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力的夙情在空中逐渐变小,宛如划落的流星直直坠向地面。
凰愿凌空轻踏飞身而起,灵力在一瞬间织出细密的网,将她的小金龙稳稳地接在中央,轻柔地包裹着他,送回凰愿的掌间。
淮江平静下来。
无支祁死了,自然不会再搅乱江流,剩下的江水顺着堤坝的圈围向远处流去,想来过不了多久就可以被淮江自我消化。
凰愿小心翼翼地合起双手,不再留恋,起落间跃出百丈,几个来回,就将夙情带回了落脚的客栈中。
她翻窗进去时,连宿在屋顶上的小野猫都没有惊动。
一路上被凰愿断断续续地灌入不少灵力,小龙迷迷糊糊地恢复了些意识。
“呜。”他下意识地哼唧了一声。
银白色的灵力将他从头到脚包裹了起来,一点点修复着身上的伤痕,被掀翻的鳞片、被剜去的血肉,都在灵力的浸润下缓慢生长,连细枝末节的擦伤都被照顾到。
不一会儿,斑驳陆离的小金龙就焕然一新,又是一条完完整整的好龙了。
“谢谢师尊。”小龙半阖眸子,瓮声瓮气道谢。
身上已经松快了许多,但是心里还是失落。
杀一只无支祁就将自己搞得这么狼狈,还要师尊出手帮忙,好生没用。
见他没精打采的样子,凰愿以为是伤口疼得厉害,不禁愈发心疼。
她柔声问道:“很疼吗?”
新手师尊凰愿自责极了。
自己究竟犯什么浑,才想让夙情去和无支祁打架。明明还是个小朋友,却要独自去面对大一只妖。
怎么想都很可怜。
一瞬间,她只能将自己代入虐待捡来的孩子的恶毒长辈,暗恨自己怎么没早点出手了结那不知天高地厚的畜生。
“呜。”夙情摇摇头,脑袋恹恹地搭在凰愿的指尖上。
师尊的术法很厉害,一点儿也不疼了。
他这会儿灵力不足,就只化为了筷子粗细的模样,盘在凰愿的掌心里,尾巴尖软软地下垂着,连环住凰愿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还有什么别的伤吗?”凰愿拨弄着细细的小身体,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
直到确定面上的鳞片骨血完好无损,芯子的筋脉与神魂也没有破绽,连龙珠都里外检查过几番,她才安心下来。
夙情第一次耗费如此大量的灵力,又受了严重的皮肉伤,再小心都不为过。
被翻来覆去摸了个透的夙情已经羞得不知如何是好。整条龙被蒸熟一般,尾巴尖都不自觉地蜷缩。自打能化形之后,再没被师尊这般上下其手过。
怪不好意思的。
“怎么这么烫?”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徒弟其实已经不是小朋友了的凰愿不明所以,反而越发担忧,“发热了?身上还有伤吗?”
有什么隐秘的伤口,自己竟没发现?
“不是不是……”夙情连忙否认。
他努力翻了个身滚到床上,才攒了个底的灵力即刻被他用来化成了人形,阻止师尊继续将自己放在掌心烙饼。
再烙要熟了。
着急忙慌的他丝毫没意识到此刻自己连衣服都没穿,所幸方才一滚之下囫囵卷起了被子,才没让凰愿看个精光。
但有些东西被金色鳞片遮挡着看不清,在大片的冷白肌肤上就很明显了。
比如,浅淡的疤痕。
夙情的体质特殊,龙形时即便治好了外伤,也总会留下一些痕迹,浅色泛红,纵横交错地亘在皮肤上,虽然不会流血也不会痛,却显得突兀。
碍眼。
凰愿撇撇嘴,忽而不满。
无支祁尸骨都被炀了,痕迹怎么还能留在她凰愿的人身上?
“过来。”凰愿招手。
“嗯?”
夙情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凰愿俯身牵过了手。她将灵力运在指尖,轻轻地在他的掌心一笔一划描摹,银白的灵力随着手指的轨迹,在敏感的皮肤上留下字符。
是个不知用途的阵法。
掌心痒痒的,小龙想要蜷起的手指被凰愿攥住强行摊平。他的手已经比师尊的还要大了,凸起的青筋分布在手腕上,骨节分明,明明是一只充满力量的手,但面对凰愿却毫无反抗力。
“乖。”
“……”
“乖”之一字就像是某种定身的术法,立时将小龙钉在床上,紧绷僵坐,任由凰愿动作。
“快好了。”凰愿兀自继续。
最后一笔落成,繁复的银色阵法如同活了过来,一丝丝灵力从其中延伸出来,沿着夙情的筋脉逆流而上。
是被凰愿改动过的如初阵。
熟悉又温暖的气息再度将他包围,一道道浅红的疤痕在灵力流过时褪去颜色,不过片刻,身上已经恢复如初,没留半点痕迹。
凰愿顺手摸了一把肌理分明的白皙胸膛,满意道:“嗯,这才好。”
小朋友就是要干干净净的才好看。
被占了便宜的夙情呆呆地跟着低下了头,入眼即是光|裸的大片肌肤,冷白的皮肤上已无瑕疵。
嗯……身体上都恢复了。
不对!
延迟反应的夙情忽然觉出不对劲——
赤膊的!
自己居然什么都没穿!
如此之久,自己就在师尊面前这么大喇喇地裸裎着,毫无遮掩,还被师尊摸了一把。两人的距离这么近,几乎可以感受到师尊的鼻息与雪髓的香气。
脸红成了番茄。
他慌忙将被子拉高,手足无措地从乾坤戒中摸出一件里衣披在身上。
凰愿抱臂瞧着他仓皇的样子暗自好笑,语气里却有几分正经:“阿情,对不起。”
是一个郑重的道歉。
“师尊为什么要道歉。”小金龙疑惑地抬起脑袋来,系带子的手也无意识地停住。
被子自肩头滑落,没了束缚的里衣松开来,露出夙情漂亮的腹肌来。
衣着整齐的时候,尚且觉得他是纤瘦少年,如今轻薄里衣挂在身上,影影绰绰地看去,小少年竟已在不知不觉中,长成了青年的身量了。
身高腿长,宽肩窄腰。
漂亮的肌肉初具雏形,薄薄的一层附在骨肉上很是匀称,内里藏着无限爆发力,可以将无支祁那样力比九象的大妖都绞得反抗不能。
正经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是我擅自出手,结果了无支祁。”凰愿站在床边,直直地瞧着他眼睛说,“是我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抢了你努力的结果。”
“怎么能这么说!”小龙抬眼反驳。
师尊明明是想帮他。
何况师尊这么厉害——直爆无支祁的妖丹,莫说当时它毫无反抗之力,即便是它全盛时期、准备充分,都未必能在凰愿手下走过十招,一开始就是师尊让给他的,怎么能叫抢。
“是我修为不够。”夙情低下头,薄唇抿成一线,看起来很是倔强,“师尊不必安慰我。”
越是倔强,倒是越发叫人心疼。
“不必妄自菲薄,夙情。你本可以杀了它的。”凰愿伸手捏住小龙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看向自己,“你已绞紧了它,封死所有的攻击,再过半盏茶,它便会窒息而亡。”
断不能在这档口让夙情觉得自己是嫌他软弱才出手的。
她一边舍不得小朋友伤痕累累,一边又要顾忌小朋友成长的心理状态,约莫再没比她更纠结的了。
夙情都知道。
虽然可以绞死无支祁,但自己同样会被无支祁的利齿咬去逆鳞,不算一命换一命,但也是自损八百的结局。
总归不是什么好看的场面。
只是此时他衣服也没穿好,眼角还泛着红,修长的脖颈被迫仰起,暴露在外的喉结无助地滚动了一下,看起来是十足的可怜样子。
若非身上的伤痕已经被抹除,简直就是大型的欺凌现场。
恶霸就是凰愿。
“不……不是的。”夙情并不觉得自己可怜,只是忙乱地想解释。
“但是,”凰愿没给他机会,截了他的话头,将脸凑近,一字一句说,“我舍不得,夙情,我舍不得你受那样的伤。”
夙情立时怔愣。
在这一刻,像是有什么不知名的东西猝不及防地填补了心脏,将之撑得酸胀而满足,失落烦闷一扫而空,再不留半点阴霾。
不是被当成弱者、也不是被强行安慰,而是用心的、是被人珍惜的感觉。
凰愿在意自己受伤,所以才会在最后关头出手;凰愿在意自己失落,所以又将一切解释给他听。
如此细致,如此坦诚。
明明应该是条凶猛的龙,却总是被师尊当做易碎的琉璃。
世上应是没有再比凰愿还要护犊子的人了,若是有,大约也只有后来的夙情可以与她比肩了。
师徒二人,半斤八两。
“师尊。”他垂下羽睫,将要蹦出胸腔的心脏努力压回去,一腔悸动被收敛地小心翼翼,但耳朵仍旧是不受控制地发烫。
“相信自己。”凰愿松开他的下巴,慢条斯理地替他系好了衣带,又将衣襟掖好,“若是毫无顾忌的单打独斗,它不是你的对手。”
赤|裸而直白的褒奖。
“只不过我既然在,断没有要你以命相搏的道理。”她淡淡道。
无支祁不是寻常的妖物,修炼多年,又有淮江作为倚仗。
而夙情年幼,还要顾忌着周围的百姓与村落,自然掣肘。
如若当真不顾一切全力施为,莫说无支祁,想来方圆百里都可以寸草不生,生灵绝迹。
夙情应是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头一次降妖却被自己抢了致命一击,钻了牛角尖便出不来。
“……”夙情不说话。
“不信你自己,难道还不信你师尊吗?”凰愿摸摸那颗低垂的脑袋。
“信……”小龙有被安慰到。
“夙情。”
“嗯?”
“夙情真的很厉害。”凰愿笑起来,“再过不久,师尊就要靠阿情保护啦。”
“好!”夙情应声。
将来保护师尊。
经此一役,淮江没了无支祁,又变回沿江百姓的温柔母亲。
夙情也将倒灌肆虐的江水引入地下,又降下带着应龙福泽的灵雨,防止瘟疫灾病的蔓延,既解救了百姓的性命又让凰愿吃上了暖锅。
一石换了好多鸟。
等到村民回来的时候,两人早已离开了丰城。百姓仍感念修士的义举,便以天神祭的方式作为纪念,延续至今。
作者有话要说:专业烙龙饼,又糯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