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船长下达命令,整个深海碧波号便如同一台精密的机器一样开始运作。当班的水手们按照分工收起沉降在海面以下的船锚,帆布正一点一点上升。炮手已经做好准备,交替地将沉重的铅球塞进炮筒,等待着攻击的指令下达。
“希琳,你又要闯祸了!”
突兀的喊声为备战的船只施加了暂停时间的魔法,一众水手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齐刷刷地回头看向声音发出的方向。
二层甲板与船舱连接的小片空地上,一个高挑的女人正弯腰将宽松的马裤扎进皮靴。上船已经有三个月的时间,她还是不太习惯水手的装扮,不过这衣服穿起来确实比复杂的裙装更加方便,至少不需要人从旁辅助才能穿上自己的衣服。
“朱丽安娜。”
希琳放下手中的望远镜,她回过头,看着高个子女人朝着船首大步而来。
“这是要做什么?”朱莉安娜的视线扫视过每一个忙碌的海员,她停在希琳面前,昂着头,注视着站在船首像前的船长,“掀起一场新的风暴?”
尤莉叶不满她的语气。朱丽安娜既不是航海士,又不是水手,更不是战士,她对指挥作战和魔法船的事情一窍不通。在船上,尤其是一艘即将投入战斗的船上,没有人能用质疑的口吻对船长说话。更何况她都不能算作一个战士。
“朱莉安娜,你来做什么?你又不懂战斗,来这里难道不是添乱的吗?快点回船舱里吧。”
朱莉安娜冷冷扫了她一眼。尤莉叶是个狂热的好战分子。她一直看不上她这种只会算账和缝补衣服的普通女人。更何况,她登上这艘船才三个月,从资历上来说,也远远无法和有几年航海经验的尤莉叶比拟。
若是在这种时候回应尤莉叶的挑衅才是真正的愚蠢。
朱莉安娜非常善于应对类似的情况。她看向船长。她知道和谁沟通更有效。
“希琳,收敛一下你的性子。”朱丽环视四周,船员们按照船长的命令行事,但他们的眼底隐藏着疲倦。
朱丽安娜注意到两个陌生的影子,她记下这个小插曲,便将注意力收回到更重要的事情上。
“船长,我们不是刚刚出海,现在大家都很疲惫。完成任务更重要。”
朱莉安娜不是战士,她是深海碧波号的总管。希琳雇佣她照顾海员的生活起居,她上船的时间不久,却早已经用能力证明了自己。她了解船上的每一个人。她当然有资格纠正船长不合时宜的错误。
因为通缉令,她们已经很久没有得到补给,靠着木桶里那些腌鱼腌肉生活。这样下去,船员们会死于坏血病。
“别忘了,船上还有更重要的东西。平安的回家,可比逞一时之快重要得多。”
希琳思考了一段时间。
朱丽安娜说服了她。她要把船员平安地带回岸上。
“必须打掉他们的帆。”
她举起望远镜,望向海上坟墓的方向。
望远镜圆形的范围内,她已经能够看到白色的帆布,他们的速度比她预想中还要快,只有魔法才能够做到这一步。
“他们的船有魔法作为驱动力,在风的加持下,定向航行速度远超我们,必须打掉他们的帆。”
“只是打掉他们的帆吗?希琳,我们可以把他们的船轰成碎片,也可以接舷白刃战,你应该也很久没有真正和人动手了吧?”
“只打掉他们的帆。”希琳重复了一次命令,她将望远镜抛给尤莉叶,“你来下令。”
尤莉叶接过望远镜。好的船员不质疑船长的决定,但她依然感到不满,嘴里不停地嘟囔着:“这么好的机会,都不能打个痛快。真扫兴!希琳!你可真让人扫兴!”
“炮手?炮手呢!给我准备!”
希琳从船首像旁跃下,稳当地落在朱丽安娜身边。
打掉对方的帆这样的事情交给尤莉叶绰绰有余。这家伙虽然咋咋呼呼的,却有真本事在身上。
“吵醒你了。”希琳看向朱丽安娜。
“加班会有额外的报酬吗?”总管朝着希琳笑,“还好你没有鲁莽的接舷战。我们可没有足够的药品。”
“监狱的船,打劫他们也没有多少油水。我们得快些上岸,这才是正经事。”希琳耸耸肩,她引导着朱丽安娜走到两位访客面前。
胖的那个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而另一个则靠在船舷上,好像是观赏了一场美妙的戏剧。
“我们的访客就拜托你了,朱莉安娜。”
太阳刚刚移过主桅杆,希琳从船舱里走出,她伸个懒腰,侧头躲过高处丢来的暗器。
“你非要听那个南方女人的话。”尤莉叶从桅杆上滑下来。
“我们明明可以打个痛快。”她不满地嘟着唇,“可最后只是打落了船帆,这不是勇士会做的事!”
希琳弯腰捡起尤莉叶袭击她用的鹅卵石,用力将它抛回海里,转头对尤莉叶说:“我们是姐妹,是家人。朱莉安娜是对的。现在不是挑起争端的时候。”
她的说辞显然不能说服尤莉叶。
“在朱莉安娜上船之前,我们遇到过更危险的情况。那种时候,船员们也没有退缩过,没有逃跑过!她胆子小,完全因为她是个南方人。”
“我们在一艘船上。”希琳打断了尤莉叶,“不论她是北方人、南方人、西海岸的贵族或者东荒野人,我们现在在一艘船上,我们就是家人。还有什么事情吗?我要巡逻了。”
“先等等。”尤莉叶敏锐地抓住一个地名,这让她想起昨晚战斗结束后的一些小插曲,“你带回来的那个男人……”
“胖子是神婆的儿子,也是我们这次的目标。他的伤还好吧?”
“你的好总管已经安排人给他看过了,死不了。我是说另一个,那个西海岸口音的男人。”
西海岸贵族口音。希琳停下脚步,神情变得严肃。
“你和他说话了?”
“嗨。他一副老子超吊的样子,我给了他点教训。”
希琳转向尤莉叶。
“你离他远点,也让船上的人离他远一些。”
“至于这么紧张吗?”尤莉叶不屑地哼了一声,“我倒是很奇怪,你去监狱捞神婆的儿子,这我知道,可那个嚣张的小子又是怎么回事?这可是我的船,凭什么要一个男人在这里耀武扬威……”
话说到这里,她的表情露出一丝疑惑,“昨天晚上我就想问了,她们说你过度使用能力已经休息了,那个小子很面熟,我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希琳捂住脸,她的声音变得深沉。“还记得我们打劫南方的珍宝船吗?我们在船上见过他。他认出了我的身份,还发誓以荣耀侍奉我。”
“那个奴隶?告诉我们海主遗迹的那个?”
“是的,就是他。”
尤莉叶提高了音调:“我要去杀了他。”
希琳拦住她:“尤莉叶,阿方索的死与他无关。”
尤莉叶的眼睛沾染上痛苦,她控诉:“若不是他的情报,我们根本不会去那地方。阿方索也不会死在那里。”
“都怪那该死的预言。”
船长和二副又起争端了。在这艘船上,这样的事情每天都会发生,可无论她们争吵的多么严重,用不了多久都会和好如初。
水手们早已经见怪不怪,这样的争论甚至无法引得他们的目光落在她俩身上一瞬。
希琳望着尤莉叶,她分明注视着这个战士眼中的泪水。
尤莉叶是深海碧波号的二副,她是船长。
深海碧波没有大副。以后也不会有。
他死了。
“预言不会杀人。相信预言的人才会。”
“是因为我相信了预言。阿方索才会死在海之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