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间屋子的主人吗?”
村长点了点头:“那是我的小儿子,我曾经还有一个大儿子,灾荒之后我身体不好,我的大儿子就想去为我求求神,当时我的小儿子不让他去,说这老天爷刚刚好下来,路上还说不定有什么土匪什么的。”
边隰没打扰他的回忆,也跟着坐下了。
“可是呢?”村长又抽了一口旱烟,眼泪哗啦哗啦往下掉,“我的大儿子是个孝顺的,他仗着身上一把子力气,说自己不怕,可是再也没有回来过。”
说到这里,他再也忍不住,声音颤抖的不像样子,连烟杆儿都拿不稳了,过了一小会儿才继续说道:“后来大家发现事情的真相之后,也有几个年轻人组个伙儿,想去把人救出来,可是一个月都没回来,我的小儿子不信邪,非要说是去为民除害,可是也没回来。”
风徐徐吹来,吹进了窗户里,又到了院子里,还刮过厨房和卧室,吹过了这一家的老弱病残,这应该就是,他比其他各村的村长,更加痛恨当官的原因了。
“可是我就只有一个儿子了,当时我和他娘跪在地上,求他不去,本来是可以劝住的,可是那个水渔村,对待真神,信仰狂热,他们认为真神需要最美的姑娘,所以就主动把村里的姑娘交出去。”
村长看了一眼村头的那个小屋子,尽管隔着围墙是看不到的,可那也是他的一份念想:“后来他们村子里的姑娘不够了,他们就到其他村儿去找姑娘,所以周围的其他村子对他又害怕又憎恨,可是他们还是不断以求娶的名义从其他村里俘虏来或者骗来姑娘,这样他们就可以说也算是他们那里的姑娘了。”
“他们抓走了薇儿。”边隰已经猜到了大致的发展方向。
村长点了点头:“是啊,他们抓走了她,这已经不是他们第一次从我们村儿抓捕走姑娘了,以前也有过,那时候每到夜里,他们的爹娘就会看见自家门口,孩子漂浮着的人头,没有任何意识,就只是哭,也没有办法。”
这就是村长之前提到过的,那些被献祭的嫁过去的姑娘,又回来的事情。
“他们两个从小一块儿长大,我知道,让他知道了又不得了,所以我就骗他说,是过几天才送去献祭,让他不要去那么早,免得打草惊蛇,准备妥当之后再去。”
这样一来也有了解释,为什么当时河边的男子说他们骗了他。
“可是我没想到,他还是提前去了!然后再也没有回来过。”村长说这话的时候,刺激到了自己,突然扬起烟杆儿就磕了下去,一下子断成了两截,而后突然恶狠狠的,“那是我最后一个儿子啊!就算赔上了水渔村整个村子人的命,在我心里也比不上他啊!”
“那你现在还想报仇吗?”边隰话语里波澜不惊,似乎没有一点儿被旁边的哀伤感染到。
村长瞪大眼睛看着他:“只要你能杀死他的方法,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开口。”
“我需要知道事情的真相。”边隰强调了一遍,“是完完全全的真相,错过我这次机会,你恐怕这辈子都不能报仇了。”
他的话语明明还是那么平静,却能让人感受到里面充满了张扬和自信,村长握紧了拳头,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你在水渔村那个朋友,应该是个女的吧。”村长,语气里面充满了笃定,“他们下一个目标就是她。”
边隰没想到直接来了那么猛的一个消息,皱了皱眉:“可是他们其实已经死了,而且那个真神也没有最近在那里生活过的痕迹。”
村长笑容里面充满了嘲讽:“活着的时候做助纣为虐的人,你觉得他们死之后能改得了吗?即便所有的村子都知道那是一个死村,不和他们来往,但他们自己不知道啊。”
边隰握紧了手里的笔刷,站起身来就要走。
村长看出了他的意图:“你现在去也没用了,已经晚了,恐怕那个姑娘刚到村子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计划好了,这次一进村子立马被拿下了。”
边隰没有听他的话,继续抬脚走:“事在人为,只要还有一线机会。”
只是还没走多远,外面就跑进来一个人,披头散发,脸上还沾染着泪痕,衣服上也湿了大半,沾上了许多尘土。
见到边隰,李科才终于忍不住崩溃出哭了出来:“他们,他们要把我献祭!”
见人还是安全的,边隰把扑过来的人扶住,引她往村长的方向走:“他们不会过来的。”
李科现在还是浑浑噩噩的,她都记不清自己是怎么逃脱的,当时到的时候就看见他们脸色不对,又联系到那可怕的传言,下意识抬脚就跑。
可是他们也看出了自己要逃跑的意图,几个人直接追了上来,但也好在她警惕性够强,离村子口不远,直接扭头就往望山村的方向跑,她听见了后面的咆哮声传得很远,更加是头也不敢回,直接跑到了现在。
村长见到回来的两人,手里刚刚捡起的烟卡又掉了下去,不可置信道:“这么快。”就救回来了?
李科是心思没到,听不见这句话,边隰则根本是性格使然不理会,反而让村长更加肯定了,自己觉得都有点荒诞的猜测。
这样一来,村长的脸上逐渐浮现了笑容,在院子里又蹦又跳:“我的儿子终于有望了,终于能为你们报仇了!”
激动完之后,村长彻底放下心里的一点疑虑,把有所有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部说了出来。
等过了一会儿,李科心情逐渐平复下来之后,村长把他们两个人带到了村前那个小房子里。
“这是我小儿子住的地方,还没建好,本来打算让他成亲之后就住在这儿的。”村长摸着小房子,外面的棚子道,“可是我知道啊,他是恨我的,他恨我为什么不早一点儿说,告诉他事情的真相,是我害死了他,每次看见屋子里亲手布置的每样东西,我都觉得害怕,害怕他突然跑出来质问我为什么。”
边隰想起里面几乎纤尘不染的布置,原来那是是村长家里人做的。
李科也已经逐渐听清楚了事情的始末,只是她不想安慰他,如果那晚她见到的那个人真是他的儿子话,看当时的场景,如果没有薇儿的尸体作为要挟的话,他和那个妖怪谁胜谁负还是不一定的。
“他死了之后和别人不一样,很多时间都会丧失理智,心里只想着报仇。”村长的脊背更弯了,自从失去儿子之后,他的衰老一天比一天更快了,“可是有时候他还是记得我的,他是个孝顺的,恨着我也是孝顺的。”
边隰回想到了一些事情:“所以上次是你呵退他?”
村长点了点头:“是的,他还是那么听我的话,即使你打扰到了他,让他开始暴怒,可是他还是听我的话了。”
天色慢慢转黑,村长捧起一抷尘土,像是要透过这些看已故的伙伴:“他们死了也不得安宁,因为他们的仇没有报,所以他们终日徘徊,可是他们心底却也知道,还守护着自己的家,自己的村子。”
“所以他们不伤害站在木头上的人,因为木头村以木为生,他们还记得望山村多石,那里住着他们的亲人。”李科轻轻道,她没有想到居然是这样。
村长把手里的土扬起,随风而去,转过头问边隰:“说吧,你想让让我做什么,如果我没有了用处,你可能都不会回这个村子了吧,趁着我老骨头还有一把劲儿,就赶快说吧。”
边隰并没有否定他的猜测,事实上,他这次过来的目的也确实是这个,天色已经完全转沉,边隰清冷的话语似乎又让夜色凉了几分:“我要你驱使他,和我一起去屠魔。”
村长没说话,他的大儿子已经找不到,小儿子虽然也死了,但他每天其实还可以见到,有个念想,此去,若是有一点闪失,他们父子今生就再也无缘相见了。
边隰没有催促,李科觉得气氛有些不太对,也没敢说话。
村长突然道:“跟我回去吧,事情明天说。”
二人没有反对,边隰知道,过不大一会儿,村长的小儿子就该出现了。
他们一同回去的路上,村长突然苦笑道:“或许我当初就应该坚持不让你住进去。”那样,就不会发现更多的秘密。
但是,最开始,他的想法是,边隰进去之后,肯定就立马一命呜呼的,谁知道他倒有几分本事,甚至到了后来他还需要不得不出面保他,真是世事无常,以至于,他有可能在他说之前,已经猜到了真相。
“住进大院子里也不见得好。”李科还以为他说的是那个房子太危险,“那里的人头更凶,几次都快咬住我了。”
村长倒是一点不意外:“那里曾经住了很多来收税的人,还有那个魔头,他们自然对住进去的人不友善。”
原来如此,村长当时肯定想着能更快解决边隰也好,毕竟那些人头,只要你一直待在床上,其实是没事的,那名男子则不一样,看见了就是要发动攻击的。
到了村长家,村长招呼两个人住下了,自己反而又出了门,两人都知道,他肯定去见自己的小儿子了,即便他认不出他。
村长家的其他人都早早歇下了,等到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李科才小声道:“大佬,你真的要去杀那个真神吗?”
边隰嗯了一声,他现在想到的最直接有效的方法就是这个。
李科想了一小会儿,突然恍然大悟:“原来你是这样想的,给我们的任务是为大人分忧,然而那个妖怪的存在,让我们的收税得到了很大的阻碍,所以除掉它是很必要的。”
“这样理解也可以。”边隰算是认可了她的想法。
村长出去后,晚上就没有回来了,第2天早上才耷拉着脑袋,回了家门,进门看见两人的第一句话就是:“好,我答应你们。”
如果是小儿子还活着的话,他肯定也愿意去吧,还可以为他心爱的姑娘报仇,让他现在这样,死了也不能安生,只能安慰到自己,对小儿子来说,反而才是最痛苦的吧。
“等到我们找到那个妖怪之后,来和你会合。”边隰点了点头,现在很重要的一点是,他们根本不知道那个所谓的真神究竟藏在哪里,即使有村长帮忙,也不能把他的小儿子引到很远的位置上。
村长又叹了一口气,说出了自己已经所剩不多知道的秘密:“他本来最喜欢呆的地方是水渔村,可是那个村子不存在以后,他就到了另外一个村子,并且改名儿叫神庙村,那个村子靠近一大片沼泽,应该就是他喜欢呆在那里的原因。”
“好。”边隰点了点头,背着笔刷离开此地,如果他一个人能对付是再好不过的,如果不能,要设法把那个魔头引过来。
李科留在了望山村里,她怕自己去的话会拖后腿,到时候反而耽误了事情,就在这里等他回来。
边隰并没有直接出发去神庙村,他决定先去闲村看一看。
两个村子的距离并不长,大约20分钟就到了,闲村其实一点儿也不清闲,现在应该是特别农忙的时节,远远就看见一大众人在地里耕作。
这里水草丰美,而且地势平坦,土地肥沃,所以很适合农作物的生长,小麦已经被收割完了,他们要准备种水稻和高粱之类的作物了。
从人的模样也可以看出来,这里明显要富庶很多,人人都长得比较高大,虽然也是麦色的皮肤,但是比着望山村人的面黄肌瘦,真正算得上是劳动人民的健康了。
“喂,村长,有人来了!”一个正在干农活儿的人看见边隰,对着不远处劳作的村长喊道,“这是不是就是你前几天说的,来你家走亲戚的侄子啊!”
村长听见动静儿,急忙往这里走,等看清楚了人,才发现不是自己想的那个人,不过还是走上前来:“后生,你是来赶亲戚的不,是哪户人家的?要是不知道住在哪儿,我带你过去。”
他实在是太热情了,一边招呼着,还一边拍掉了粘在腿上的蚂蝗,憨厚的笑容中有点儿不好意思:“一看你就是个读书人吧,大老粗让你见笑了,我们村也有几个孩子在读书,有两个还很厉害,先生说过两年说不定就能考上秀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