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信如同只身陷入一场大雾，雾漫起来，天地苍白，他在雾里看到许晴风的背影，尝试着靠近他，慢慢朝他走过去。

然而，许晴风却背对着他，融入了一片看不见的虚无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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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哥这时候随之来了教室，铃声响了，大家该回座位回座位。

许晴风也快速回了自己的位置，脸上带着刚刚和旁人分享消息时，尚未散去的微笑。

他的目光，却放眼看着教室最后的其他地方，比如柜子，比如天花板，比如其他一些什么。

他始终不敢面向最后一排、他正对着的某个位置。

因为他感觉到了，对方迎面凝视他的目光。

他不敢看姜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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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下时，他发现桌上的水杯装满了水，早上出教室的时候，里面水快要见底，到现在，接得满满当当。

他知道，是姜信接的。

所以……他一直在等自己回来吗？

这节课是音乐课，音乐老师步子踩到班门口，发现杨哥在教室。

两人对视一笑之后，音乐老师就迅速离开了。

“这节课大家该做什么，我就不说了哈。”杨哥面带笑容向着讲台之下，大家很快领会，各自做起了应该做的事情。

杨哥站在讲台，看向许晴风，顺便跟大家说起了他报了竞赛班的事儿。

“咱们班许晴风同学进了竞赛班的消息，大家肯定都知道了。竞赛班同学上周末就去了南宜那边学习，为了赶时间，所以，许晴风同学今下午就要离开学校，及时出发过去。”

杨哥语重心长：“许晴风同学作为班长，两年来为集体兢兢业业付出，此次赛培学习将持续一个月，时间有点儿长，临走前夕，大家请多多为他加油打气，有什么想说的话，也可以趁着最后时间叙一叙。”

“放心吧杨哥！班长临行前，我给他摇旗呐喊。”声音响亮的同学踊跃回应。

“我到时候直接把班牌扛车站，给他送行，再提上两壶老酒，祝他一路顺风。”宋醒也笑应。

许晴风感觉到，大家的视线纷纷朝这边投过来，有点窘地笑了下：“没事儿。地球不是个村嘛，走到哪儿都能和大家联系，要是想我了，后面直接在线聊就行。”

“保持联系，记得随时分享动态。”“行的！”

……

教室里其他人都在热闹地回应。

他身后的方向，却一直沉默无声。

声音平息下去之后，许晴风拧开水杯盖子喝水。

杨哥这时候走到他的位置：“你下午急着赶高铁，这节课下课之后，就收拾东西回家嘛，把该带的书都带上，该收拾的东西都装好。”

“谢谢杨哥。”许晴风拧上盖子，点头点头。

杨哥又嘱咐了些细节：“你下午到了南宜，那边的训练营会有专门的老师来接你，我提前跟那边说好了，有什么问题，直接打电话。”

“嗯嗯，辛苦您了”

“不辛苦。你更辛苦一些。”说到最后，杨哥拍拍他肩膀，做鼓励的手势，“加油吧！”

“我会加油！”

“老师相信你。”杨哥郑重地说，把该交代的都说完了，他回到讲台，在讲台旁的凳子坐下来，守着班上的崽子上自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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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晴风这节课下课后迅速收拾东西，把要带的书全都整理完。

各科都有，两大摞堆在桌上。

他教室有个背包和帆布袋子，看现在这个样子，书最多只能装下一半。

王成过来帮他齐书，看他面前这壮观景象说：“你带的书好多啊，这两个包肯定装不下，我宿舍有行李箱，借给你。”

“行啊，那我现在过去拿，谢谢成成！”

许晴风瞬间就获得了解救，王成把宿舍的钥匙给他：“宿舍是310，门口床位下面，有个灰色的箱子，那就是我的。”

“感谢感谢。”

许晴风站起来，想到马上就要走了，用力地给了王成一个大大的拥抱：“我会想你的，么么哒。”

“好好干，好好学！”

“嗯，拜拜！”

许晴风挥挥手后快步出了教室。

书都收拾完了，王成准备回座位，感觉后桌姜信的位置传来桌椅的动静。

他回头一看。

姜信拿开椅子，越过他往教室门口走，看上去动作急匆匆的。

“姜信，马上要上课了，你去哪儿？”

姜信回了下头，迅速地说：“去接水。”

回话之后，一溜烟地消失在了教室门口。

接水？

王成看了看他的课桌。

水杯明明好端端的放着，里面的水也是大半杯。

接什么水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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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晴风快步到了男生宿舍，来到310，他将钥匙对准锁孔，轻轻一拧门就开了。

他推门刚进去，洞开的门间，与此同时进来了第二个人。

那个人闪身进来之后，许晴风看到了他。

正惊异时，姜信已经带上了门，和他一起进了宿舍。

许晴风不知道，姜信是什么时候追过来的。

他这一路都在小跑，姜信追他过来的时候，肯定会跑得比他更急一些。

所以此刻，他清楚地听见，对面人有些沉重的呼吸。

他还看到了他额头濡湿的头发、疾跑之后沁着冷薄绯色的皮肤。

姜信慢慢地平复呼吸，微垂下来的目光，始终凝固在他的脸上。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他第一时间就问出这个问题，隐隐约约似乎知道他为什么追过来，但他还是不经大脑地、逃避现实似地，明知故问。

问出之后，他目光却不再敢直视姜信。

眼睫迅速低敛下去，转移注意力去找行李箱。

姜信却随着他移过来一小步，再一次站在他身前。

许晴风犹豫了半秒，终于，还是仰起了头看向他。

却听见姜信自沉重呼吸间发出的质问：“为什么……突然要走？……”

“杨老师不是告诉过你们了吗？”许晴风清醒地反问，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轻松如常，朝他绽放出素日里明朗的笑容：

“加入竞赛班，参加全国竞赛，获得高校自主招生资格啊。”他说到这里，还不忘打趣，悠悠叹着气说，“我太菜了啊，但凡我成绩像你那样能打，也不用计划现在走这条路，哎，我可真羡慕你。”

他面带笑容朝姜信加油鼓劲儿：“加油冲刺吧学霸，你也努力，我也努力，争取有朝一日，咱们顶峰相见。”

许晴风说完之后，蹲下身，去找王成的箱子。

他看到了跟描述中一模一样的灰色箱子，将其轻轻拖出来。

姜信却回味着他刚才的回答，思绪纷乱游离，心情越来越没办法平复。

顶峰相见？……

所以这句话的意思是，各自道别，分道扬镳，在没有到达山巅之前，山间，就再也不见吗？

疑问，好像又被解释了一遍。

这次是被许晴风当面解释了一遍。

为了得到答案，他不惜一切追着他到了这里，亲自追问他原因。

可是原因，许晴风刚刚也解释得很清楚了。

可为什么，他心里却那么的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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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晴风把行李箱暂放在门口，准备开门出寝室。

他抬手要开门，门沿却被一只手用力抵住。

紧接着，姜信的阴影包裹住他。

姜信一只手紧按在门沿，动作像是硬生生地堵住了他的去路，另一只手则桎梏住他的肩膀。

许晴风完全没预料到他突然的动作。

自己以接近被困的姿势，被姜信困在宿舍房门和他的双臂之间。

阴影里，姜信逆着宿舍另一头投射过来的光。

许晴风在他的深邃目色里，看到了微弱的震颤。

像飞行在海上风暴里的蝴蝶，拍打着翅膀，在风雨欲来之前，努力保持着最后的平定。

震颤的蝶翼，突然消失在了风浪里。

因为，姜信闭上了眼睛，带着微微破碎感神色的面孔，朝他贴过来。

呼吸自唇间溢出，穿过彼此间的空气。

“不……”

在自己也即将坠落风暴之前，许晴风推开他，硬生生将残存的理智拽了回来。

不能。

现在不能。

他不能带他坠入深渊。

他的呼吸频率也在骤然暗升，强撑出来的镇定和淡然终于破了防，思绪变得和姜信一样紊乱。

许晴风后退一步，手撑住箱子，行李箱被他后退的动作带退，向后滑出一段距离之后，将放在床沿的一叠书碰倒。

东西落地的声动，在接近封闭的空间里显得异常明晰，再将他们接近迷乱边缘的神智强行唤醒。

许晴风连忙蹲下去捡书。

姜信僵定了小半秒后，也随他一起去捡地上散乱的东西。

他们一起将东西收拾齐整，归于原处，在这个过程中，谁也没有看谁。

宿舍外的走廊传来脚步，伴随着宿管阿姨的声音：“310寝室有人吗？”

“有人。”

许晴风快速打开门，把箱子提出去：“阿姨，我回宿舍拿了个东西。”

姜信紧接着随他出来。

许晴风把门带上，宿管阿姨问他们：“你们今天不上课吗？”

“我请假了，有事要回家。”许晴风蓦然记起了现在的时间，很明显，此时班上在上课，他感觉到姜信站在自己身侧，就问宿管阿姨，“请问阿姨，现在时间是什么时候？”

“这节课上了得有一半了吧。”阿姨是学校老员工，不用看时间心里就有数。

“谢谢阿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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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姨走之后。

许晴风终于转向姜信：“你回去上课吧，不要耽误时间。”

他手指扣紧了箱子的提手，告诉他：“我还要去图书馆借几本书，暂时不回教室。”

“我跟你一起过去。”姜信不为所动。

许晴风没看他。

走廊上，他却看到了他们投落在地上的影子，他们明明站得并不近，可因为光线照过来的角度，他们的影子长长延伸出去，末端，也就是接近头顶处的位置，仿佛快要靠近。

许晴风微微向姜信移了一点，没有再说什么，指节缓缓收紧，提起了箱子：“那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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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两人无话。

姜信走在许晴风身侧靠后，箱子本身很轻，许晴风不喜欢轮子拖在地上发出的声响，所以就提着它往前走。

走了一程，姜信说：“我来提。”

“不重，我一根手指就能搞定。”许晴风为了让他相信，用一根手指勾住扣环，晃动了下以让自己看上去很轻松。

姜信就没再说什么。

到了图书馆，他迅速搜寻自己要借的化学专业书。

感觉到，姜信一直默默地跟在他身边。

他看到一本有机合成相关的书籍，正是他要找的，准备去拿，书籍放在最上层，他踮起脚抬起手，指尖却只能够到柜子边沿。

这个时候，姜信站到他身边，颀劲分明的手指探向那本书，然后轻而易举地取了下来。

“是这本吗？”他问。

“嗯，谢谢你。”

许晴风找齐了所有的书，办理了借阅之后出了图书馆，把它们尽数地装进箱子。

两人继续前行，穿过这条林荫道，就即将抵达他们所在的教学楼。

这时候，下课铃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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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木荫绿，枝桠在阳光里疯长。

铃声日复一日飘过天台，晴日里，天空一如既往明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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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他们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两颗心像形成了一种无形的默契，都在静静聆听校园里回响的铃音。

他们好像都意识到，铃声响完之后，再走向这栋楼，对他们来说即将意味着什么。

他们安静地听着那阵铃音，直到它结束。

“姜信。”

许晴风望着对面的白墙大楼，声音再无往日的肆意舒朗。

阳台渐渐聚起三三两两的学生，校园从寂静转为热闹。

他郑重对他说：“我想告诉你，我在寝室说的那些话，都是出自真心。”

他又说：“我做出这个选择，是为了有朝一日，我们顶峰相见。”

他终于再看向姜信，仰着脸，迎着光，与他对视：

“我希望有朝一日，我们能再度会合于山巅。”

“你要继续向前一直走。”

“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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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晴风收拾完东西离开班级的时候，班上同学按照之前的约定送他。

宋醒热心地帮他将装满了书的行李箱提到楼下，王成拿了一个小旗子，站在阳台前沿位置，朝他热情挥舞，班上其他得闲有空的，玩得好的同学也都挤在阳台，跟他挥手送别。

“等你回来！”

“班长加油啊！”郭萧萧双手挥舞。

许晴风朝他们用力挥手。

和宋醒笑着道了别之后，他拉着箱子转身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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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信站在寥然无人的天台。

云层自他上空游走而过，他手扶着栏杆，头发被风轻轻吹起。

在无人知晓的地方，他目送着他渐渐行远。

晴光明媚。

他又想起10分钟前，他们双方站在教学楼前的对话。

……

许晴风目光和言语同样坚定，他再度对他致以真心祝愿：

“祝我们顶峰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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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是为了更好地重聚。

我要追逐着光，以及，光芒里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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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信不知道，在昨日深夜，许晴风房间里的灯，在凌晨重启。

在无声逝去的时间里，许晴风一个人疯狂收集着京川市所有高校的资料。

他比以往任何时候目标都要明确。

他记住了每一条相关的信息，用笔写下一个个所能触及的高校的名字，然后，将它们定在了自己接下来一年的目标与规划中。

那一晚开始，他真正地有了方向。

不再像以前那样抱着顺其自然的心态，不再有一分的犹豫和迷茫。

他要去京川市。

他要去最接近他的地方。

-

“那就祝我们，顶峰再见。”

天台，姜信轻声自语。

有风吹来，不知是否将他的回应带到了许晴风耳中。

心灵收到回音，许晴风回头，再看了一眼教学楼那边的方向。

然后，他继续坚定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