视力减退的?”
“有很多药都有这方面的副作用,但前提是长期大量使用。我问过患者,也看过她的血液结果,都很正常,我认为这种可能性很小,可以说几乎没有。这种病例很少见,要不然转院去专科医院看一下?”
赵景柯正准备要联系专科医院的时候,安阳告诉他陈秘书找的专家正在飞机上,他正要去机场接人。
他看到岳文治在外面的吸烟区抽烟,他忽然不知道该如何向岳师交代。
岳文治皱着眉问:“景柯,到底怎么回事?”
他只能如实回答,岳文治沉默不语,弓着背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仿佛瞬间老了几岁,赵景柯坐在旁边也失神。
岳文治揉了揉眼睛,哑着嗓子说:“都是我的错,我就不应该让她去。景柯,能治好吗?”
“能。”赵景柯说。
专家给苑宇彤重新做检查的时候,她已经表现得非常急躁了,赵景柯好不容易才安抚住她配合检查,
“我的视力一直很好的,我…我也没有遗传的近视。”苑宇彤带着哭腔对老专家说。
老专家笑着安慰她:“我看过你的节目,也了解过陶瓷微书,你很有才华,我还是你的老粉丝。你不用害怕,要相信我有能力治好你。”
她心里慌乱,这样的视力,不用说创作陶瓷微书,生活都成问题。
她知道做陶瓷微书珍贵之处在于裸眼运笔,排在首位的要求就是要有一双超人的视力,所以她平时最关爱珍视眼睛的健康,从不轻易让别人触碰,化妆的时候都要避开眼妆。
专家的检查结果和之前基本一致,但他提出了一个新的看法:“苑小姐视功能受损,我怀疑是神经系统失衡导致的双眼协调能力失衡。简单来说就是心理压力过大,过度焦虑紧张导致的。”
这段时间她确实承受了太多压力。
赵景柯急切地问:“那有什么治疗手段?”
“通过她刚才的表现,我觉得还是先做个心理评估,治疗方案的话,心理疏导加上视功能训练,是有可能恢复的。”
专家的话等于给他们吃了一颗定心丸,他让岳文治夫妻带着苑宇彤先去做心理评估,单留下了还算镇定的赵景柯。
“我想和你说,如果真的是心理有问题,这种症状也许会随着焦虑紧张的情绪反复发作,你们作为家属,没有关心过她的心理状态吗?”
赵景柯哑口无言。她心智还没有成熟的时候就发生变故,已经失去太多,她经常对着陶瓷自言自语,舍身也要去救出那件古董,对微书作品追求完美,到达一种偏执的程度,他却以为这些只是她性格的底色。
“最近的流言我也有听说,你们家属应该更多去关心她,疏导她,心理咨询是一方面,尽量让她远离痛苦的舆论环境是另一方面。”
赵景柯走出诊室,当即做了一个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