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节开幕的时间，定在了下午三点半。

在此之前，上午到中午这段时间，学校各班该行课行课，该干嘛干嘛。

虽然下午要办活动，但，在学习这一块儿，学校一直秉持着争分夺秒的态度。

不过本班上午基本没怎么上正课，科任老师感觉班上好一部分人的思绪，早就跨越时间飘到了下午，这帮毛头小鬼的心思他们最懂，所以课堂基本安排的都是自习或者温故讲题。

上午终于挨到最后一节课。

科目正好是杨哥的，他一进教室就给大家宣布了个消息：“今天下午和晚上，学校放假。”

“哦耶真棒！”

台下跟打了鸡血欢呼成一片。

“但是——”杨哥话势一转，“这周周末，不放小假了。”

打了鸡血的众人瞬间萎了。

“学校真抠门，放个假都精打细算的。”有人苦着脸吐槽起学校来。

“这不是看你们马上期末考试了吗，差不多只有20天了，所以啊，大家还是多体谅体谅。”

众人吐槽归吐槽，杨哥这么一说，没多久之后，教室就安静了下来。

许晴风掐指一算，估计，这个月月假，也得被没收。

他下颌抵在右肩，偷偷向后瞄了眼姜信。

视角有限，他只看到姜信的手和他桌上的书。

修长指节握着笔，笔尖正在书本空白处徐徐游走。

是在心无旁骛地投入自己的题海世界。

于是，许晴风也拾起了笔，自动将周围的声音屏蔽，进入到学习状态。

-

下午。

准备已久的艺术节，即将开幕。

如先前所说，这次舞台打造得很隆重，场上场下架起了多台摄像机，除了有专人摄像，无人机航拍也在同时段进行。

现场的老师给自家学生拍着合照，学校官方账号实时直播现场动态，点进去立马就能收看。

舞台就位。

灯光就位。

开场激昂的音乐里，主持人在舞台热情洋溢地宣告：

“我宣布！江城县中第二十届校园文化艺术节，正式开始！”

-

礼堂。

化妆室。

5班所有人已经就位，大家都在后台候着，等着工作人员叫他们候场，到时候他们就得赶去舞台那边的后台。

“现在进行到了第10个节目。”郭萧萧第一时间分享情报，手机里，她点进转发到群里的直播，里面现场，高一年级某个班正在表演团体舞。

音乐律动，画面里的少男少女们青春洋溢，看得郭萧萧连连直呼好家伙：“高一这节目，水平可以啊，这不比现在某些爱豆的唱跳给力？”

“我瞧瞧我瞧瞧！”旁边的人围过去看。

许晴风坐在一边，无事。

与周围的活跃分子相比，他此刻显得有点与氛围不合。

不过，也有人跟他一样，没有融入大家。

他刚转过去，看他身边的姜信，发现姜信也正在看他。

两人的目光对上。

许晴风想快速找一个轻松的话题，跟姜信聊聊天，缓解一下气氛。

这么想着，他决定将今天晚上提前安排的一件重要事情告诉他：“信信，表演结束之后，我们去吃好吃的。”

“好，去哪儿吃？”

“去校门外的原生西饼屋，他们家最近推出了几款新品，好几个人都说，新品的味道很好。”许晴风兴致提起，盛情地给他介绍。

姜信从许晴风的声音听了出来，他对此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好，结束之后我们就去。”

“嗯，我想起个事，你们乐队的表演，是不是在最后一个？”

“对，我们班节目结束之后，还要等很长一段时间。”姜信预估，到时候乐队演出结束的时间可能有点晚。

“晚也没关系。”许晴风并不顾虑这件事儿，轻轻拍了拍姜信搭在膝上的手，“反正，我一定会看你的节目。”

他说这句话时，语气和目光都流露出期待：“我想看到你在舞台闪闪发光的样子。加油。”

姜信心中被温热覆满，他回握住他的手：“你也加油。”

“我会加油。”

许晴风感到手心传递过来的温度，和他的话语一样，带着满满鼓励的能量。

“13号上场，14号候场，15号做准备！”

工作人员过来催促，大家迅速出发去现场。

-

5班参演的队伍浩浩荡荡，沿路经过其他班级，大家纷纷致以注目。

人群中，主演走在最前。许晴风跟在姜信身边，发现周围有人在用手机拍他们，趁这个时候挽了下姜信，冲镜头比了个耶。

姜信不禁莞尔。

“来来来，给你们拍几张特写啊！”后勤同学带来了拍立得，飞快奔走在队伍前方，抓拍下动人精彩的定格。

照片很快就冲洗出来了。

“让我瞧瞧。”许晴风跑上前看冲印出来的照片，同学把他和姜信合照的一张抓拍给他。

“这个是给你和姜信拍的。”

“谢谢了。”

许晴风看那张照片。

照片中，他手挽着姜信，头轻轻歪向他，另一只手冲镜头比了个心。

姜信也面向着镜头，笑容温温浅浅，一袭白衣矜贵端庄。

“信信，你看这照片。”许晴风回到队伍，把照片给姜信看。

姜信看了，会心说：“拍得很好看。”

又问：“只有一张吗？”

他其实很想留一张。

“应该是吧，不过你不用担心，可以再冲印。”许晴风说完之后，把照片塞在他手心，“这张是你的，晚上等活动结束了，我们去店里冲印几份。”

“嗯。”

他握住那张照片，小心翼翼。

-

14号节目的班级上了台，大家在后场等着。

舞台音乐震天，灯柱点起，LED大屏亮出绚丽的画面。

音乐声里，许晴风的心脏随着音乐鼓点暗暗跳动。

他吸了气，又轻轻地呼出，垂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加油，这是一次挑战自己的机会。只要像之前那样，顺利挺过去就好了。

放轻松就好。

加油。

……

他在心里一遍遍地重复这些话，一遍遍地告诫自己。

台上的音乐进行到下半段，他感到自己心脏越跳越快，随着高潮部分的音乐起伏震动。

越来越快……

-

直到一只手，轻轻握过来。

许晴风倏然直起身，看向手的主人。

-

姜信站在他身旁，指端握了握他绞在衣摆的手，微笑说：“我们班节目结束之后，我有一个惊喜要给你。”

“好啊……是什么？”

姜信的这句话，将他暂时从紧张的情绪里抽离出来，脸上重新撑开笑容，兴致生起。

“是一个专属于你的惊喜。”姜信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舒和的笑意，慢慢传递到他的眼里。

“节目结束之后，一定要等我。”

说到“一定”这个词，姜信带了点重音。

“好，等你。”

姜信这一句话，让许晴风突然间就有了盼头，心情渐渐明朗：“那我待会儿该去哪儿等你？”

姜信指向对面远处的时间之钟：“就在那边的钟楼下。”

“好，我等你。”

他又说。期待着顺利结束之后，来自姜信的惊喜。

-

《心之乐章》的串词结束，舞台幕布合上。

5班的参演人员迅速就位。

幕布拉开，背景音再现冬日风吹的场景。

剧情开始。

-

严冬中。

少年的父母牵着孩子走在街上，他们谎称给孩子买他期待已久的面包。

他们转过身之后，却双双离开了街道。

孩童时的少年安安静静坐在一处屋檐下，目光望着远方，等待着他的父母归来。

时间过去了很久很久，久到街道被一层白雪覆盖，孩子仍旧坐在原地。

直到乞丐出现，看到了冰天雪地中瑟缩无依的人，温柔地问他：“孩子，你为何独自坐在这里？你的父母呢？”

孩子眨巴着天真的眼睛，因为寒意，用着轻颤的童音说：“他们给我买面包了，让我坐在这里，等他们。”

“他们是什么时候走的？”

孩子望了望已经黑下来的天：“今天早上。”

乞丐仿佛明白了什么，用着充满悲悯的目光望着面前的孩子。

他发现孩子破旧的布衣口袋中有一个袋子，在袋子里，他看到了几枚铜币和一张纸条。

看完纸条上的内容后，他坐在孩子的身边，难过地宣告：“孩子，你的爸爸妈妈不要你了……”

……

乞丐给孩子读纸条上的内容，孩子听完之后，大哭起来。

第1幕的最后。

乞丐牵着孩子的手，和他一起，离开寒冷的街道。

“他们不要你，我要你。”

“走吧，孩子，我们回家。”

乞丐牵着孩童时代的少年，和他渐行渐远。

……

幕布合上，重启后，第2幕开始。

孩童已经长成了少年，他天资绝佳，成了一名颇具名气的音乐创作者。

每一天，他收到无数的创作邀约；每一天，他都将自己困在小小的创作室。

对于不会唱歌的他而言，乐谱，小小的房间，乐器，音乐，是他真实的全部。

直到有一天，在创作室，在一页页白色的作品间，他看到了朝他走来的天使。

此刻天色向晚，舞台光效越来越好，一柱白色的朦胧灯光里，纷飞如燕的纸页间，天使伸出手，朝他走来。

“我是救赎你的天使。”

“我来带你，唱出世间最动人的歌曲。”

……

光笼罩于他们周身。

他们同处在柔美的光柱里。

起了风。

天使衣摆随风微动，翩翩的羽毛在他们周身纷飞。

此时此刻的场景，仿佛是在无声宣告着，他们签订了神圣的契约。

舞美极佳，服装贴合角色，两人倾情投入，场面庄严圣洁。

……

第2幕终结。

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场下许多人都捕捉了刚才精彩的一幕幕。

“没想到，舞美的效果这么好。”台下，李静安见幕布合上，回过神后忍不住发出感叹。

郭萧萧连拍结束，开始翻看相册里刚才抓拍的照片，也是感慨连连：“绝美，真的绝美！刘大up的素材又有了。”

被叫做刘大up的，正是班上之前剪“一见晴信”视频的同学。郭萧萧翻看照片之余，不免也得夸夸李静安：“静安，我也要夸一下你。”

郭萧萧手抬起，搭在她的肩上：“你怎么这么会？说，你还有什么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李静安柔柔笑笑：“不是啊，只是因为我平时看的书和电影比较杂，灵感无形间注入作品而已。”

“这么会，建议以后去绿江发展。”

李静安：“绿江……是什么？”

郭萧萧：？？

“你不知道？”

“不知道。”

……

剧情持续推进。

天使带着少年，开始奔走于世界各地。

他们一同去听了山间的风，去触摸过粼粼的溪水，去听了乡村田园的秋风吹过的麦浪，也听了清晨从花间滴落的露水。

他们一路走一路听，天使为少年将收集来的所有声音，都盛放到特制的羽毛里，每当少年将侧耳贴近这片羽毛，就能够听到他们搜集的声音。

他们一次次地游历，去了人间很多地方，某一日，少年对着风，轻轻唱出了歌，虽然歌声很短，但天使却由衷地为他高兴。

有一次，少年问及天使：“当我唱出动人歌声之后，你就要离开了吗？”

天使坐在他身边，答：“我会离开。但是，世间那些动听的歌声，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

他们度过了平静而快乐的光阴，而少年知道，天使完成了它的使命，终有一日会离开他。

他知道自己必须学会接受。

现在，他只想守护着这样平静的日子，可好景不长，歌唱家发现了他们的秘密，平静被打破。

……

创作室里，歌唱家发疯一般疯狂地威胁着少年：

“第1个选择，毁掉你那些已经诞生的，和未诞生的成功之作！第2个选择，让我来毁掉《心之乐章》，我要亲眼看到，这个本不该存在于世的物种彻底消失！”

少年慢慢捡起曲谱，接着，他将曲谱丢掉。

天使仿佛刹那间明白了少年即将要做什么，大喊：“别选第1个！”

少年却只是回眸，朝他微微一笑。

……

其实，在抉择之前，少年早已有了答案。

他焚毁了心血之作，高唱心之乐曲，只愿让天使离开。

赤红的灯光如同熊熊烈焰，少年跪坐在舞台中央，最后，看着一切归于平静。

而他的天使，也离开了尘世。

他还是失去了他的天使。

……

尾声。

少年走遍各地，为平凡的人们带去心灵的慰藉。

每次和大家一起唱歌的时候，看到众人脸上的笑容，少年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而在曲终人去之后，他自己又带着孤独继续前进。

每当想起天使，他会拿出天使曾经送给他的羽毛，贴在耳畔静静地倾听。

听羽毛乐声的这个情节，是昨天彩排之后临时加上的，剧本之前没有，但彩排之后，郭萧萧他们一致认为，在这里加上这个小细节，会更能表现少年对天使的思念。

少年带着这份思念，聆听昔日他们共同收集过的声音，继续孤独前行。

直到，被一个孩子戳穿了全部的伪装：“大哥哥，为什么你唱歌的时候，看起来那么悲伤？”

孩子跟在他身后，天真的目光却穿透了他的内心。少年意识到，单纯的世界是无法以伪装蒙蔽的，他蹲下来，告诉孩子：“因为哥哥，一直在寻找一个人。”

“什么样的人啊？”

“一个美好的，珍贵的人。”

孩子得到了答案，挥挥手远去。

少年周围的世界渐渐转暗。

他继续前行。

他慢慢地将羽毛收进心口。

他知道，未来，即使是没有天使，他也要继续向前走。

他行走的步履开始加快。

音乐起。

灯光渐亮，光芒向暗向明。

……

-

台下，万千道目光汇聚。

许晴风咬紧牙，屏退了周围所有的声音。

开始起舞。

头顶灯光明耀，比昨天，以往，更加令人目眩。

这是他时隔这么多年，第一次，再回到这样的舞台。

旋身，摆臂，划弧，跳跃。

每一次更大弧度的动作，都像是一场全新的蜕变。

音乐如潮水，当升腾到制高点，灯光，奔泻而下。

……

-

三年前。

全国大赛。

现代舞《向生》的舞台上。

他在高潮处的乐声中，像花盛放。

他要去仰望，要去追逐烈日。

……

-

三年之后的今天。

他站在相似的地方，旧忆和今昔重合在一起。

还是相似的场景，还是熟悉的舞台，思绪转瞬间又被拉回到那一天。

不要再去想了。

不要再去惦念。

掌声与鲜花，过程与结局，此刻，已经不再重要了。

他现在，只想要好好的，跳完这支舞。

……

一瞬间，最灿的灯光和乐声之后。

他仰头，似看到了上空如白昼般明烈的太阳。

手高高托举，周身呈站立仰望之姿。

音乐渐息渐退，台下掌声雷动。

他听见自己沉重的呼吸声，心跳声，直到感觉到，面前的掌声是真实的。

真实地，完全地，包围着他。

再面向着台下。

视线游离全场，渐渐恢复清晰，他意识到，他跳完了这支舞。

他完成了故事中少年的蜕变。

他做到了。

-

同一时间。

候车厅角落的座位。

许知遥戴着耳机，看着屏幕里的直播画面，视野渐渐模糊。

大厅游客来来去去。

此刻舞台上的那个少年，成为了她目光所至的全世界。

一舞终结之后，她没有摘下耳机。

目光久久停留屏幕，她抬起手，拭了拭俨然湿润的脸庞。

小风。

你做到了。

妈妈永远为你骄傲。

大厅传来播报，行人匆匆来去，许知遥独坐一隅，思念的目光早已穿越屏幕，停留于百里之外的南河。

以及那个，她最骄傲的少年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