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景柯就这样顺理成章入住了师父的老宅,他住下的第一天苑宇彤莫名其妙失眠了。
苑宇彤的书房就在赵景柯卧室旁,但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在书房点灯熬夜,有个陌生人在隔壁总归不方便,她只能在卧室里把《洛神赋》又反复读了几遍。
放下书倚在窗台,窗外银月高悬,宛若一个透白瓷盘散发着柔润的光泽。夜色静谧,院里几只蛐蛐在搏命似的鸣叫。
她想不通一向不留外客的师父为何要把他留下,师娘还给小屋的硬板床铺了两三层厚铺盖怕他住得不习惯。白日里山间的风景确实秀丽,可是一到晚上这里仿佛是寂静岭,料想他也住不了几天。
第二天苑宇彤睡到日上三竿,西厢房的床铺被叠得整整齐齐,但赵景柯人不在,车也不在。
师父焦急地在院子里转来转去,担心赵景柯不通地形出去迷了路。
苑宇彤见师父师娘对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如此上心,心里不禁酸溜溜的。
她并不以为然,噘起嘴说:“他一个大人能丢了不成?没准是赵先生金尊玉贵,西厢房阴森难忍,所以昨晚就逃了。西方有豌豆公主,我们有豌豆公子。”
直到傍晚快要日落,赵景柯在师父准备出去找他的时候开车回来了,车后紧跟着一辆搬家公司的箱式货车。
几个搬家工人卸下床垫,书桌,麻将桌,茶台等各式家具,一样一样搬进西厢房和侧厅。她和师父站在院里看得眼花缭乱,一头雾水。
赵景柯为了腾出空间,房间里的旧家具大都让搬家公司拉走,他俨然将这里当成了自己家,苑宇彤和师父对视了一眼。
虽然西厢房经常无人住,家具也是破破烂烂,但那是属于他们的东西,赵景柯有什么资格擅自处置,师父碍于情面不好说什么,自己要走上前去和他理论一番却被师父拉住。
赵景柯大功告成之后向师父弓腰拱手,微微一笑,有些羞涩,
“昨天准备得不充分,今天我出去采买了一些日常用品。”
“赵先生的日常物品竟然是床垫和桌子?”苑宇彤阴阳怪气地说。
师父抚了抚胸口,松了口气说:“景柯,你住在这里我们就要对你的安全负责,今天你不在让我好生担心。一会儿你把电话留给宇彤,宇彤熟悉路,你要是丢了,她也能找到你。你如果想去哪里转转,她也能陪你去。以后出门要和我们说一声呀。”
苑宇彤圆睁双眼,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又白了一眼赵景柯。
赵景柯对她不友好的语气大为不解,“我有些认床,昨晚没怎么睡好,清晨我出门时只有师娘在院里,我和师娘说要去买麻将机,也问了她能不能买些家具回来,她说西厢房的东西我想换就换,随便换。她没告诉你们我出去买家具了吗?”
“……”
苑宇彤和师父面面相觑,侧厅传来麻将机启动的声音,骰子发出“哗啦啦”的清脆响声。师娘担心师父不同意买麻将机,来了个先斩后奏,竟瞒了他们一整天。
刚吃过晚饭师娘就欢天喜地张罗着要打几圈麻将,给电动麻将机做个质检。
苑宇彤和师父以前常陪师娘玩,出牌风格早已经互相摸清,多了默契,少了趣味,赵景柯积极地加入使牌桌上的三人又充满了对新人参与的期待。
真正坐在桌前他们才发现赵景柯不会打麻将,师娘热情不减,先上了一圈教学课,没到一圈赵景柯就大手一挥说自己已经学会了,可以正式开始了。
然后赵先生就开始了一整晚的输钱之路。
赵景柯出牌很慢,时而皱眉沉思,时而拍拍脑门好像脑袋里云消雾散突然灵光了。斟酌许久打出一张,就被上家的师娘碰走,搞得师徒两人都没有什么摸牌的机会,苑宇彤不是发着呆等赵景柯打牌,就是看师娘一次一次推倒胡牌。
师娘连连获胜,声势汹汹。赵景柯输了牌不气不恼,乐呵呵地掏钱,在苑宇彤眼里,赵景柯好像是个人傻钱多的。
作为他的下家,苑宇彤见他输得太多,有些看不下去,侧着身子探过头要帮他参谋参谋,靠近他的时候又嗅到了他身上熟悉的草木香味,检索脑海里的记忆,却没有任何结果。他用手挡着牌防备她偷看,幼稚如一个小孩在守卫自己心爱的神秘玩具。
师父和师娘快速交换了眼神,脸上浮现出欣慰笑容。
几圈麻将下来,师娘满载而归,苑宇彤勉强招架也赢了几个小钱,赵景柯输得最惨,但师父最不开心。
私藏的金库被师娘一场麻将打劫一空,师父闷闷地麻将一推,摆了摆手说不玩了,嘿嘿一笑就逃似的进了书房,关门之后他们才发现师父还逃了最后一圈输的钱。
三缺一便玩不下去了,趁着师娘拉着赵景柯要教他二人麻将,苑宇彤也进了自己的书房。
从床下的收纳柜里抽出一沓以嫩竹为原料的棠云竹纸平铺在书案,焚香,洗手,点灯,研墨。拿起自己新做的毛竹细笔,屏息凝神将《洛神赋》书了一遍,她已经想好了要在壶颈下作画,排版再动笔时却犹豫了。
赵景柯的话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纷杂扰乱着她心里对洛神形象的刻画。
她本觉得电影明星秦若影是有六分相似的,从未想过自己会和洛神攀上什么关系。
她持笔却不动笔,直到侧厅的灯也熄灭了,院落又阒无人声。
苑宇彤正用笔端杵着太阳穴思绪乱飞,听到有脚步声渐渐接近,停在她的书房门前,屋里的台灯散着暖黄色的柔光,男人身影覆盖了半扇窗,本来健壮的身材被散漫的灯光照得颀长清瘦。
她抬眼看挂在墙上的老式钟表,已经是凌晨,不禁心怀戒备,屏声静气,盯着门口。
黑影在窗前纹丝不动,让苑宇彤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看错了,揉了揉眼他便消失在她的门前,但能清楚听到西厢房生锈的合页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她确定门外站的人是赵景柯。
她打开手机,微信有一条好友验证消息【我是赵景柯。】
他的微信名字就是赵景柯,头像是西装商务宣传照,签名:不为外撼,不以物移。
很好,很符合她对土老板的刻板印象。
通过验证之后他就发来消息
【早点休息。】
她没回复,去网上搜来秦若影最新古装剧的造型,再动笔对照着细致描了衣着和脸的轮廓,大概完成已经是凌晨五点,天光微亮。
她终于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后背僵着腰也困,只想倒头就睡。
但赵景柯的举动还是让她心有戚戚,不敢在书房休息,准备回自己的卧室,弓着腰轻轻合上书房的门慢慢地向后退,却被一双修长的大手轻柔按住了肩膀,她颤了一下,慢慢扭头,赵景柯带着一丝愠色凝眉看着她,脸上一派正义凛然像是刚捉住了小偷的警察。
“你熬了一夜?”赵景柯松开她的肩膀,声音有些沙哑,听上去也像是一夜没睡。
她脸色有些憔悴,眼底布满血丝,脚底像踩着棉花,懒得与他纠缠又怕师娘听到心疼她通宵达旦,压低声音说:“还不是为了赵先生的洛神。”
“我不着急。你想早点打发了我?”赵景柯努了努嘴,“这不应该是你对艺术的态度吧?我要在这里住到你的作品完全成形,不管你对我是什么看法,我都要提醒你,这是你的第一个作品。”
“我自然知道,谢谢赵先生的提醒。”她神秘一笑,“但我也想提醒你,这里常有灰老鼠出没,不怕猫不怕狗,更喜欢与人亲近,而且善于爬墙上..床,您睡觉的时候可要裹严实点。”
她又迈着轻盈的脚步闪身离开,留下错愕不已的赵景柯像一座雕塑在原地石化。
一连十几天都是如此,师娘打麻将的热情只增不减,赢得盆满钵满,恰好赵景柯是个闲人也乐意哄她开心。
苑宇彤白日里和师父学习,有时吃过晚饭打两小时的四人麻将,和师父同时撤出,各自回书房赶手里的活,剩下赵景柯和师娘打两人麻将。
有时她能在师父的书房见到他,其余时间除了吃饭和偶尔打麻将的两个钟头,她也几乎见不到赵景柯,他也从不来打扰她,不是在西房远程处理公司事务,就是出门赏山景。
她将完成的底稿拿到师父的书房,师父叫来了赵景柯。
她一共画了四版,两版是秦若影,一版是她心中的洛神形象,一版最潦草的,是她自己的轮廓。
师父仔细看了一遍,慈爱地笑了笑,点头称赞了几句,也指出了几处问题。
“宇彤,这两字的间隙有些大,这个画的时候走神了吧?不大流畅,又描了一遍?这个很有神韵嘛。”
“赵先生选完之后我还会多练习几遍,确保手熟再开始的。”
赵景柯接过画稿,走到展柜旁拿起放大镜坐在茶台边俯身一张一张端量,画秦若影的两张画稿他粗略地看了一眼就放在了一旁,另外两张他举着放大镜上下左右看了一遍,手指轻轻戳着拧紧的眉心,沉默了好一阵。
苑宇彤莫名感觉有些紧张,赵景柯虽然是个商人,但是她也得承认他的眼光确实毒辣,投其所好用心画了他的绯闻女友,栩栩如生,细致到发丝睫毛,但却遭到了无情的冷落。
他的喜好她确实猜不来,也无法再改稿迎合,她已经想好如果赵景柯最终没有满意的画稿,那么她就会提出终止合作。
他放下放大镜,目光没离开画稿,端起茶盏,闻了闻茶香,慢悠悠地吹了吹茶沫,没喝一口就又放下了茶盏。
他双手捧着画稿像是端着一盘刚从地底挖出的顶级钻石,疾步走向书桌前的岳文治,被茶台的桌角磕了腿却似浑然不知,她看着这样的赵景柯倒觉得有些有趣。
“岳师,您觉得这幅怎么样?”
师父不语,点了点头两人便又齐齐抬眼看着苑宇彤。
赵景柯笑着向她招手示意她走近来看,嘴唇的弧度像是初七的上弦月。
作者有话要说:三无开,作者哀,走过路过点个收藏吧。(扑通躺倒,平面托马斯回旋,讹上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