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同学们都别议论了啊。”
杨哥打住了台下叽叽喳喳的混乱,虚扶了一下姜信的肩膀,给他指了第一组靠门的位置。
“姜信,你暂时先坐那儿吧,那儿刚好有张空桌。”
姜信依言照做,走到第1组最后一排。
靠后面的位置有张空桌子,那一直是用来抵后门的。教室后门里面的锁坏了,冬天吹风的时候巨冷,有人就搬了张桌子到那边儿抵门。
还差张凳子,杨哥安排人帮忙搬一张。
“许晴风,办公室有多的凳子,你去搬张凳子过来。”
杨哥对许晴风说。
许晴风是5班班长,杨哥指名,他应了声“哦”之后就去了办公室。
许晴风搬了张凳子回来,杨哥正往黑板上写题,他往后排走去,姜信正在用纸巾细细擦拭桌面,低垂着眸子,动作不徐不疾。
不是,这桌子又不脏,值日生时不时的都在抹,上面连灰尘都没有。
用得着这么擦吗?
姜信擦完桌面,又开始扯出团纸巾擦桌肚。
……
麻了。
这节课,干脆别上了吧。
“还有凳子。”许晴风说了一嘴,把凳子放他旁边,走了。
走的时候,他清楚听见姜信对他说了声“谢谢”。
杨哥把例题写在黑板,开始讲题,许晴风翻开错题本和考卷,往后转了一眼。
姜信正在擦凳子,桌上擦干净之后放上了书。
这人有洁癖吧?!
“上个单元的小测试,这道题错的最多,很多同学没发现最后一个式子产生物质质量减少的问题,那么我现在给大家讲一讲,具体分析一下最后这个化学反应……”杨哥说着说着突然停了下来,看向后排,“姜信?”
姜信闻言站定。
“你没卷子是吧?”杨哥陡然想起他是新来的这事儿,立刻安排,“你这样,先坐……”
他扫向第1组,正想说坐在李静安旁边,转念一想,李静安是女孩子,不太合适,目光继续游,游到了第3排的许晴风身上。
“你先坐许晴风旁边,跟他一起看一下卷子,待会儿下课的时候,你来办公室打一份。”
于是。
姜信带上桌上的笔记本和书,提着凳子,来到许晴风的位置旁边。
试卷是新考的专题,他注意到许晴风的名字旁写着分数:91。
许晴风凳子往旁边挪了挪,书本也给他让了一半的位置。
姜信正要将自己的书本放下来,突然见到桌面上的“污染物”,愣了一下。
桌面上有细碎的橡皮屑,那是上节课许晴风数学题作图弄错了几次,擦拭之后留下来的,他一时间忘记了擦。
橡皮屑细细碎碎留在了桌面上,姜信把书拿在手里,没往桌上放,轻声问许晴风:“你有纸吗?”
许晴风知道他要干什么,心里的倔劲儿一下子就上来了。
让你坐这儿,你还挑三拣四。呵,还嫌弃我的桌子。
许晴风抽屉里有纸,但他倔劲儿突然作祟:“没有哦。”
没擦干净不放书是吧,我看你今天放不放。
岂料。
姜信突然站起来。
他冲杨哥举了下手:“杨老师,我去座位拿个东西。”
“去吧。”
姜信回自己座位,带了一大包纸过来,接着抽出纸,开始擦拭起许晴风桌上的橡皮屑,一下一下,认真细致。手指捏着纸巾,动作轻而缓和。
……跟个小女生似的。
不是,这人是不是大脑控制视觉的神经细胞有问题?
这些东西又不脏,只是留了一点点在桌面上,至于这么较劲儿么?!
擦干净所有碎屑之后,他顺手将纸团塞进课桌边悬挂着的垃圾袋。
许晴风注意到,姜信扔垃圾的时候,两根手指拈着纸团,垃圾袋是一点也没挨着。
过分了啊。
接着,姜信翻开书本和笔记,开始认真听课。他目光时而转向许晴风面前的试卷,听课的时候,神态专注,一直保持着思考的状态。
许晴风突然起了邪念,他作势打了个喷嚏,头往下一栽:
“阿——嚏——!”
脸朝着试卷,假装喷了上去。
“不好意思没忍住。”他揉揉鼻子,对姜信说了句,转向后排的王成,“借几张纸,谢谢。”
王成:“你今早上不是刚买了一包吗?”
许晴风:“今天感冒,用得比较快。”
王成抽给他几张,他接过之后,开始擤鼻涕,当做旁人不存在。
姜信坐直了身体,下意识地慢慢地避开了三分。
许晴风擤完鼻涕,顺手将纸团成了团,在手里还重重地捏了一下。
旁边的姜信眉头轻轻皱起。
许晴风捏完纸团,将它们随意丢到课桌上,一手拿起笔,旁若无人地开始写笔记。
看着这一幕幕。
姜信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
他没有表现得太明显,只是暗中和许晴风拉开了一些距离。
那节课剩下的时间,姜信基本上都没有将视线放在许晴风的试卷上,杨哥宣布下课之后,他收拾东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许晴风把纸团丢进垃圾袋里,后背往椅背上一靠,通体轻松愉悦。
“你有感冒病毒,离我远点。”王成用笔杆戳他一下。
“呵,你也嫌弃我?”许晴风坐直身子,反向坐在凳子上,张嘴假装打喷嚏:“啊——鼻子怎么这么痒,完了完了,啊——”
“走开走开!”
“哈哈哈逗你玩儿的!瞧你吓得。”
“下次别开这种恶心心的玩笑!”
“好啊,既然你都这么说我了,那我就要亲密接触——”许晴风扑上前,对着王成的头发就是一顿蹂/躏。
王成也揉他头发,两人闹成一团,笑闹之际,许晴风不小心撞歪了桌子。
桌子猛得一晃,里面的书和东西摔了出来。
“好了好了,别闹了。”
许晴风连忙捡地上掉落一地的东西,有些东西摔出去一段距离,他没注意到。
一个人却帮他捡了起来:“你纸掉了。”
一只纤长的手递过来一包纸巾。
许晴风把纸巾塞回桌肚:“谢谢啊。”
转头一看,来人竟是姜信。
……
尴尬。
他当时就怔了,然而姜信没怔,他把东西还给许晴风,就离开了教室。
许晴风注意到,他手里拿着张化学卷子。
应该是去办公室打卷子了。
他应该……生气了吧?
许晴风暗想。
唉,算了,管他呢。
江城县坐落在南河市,南河一直有句话——“南河教育出江城”,每年的高考一本升学率,江城县中都占大部头。
县中在教学这块儿异常的卷,自高一下学期开始,周末就开启了补课模式,周六加一天的课。到了高二,周末直接无休,只是在每个月月底放两天月假。
连上一个月的课,学校学生都快憋疯了。
现在是4月底,这周过完就即将迎来五一,传言说学校要放5天假,班上的人早就商量着这回假期该怎么玩儿。
姜信打完卷子回来,默不作声地坐到自己的座位,将刚刚借的卷子还给了宋醒。
宋醒坐在第2组最后一排的位置,他现在没什么事,侧坐着,转向姜信跟他唠嗑:“同学,你叫‘江信’是吧?江城县的江,信是哪个信啊?”
“不是江城县的江。”姜信纠正他,缓缓给他解释,“信是书信的信。”
“哦?不是那个江?那是哪个江?”宋醒实在想不起来还有哪个姓和三点水的江同音,姜信正要说,宋醒灵光一闪,“我想起来了!”
宋醒:“是不是葱姜大蒜的那个姜?生姜炒肉的那个姜?”
……
“是不是?”
“……嗯。”
“你这姓还挺奇特的哦。”宋醒继续跟他唠嗑,“姜信同学,你是住校生还是通校啊?”
“我通校。”
“哦,你不住校啊。”宋醒聊起天来就像洪水滔滔不绝,“那你家住哪儿?”
“华安小区。”姜信回答。一边铺开试卷,用红笔在上节讲过的位置作出批注。
“华安小区?!这么巧?许晴风家也住那儿,哎?你们晚上可以同路。”
“哦。”
姜信没有什么表情地作出批注,接着刷刷演算,宋醒见他投入,就没有再打扰了。
感觉新来的这个同学挺高冷的,好像不怎么喜欢跟人说话的样子。
姜信做完笔记,又把卷子的题浏览了一遍,没关注宋醒的答案,自己认真把题过了一遍,在草稿本上写下答案。
迅速过完整套题之后,他对照了一下宋醒纠错后留在原卷上的标准答案,估了一下大致的分数,在90分左右。
回想起许晴风的分数,他想,能考出91分,还是很厉害的。
晚上自习课结束之后是九点五十,基本上每天晚自习结束都是在这个时间点左右。
通校生都抓紧时间回家,有的人临走还不忘抄起没做完的题。
姜信也带了题册和没做完的卷子,出教室门的时候,看了一眼许晴风的位置。
空的。
他应该走了。
县中到华安小区可以坐公交,不过这个时间点,公交的末班早已经没有了,走路回去大概20分钟,到校门时,他看了一下表,10:05,如果加快速度,应该能在10:30之前回家。
路灯投落,街道静寂。
马路两侧,店铺的灯盏相继熄灭。
他穿过一条林荫道时,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车铃的脆响声。
“叮铃,叮铃铃。”
他回过头去。
许晴风骑着自行车,途经过他时,长腿落了地,刹车。
“你通校?”
“嗯。”
“你住哪儿啊?”
“华安小区。”
“哈?这么巧的吗?”许晴风上下打量着姜信,这么晚下自习,他还带着书本。
真是个爱学习的乖孩子。
晚风轻轻吹起地上的一两片落叶,许晴风问他:“这么远的路,你一个人走路回去?”
“不是很远。”对于他来说,县城里道路通达,家到学校的路不远。以前在镇上读书的时候,步行回家还要走五十几分钟。
“好吧,但是我的意思是——”许晴风轻轻笑了,“这么晚了,晚上走夜路,不太安全。”
“?”
许晴风:“有的时候,男孩子也得学会保护好自己啊。”
特别是像你这样长得好看的男孩子。
……
姜信没说什么,继续走。
许晴风车前行一小段很快跟上他:“载你一程?”
姜信半信半疑地看着他,以及他的自行车。
那辆自行车车身是很宽大,但是,毕竟有两个人:“它会被压坏吗?”
“这倒不至于。”许晴风拍拍车扶手,“宋醒那种体格的壮汉才不可以坐,你这体重,完全ok。”
见姜信还在发愣,许晴风催促:“你别犹豫了,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哦。”
“行。”
姜信不再停顿,上前,坐上了许晴风车的后座。
“坐稳了——起飞!”许晴风脚踏车板,车轮转得飞起。
姜信正身坐在他后座,手牢牢拿着书。
林荫路再往前是一条下坡道,许晴风脚踏松了些,车载着两人飞速下坡。
姜信听到耳畔响起了呼呼的风声,少年们额头的发被夜风掀起,露出光洁明晰的脸庞。
“骑这么快,没事吗?”
姜信有些担忧地问。
“没事儿。晚上这一带,车少,我——”
“我”还没说完。
许晴风被光速打了脸。“我——靠!”
面前突然冒出的灯光晃入眼睛,许晴风连忙扶稳车头,那对面突然开过来的车,没走正规道,偏偏开的是靠左的路。
许晴风努力将车往侧道上偏,由于是下坡路,这一突如其来的偏离让车子直直变动方向,带着速度猛冲,瞬间拐进了旁边的绿化带。
车,连同车上的两人,同时被甩到了地上。
所幸,他们及地的地方是草坪。
许晴风摔到草坪之后,没感受到明显的痛感,他爬起来之后连忙去看姜信。
姜信已经站了起来,看起来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他的车歪倒在一边,许晴风把车扶起来检查了一道,还好,车也没事。
“你有没有受伤?”许晴风关切问。
“没有。”
“那就好,刚才真是太险了。”许晴风扶车上路,吐槽起来,“在这一带骑了这么久的车,今天这事儿还是第一次碰到。你说这些人开夜车怎么想的啊?不看路乱来,真不讲武德!”
“不管怎么说,夜晚一定要注意安全。”姜信提醒他,迈步往前走。
许晴风推着车,发觉姜信似乎没有上来的意思。
“你不坐了?”许晴风问。
姜信确实,不太敢坐了。
他摆了下手:“我走路回去。”
又补充:“锻炼身体。”
得,就是不敢再坐了呗,偏说得这么委婉。
不坐就不坐,我也不请了。真是一片好心当成驴肝肺。
许晴风迈步上车,一秒冲到他前面:“那你就慢慢锻炼吧!回头见。”
少年骑着车,剪影如风过境,迅速融入前方的灯影。
姜信轻声叹了口气。
他怎么还生气了?
生气的,不该是自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