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信这才发觉这个突发状况。

他目光透过窗，望向室外的居民楼，四下也是漆黑一片。

的确是停电了。

-

“信信，你在吗？”

许晴风一个人身处在黑黢黢的空间，有点害怕。

他才洗完头，刚准备洗澡，往手心打沐浴液的时候，电忽然就停了。

手心里满是没来得及冲完的泡沫，他呆在里面，站也不是，走也不是。

“我在。”

姜信应声时，许晴风已经感觉到，门外有一盏光，透过门照进来，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此刻。

姜信正开着手机电筒走近浴室。

之前许晴风把手机放在了客厅桌子上，他解开密码之后，直接打开了照明模式。许晴风前几天告诉过他手机密码，是“52011111”，他不明白这串字符有什么意义，但是默默地记了下来。

-

“你能走近一些吗？里面还是有点看不清。”

浴室里，传出许晴风瓮声的询问。

“好……”

姜信再度靠近了一些。

视线，却凝定在手中的屏幕里，没有去看门那边的任何一个地方。

他不能再看。

不能再像刚才那样。

心理正陷入自我混乱时，门却开出了一道缝隙。

许晴风的声音听上去不再瓮沉沉的，他一手扶着门沿，探头到隙间，向外看姜信：

“信信。”

姜信听到了他开门的声音，也感觉到，此刻许晴风正对着他说话。

但他却没有移开目光透过那缝隙看他，而是垂着眸，紧紧注视着其他地方。

他一手举着手机，保持不动：“你说。”

手电的光正正投过来，有点晃眼，许晴风眼睛眯了眯。

-

在对面晃动着的光里，他看到了姜信别在一边的侧脸、紧紧看向别处的目光。

他的目光，像是在极力逃避着什么。

许晴风似乎，也明白了什么。

-

“信信，你再站过来一点。”

距离隔太远了，里面还是很昏暗。

“好……”姜信上前迈了两小步，手高举着手机，依旧是侧脸对着许晴风。

“再近一步。”

“好……”

当姜信应着再向前时。

门缝里，许晴风一只手探出来，牢牢地握住他的手。

许晴风的手还有些许湿漉，携带着沐浴露的浓烈香气、手里的潮湿温度，顷然间将他的手覆没。

呼吸终止了。

姜信心脏扑扑狂跳，他感觉到自己的手抖了一下。

许晴风另一只手抽出被他绵绵握住的手机，接着松开了刚才握制着他的手：

“我还是把手机拿进来吧。”

浴室里，许晴风轻轻带上门，说：“这样看得清楚一些。”

-

姜信嗅到了来自手上沾染的沐浴液香味，忤在原地。

接着，他听到了自里面传出来的水声。

“你在洗冷水吗？……”他这才想起停电的事情，慢慢感知到周围的光线。

水声持续，许晴风回应他：“很快就冲完了，不冷。”

“更何况……”水关停，许晴风说，“你都能淋这么久的冷雨，我洗个冷水澡，又有什么关系？”

“谢谢你，信信。”

许晴风说完这话之后，水声复又响起。

-

一束柔晕的光投在门上，再度漫开，朝姜信漫过来。

浴室里，手电的光源经过许晴风对身，再投入到门上。

以至于此刻。

姜信能隐约看到，许晴风映在门上的绰绰身影。

以及他手臂的动作。

以及臂弯抬起时，动作的身线

……

他惊觉自己的无礼，退出几步，呼吸逐渐僵滞。

与此相应的，是来自禁忌之处的实感。

……

他仓然冲到客厅，凭借着感知进了许晴风的房间，接着躺倒在床上，面对着天花板，让自己全身放松。

-

室外滚过一声声的闷雷，雨点纷乱，一下一下，和着他悸然的心跳。

-

许晴风洗完澡擦干身体，正就着手机的光穿衣服时，电来了。

周围恢复明亮，他收拾完湿衣服回客厅，却发现姜信不在。

“信信？”

他推开房间的门，见姜信侧躺在床上，背身对着他。

“你怎么了？”

许晴风朝他走过去。

姜信缓缓睁开眼睛。

他起身，见许晴风已经洗完澡穿好衣服，站起来：“没事……有点困了。”

他看到了许晴风还没有擦的头发，提醒说：“记得擦干头发，我回去了。”

“回去？”

姜信突然这么一句，让许晴风大脑短了下路。

今晚路上不是说好了，来他家留宿的吗。

怎么突然就说回去。

“这么大的雨，就住我家吧。”许晴风看看他，接着又说，“我床够大，能睡两个人。”

“不……不用了。”

姜信没看他，垂眸注意到床单上有自己刚刚躺过之后留下的褶皱，俯下身，把它捋平。

捋好之后，重新直起身，对许晴风：“我最近睡眠质量不太好……怕晚上惊扰到你。”

“没事儿，我又不容易被吵醒，没关系。”

许晴风擦着头发，依旧站在他的面前。

姜信思考停了好几秒，终于，看向许晴风。

应声说：“好。”

接着：“我睡沙发。”

……

许晴风却没应声了。

他擦头发的动作停下来。

-

这已经是姜信第2次，在同样的事情上拒绝了自己。

之前有一次他记得很清楚，是夜晚姜信过来探讨剧本角色那次，因为第2天要参加密室游戏，他就让姜信夜晚留在他家休息。

姜信当时拒绝了。

现在是今天。

因为外面雨下得很大，他考虑到姜信回家一趟很不方便，所以才提议让他留宿。

姜信这次拒绝倒是没有拒绝，却提出了要睡沙发。

但是，对许晴风来说。

这跟拒绝没什么区别。

“信信，你是因为洁癖，不想跟我同床共枕吗？”

许晴风笑着问他，话里藏了几分锋芒。

“不是……”姜信知道他误会了自己的本意，正要解释。

许晴风朝他靠近一步，仰起脸，近身质问：“不是？那就是说，有什么其他原因？”

“……没有。”

“你骗人。”

“……没有。”

“你的表情出卖了你。”

不知不觉间，许晴风骤然将姜信逼退到了墙壁。

他手一抬，掌心越过姜信肩膀，“咚”一声，抵在姜信旁边的墙上。

手指轻轻戳几下姜信的肩膀：“说，实，话，不然，我可生气了。”

……

被近距离以这种姿势逼到退无可退。

许晴风目光近距离和他对上。

以姜信的角度看过去，他们的距离，仅仅是俯仰之际。

也是方寸之间。

……

姜信心中的燥热感再度腾起。

他突然折转身体，试图从另一侧逃出围困。

许晴风就要等他回应，不愿再见他避让躲闪，另一手刚抵上姜信另一侧的墙壁，姜信却抬起了双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接着反身，将许晴风压在了墙上。

……

这几乎是瞬时间就完成的动作。

许晴风不可置信，原本还占据主导地位的他，在顷刻间，这种主导就被姜信打破。

姜信的优势太明显了，反转过身时，甚至还腾出了一只手，抵在了他脑后的墙壁上。

他的后脑撞在了姜信的臂间。

而姜信，另一只手仍旧束缚着他的手腕。

许晴风忽然间感到，自己周身都被来自姜信的阴影占侵。

瞳孔微微颤栗。

他还感觉到，姜信正贴近自己。

他们的呼吸似在咫尺之间，越来接近。

一声惊雷在夜幕中炸开，将他们两人的神智倏地惊醒。

姜信迅速松开许晴风，头别开，退出一步之后出了房间：“我去客厅休息了，晚安。”

-

门关上。

许晴风靠在墙上，目光对着窗外，失神地看了一会儿，他的手按向自己的心脏。

扑通，扑通。

余声未停。

-

许晴风记起客厅里的沙发上只有一块薄毯，他担心姜信受寒，就抱了一方薄被出了房间。

他出去的时候，姜信正侧身躺在沙发，脸面向着沙发靠背。

“盖上这个，晚上冷。”许晴风温声。

感觉到许晴风走近。

姜信说了声“谢谢”，正要起来去接，许晴风已经展开了被子，轻轻搭在他身上。

姜信掖着薄被，向上拉，拉至肩膀。

感到许晴风脚步声渐远。

接着，是他房门被带上了声音。

然后，是关灯的声音。

周围，终于全都暗了下去。

姜信叹了口气，缓缓闭上眼睛。

-

离艺术节不到一周的时间，大家在一次次的排练中，看着倒计时从“6”变成“5”，再变成“4”。

倒计时还剩下三天时，他们的节目开始正式走舞台现场。

有可靠消息说，学校艺术节今年要搭建室外舞台，届时依旧有实时直播。县中在美育这块儿一直不输于其他学校，放眼整个南河，教育美育这两个组合在一起，江城县中一如既往地遥遥领先。

杨哥亲自出面找校方借了礼堂的舞台，现在每天晚饭这段时间，他们能够使用一个小时，里头灯光音响一应俱全，在这里排节目，也能让他们提前感受舞台氛围。

除了舞台借来给他们，杨哥家小朋友这几天下午也被他领着过来，跟他们一起排练。

小宝贝客串的是少年小时候的角色，以及尾声时跟着许晴风，问他：“哥哥你怎么不开心”的孩童角色。

小宝贝才满4岁，说话奶声奶气，被杨哥牵着来到礼堂时，大家都忘了排剧，争先恐后地抢着孩子想要抱抱。

小宝贝也不怯生，张开双臂，扑向大哥哥大姐姐的怀里。

许晴风在剧里面和孩子互动最多，所以多熟悉一下也不过分。

他也抱了孩子，让孩子坐在他肩膀上，接着顶着他跑向舞台：“演戏喽——源源怕不怕？”

“不怕！”孩子挥着双手，坐在许晴风肩头，像个骑士，大喊着，“飞啰飞啰——冲冲！呼——”

“飞到哪儿呀？”

“飞到那里！”孩子手指舞台。

“好勒，哥哥这就带你飞过去——”

……

姜信远看着许晴风跟孩子蹦蹦跳跳，不亦乐乎。

-

排演开始第1幕。

大家教源源该怎么做，没几遍孩子就学会了。

第一幕开演，剧情是源源扮演的少年被父母丢在冬天的街道，等待着他的父母说着去给他买蜂蜜面包，然而等了很久，孩子都没有等到他们回来。

源源坐在舞台一侧，不动也不闹，看起来安安静静的。

到了尾声，源源迈着小小的步子追上许晴风，用着童稚的声音问他：“大哥哥，为什么你唱歌的时候，看起来那么悲伤？”

许晴风蹲下来，和孩子平齐，摸摸他的头温和地回答：“因为，哥哥一直在找一个人。”

……

“这不比之前跟我对戏的时候温柔？！”郭萧萧抱着手，站在台下看演出效果。

李静安也在台下，看向她笑问：“之前你在替这个角色吗？”

“对啊！天知道我每次嗲着声音扮小孩儿有多尴尬！”

李静安笑得眼眸弯起，安慰她：“你是为艺术献身，没关系。”

“哎呀静静，会说话你就多说点儿！唉？！班长的独舞开始了！”

郭萧萧一提及，李静安随之望向台上。

许晴风开始演绎独舞，动作配合着音乐徐徐进行。

“班长看起来有点紧张。”

李静安从他的舞蹈中窥见一二。

“我也一直有这种感觉。”郭萧萧压低声音，悄悄地跟李静安交流，“以前初中看他跳舞，状态似乎比现在好很多。”

“嗯。那个时候充满青春与活力。”李静安也看过，不过转念一想，随着时间的流逝，很多东西确实是会发生改变。

她想到这段独舞的剧情设计，写这一段的初衷，是想要通过变化的动作，以及舞台的光影，表现少年这些年的成长。

许晴风的编舞很完美，但是他似乎没能完全诠释出成长的内核。

缺少一点自由、无拘无束的感觉。

李静安望着许晴风，喃喃地说：“他应当有着逐风般的自由，把束缚变成信念，并怀揣这份信念，继续坚定地前行。”

郭萧萧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你在说什么呀静静，我完全听不懂哎。”

“没，是我自己对舞蹈的解读。”李静安挽上郭萧萧的手，和她从头到尾看完了这段舞。

这时候情节开始过渡到尾声，少年走向山岗。

“我是门外汉，但是总体来说，班长独舞的效果是非常好的。”李静安发自内心说。

郭萧萧连连点头：“嗯嗯，做得很棒了！”

“姜信，快到你出场了。”郭萧萧一转头，发现姜信站在他们身后，提醒他。

“好的。”

姜信应答之后，站在侧方等着上场。

他们使用这边场地，考虑到节约用电，没有开空调，又是雨天，室内的空气带着潮闷。

姜信走近许晴风时，感觉到他呼吸稍微有些沉重。

因为刚才跳了舞，他鬓角的头发被汗濡湿。

他们彼此走近，像之前那样，手慢慢交握在一起。

画面定格，全场响起掌声。

台下观众全程看完，表示效果很成功。

“可以很棒棒！可以抬上艺术节了！”“门面担当门面担当！”

……

姜信发现，许晴风最后一刻像是松了口气，周身紧绷的感觉接着也全部卸了下来。

是刚才跳舞太紧张了吗？

姜信随他一起放下手。

两人还没有退场，他问许晴风：“在这里跳舞会紧张吗？”

“不紧张。”

许晴风泰然自若，感觉姜信视线凝在自己脸上，手擦擦脸上的汗：“主要是因为室内太闷了，还有点儿热。”

“擦一擦。”

姜信说着递过来一小叠纸。

许晴风接了：“谢谢啊。”偏过脸去擦汗。

-

“离艺术节还有三天啦，最后几天我们下午都过来这儿排练，也十分感谢杨哥的倾情赞助！”郭萧萧代表大家对杨哥致意。

杨哥坐在前排，把手机解锁给源源玩儿，闻言抬头笑笑：“不客气哈，大家再接再厉，争取在舞台一展雄姿。”

“一定一定！”许晴风又坐在了源源旁边，趁着排练结束休息，想要再跟孩子玩一会儿。

他好像很喜欢跟小孩子玩。

姜信在旁边看着他，想。

明明他自己有时候，也像小孩子。

-

县中之外。开发区。

片区楼盘盖得差不多了，这几天，包工头给工人结了这段时间的工资。

今天雨停了，大家的心情也跟晴日一样开朗，一群人坐在棚子周围的空地唠嗑。

周霖拿着这段时间挣来的几百块钱，第一次感觉到来自纸币如此真实的触感。

大家伙聊着天，聊到了过几天要离开南河，去其他地方做工的事儿。

“这边这片活儿已经做完了，包工头保证，接下来马上有新活儿。”工友说。

“新活儿在哪儿干啊？是之前说的南宜吗？”周霖问他们。

“是要去南宜。”对方回他，想起周霖先前好像说过想跟大家一起学做活，就问他，“你接下来还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干啊？”

“要。”

周霖把钱叠好，揣进裤兜。

“那行，工头说今明两天休息，你也能歇一歇。”工友说着问他，“跟我们一起去县里转转？”

“暂时不用。你们去玩儿吧。”周霖觉得自己先前的活儿也没多费力。

想到他们说，过几天就要离开南河去南宜做活儿了。

他心里突然生起了一个念想。

临走之前，他要回清水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