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脑子里转着离谱的念头,林庭语还是维持住了自己的表情。他感到手里挣扎的势头已经减弱下去,于是松了口气,也松开了手。
陆阳一自由就大口大口呼吸起来:“你干什么突然,我告诉你这算袭警你知道吗?”*
林庭语没好气地说:“你闭嘴吧。”*
眼角余光瞥见边上那个服务生扭头忍笑的样子。
这是什么用自己的社死换竹马不社死的兄弟情,真是令人感动(唾弃)不已。
林庭语不想再纠结偷拍的事了,反正他平时不怎么刷社交网站,就算鬼畜出道也看不见。抱着这种鸵鸟一样的心态,林庭语决定把注意力转回到面前的案情上来。虽然因为一而再再而三的冲击而失去了实感,但这怎么说也是一条人命。
……
不对,这个案子刚刚已经被侦探们破了。
林庭语再次感到了被世界抛弃的自我怀疑。他发现从案发开始到现在,除了那个尖叫的女人还缩在一旁的角落里抖抖索索,咖啡厅里的其他人似乎都没有受到什么触动。
在座位上喝咖啡的人还在喝咖啡。
看报纸的人还在看报纸。
用电脑办公的上班族还在狂敲键盘。
甚至咖啡厅唯一的服务生还在料理台边上切面包片、烫生菜叶。
由始至终,采取了行动的只有剧情提词机陆阳和被迫跟上的林庭语,以及那4个形状各异的侦探——其中那个穿着高档西服的青年已经保持靠墙很久了,连一条腿微微屈起搭在另一条腿上的这个姿势都没有变。
一直用一条腿支撑着身体,不累吗。
林庭语再次对东都的治安产生了怀疑。
死人这种事是有多频繁,以至于普通市民都懒得再看一眼了啊?
算了还是回到案子上来。
林庭语还记得刚刚首先跳出来做侦探的那名银发少女说过,“凶手是刚刚坐在受害者斜对面,还和他大吵一架的那个大姐”。
他不知道那个男人刚才坐在哪里,但现在不是饭点,这间咖啡厅里也没有几桌人。其中唯一能称为大姐的——
林庭语环视一周,最后视线落在了刚刚那位尖叫着冲出来,说出有人死了让大家赶紧报案的冲击性发言的女人身上。
……
尸体第一发现人就是凶手这也老梗到根本没有人再写了。
一阵浓重的疲倦感涌上了林庭语心头。
不会吧,这不会是一个只要看的小说够多就可以胜任侦探的国家吧。从这个角度上来想的话,日本推理作家协会岂不是人均神探。
林庭语已经不想说话。他收回视线,重新看向落在尸体脚边的黑色公文包。
破案还是要讲究证据的。如果检查这个公文包,应该可以发现受害者的身份,甚至有可能从受害者随身的记事本或者手机里查到他今天的行程,日本人很喜欢记录自己的生活。如果能从行程记录或者手机聊天记录里找到受害者今天在这里约见了谁,就至少能够获取一项划定嫌疑人范围的有力支撑依据——比如证明那个女人是最后密切接触过受害者的人。
进一步说,如果验尸发现了死因,还可以通过接触关系和物品化验来确认或者排除凶手。
但这项工作应该由到场的警察执行,旁人乱翻可能只会污染物证。
……
林庭语看了看两名少女手上的乳胶手套。
这不是超市家居区开架售卖的那种空荡荡的清洁手套,而是乳白色半透明的医用检查手套,甚至能看到形状凹凸不平的美甲。虽然佩戴的方式不太标准,没有把袖子也裹进去,但普通人会随身携带这种手套出门吗?
假如说这两个人是在职的医护人员或者刑侦检查人员,随身携带也可以说得通——不,还是不怎么说得通,这两个女孩子看起来太年轻了,还没有到一般意义上的工作的年龄,但总算是有可能的——可是专业人员应该清楚知道佩戴这种手套的方式才对。
更像是一知半解的侦探爱好者,看了小说知道要戴手套防止留下指纹和皮屑,却不知道要把袖口也封进手套里,而且检查尸体通常要多套两层。
……问题又转回来了,是什么样的侦探小说狂热粉丝会随身携带专业装备出门啊?你们每天出门就到处转悠指望碰上命案吗?
林庭语不理解。
林庭语大受震撼。
但更震撼的事立刻就来了。似乎是注意到了他对案情的关心,一直靠在墙边的那名西服青年推了推眼镜,带着自信的微笑开口说道:
“我注意到尸体口腔的温度异常偏冷,尤其是磨牙附近特别冰冷。死者应该曾经嚼碎过某些坚硬、冰冷的东西——比如冰块。”
林庭语:?
林庭语扭头看了看自己的竹马,陆阳看上去似乎已经停止思考了。他只能自力更生,回来思考这句话的意思。
嚼碎冰块……
名侦探场面……
这还思考什么啊当然是老梗冰块加料一杯倒啊?!
西服青年的解说和林庭语思维同步了:“借递饮料的时机,把注入毒药的中空冰块放进了受害者的咖啡里,真是老套的手法。”
林庭语:。
虽然知道你要说什么但真听到了还是觉得很离谱。
而且你一直在那里凹造型,到底是用什么美国时间去检查尸体口腔温度的啊,目测吗?你的眼睛是加装了红外探测功能?
就在林庭语内心疯狂刷屏的时候,金发服务生再次站了出来。
“抱歉这位先生,刚才那一桌的咖啡也是我送的。我记得很清楚,死者点的是热咖啡,没有要冰块。”
来了。
林庭语面无表情。
路人对侦探的质疑永远只会被侦探用作显示智慧的垫脚石——啊不对,这服务生也是侦探,那没事了,就看主角光环在谁头顶上闪亮了。
从有理有据的程度看,侦探学徒安室透的水平明显要高出一截。名师出高徒,有必要找个时间再拜访一下那位传说中的毛利先生。不过日本人似乎非常讲究初次见面的礼仪,还是回头再找人问问上门需要带什么吧。
而且今天实在太疲惫了。
是一种精神和身体双重的,深重的疲惫。已经把社交要用的热情都透支干净,实在搜刮不出足够的电量来运转了。
这样想着,林庭语顺着冰块的思路往下接:“如果你记得死者点的是热咖啡,那这位女士呢?”
安室透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笑了:“那位——女士,她点的确实是冰摩卡,双倍鲜奶,不要糖。”
林庭语走到死者旁边的座位后方,用手背稍微试了一下靠近死者一侧的,仍然放在桌上的那杯黑咖啡的外壁。
温热,甚至还有些烫。是冰块放下去迅速就会融掉,留存不了多久的温度。
林庭语默不作声地在原地站了一会。
那些原本四散的,观察的目光,这一刻又再汇聚到他的身上。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提出冰块有问题,但下毒恐怕不是通过饮料。”林庭语低声说,“死者面前的这杯还是他点的黑咖啡——热的。”
西服青年扶着眼镜框的手指僵了一下。
林庭语从隔壁桌上抽出一根还没用过的搅拌棒,用餐巾纸仔细擦拭几遍,然后蹲下来,用这根搅拌棒小心拨开了死者仍然紧闭的嘴。靠近了就能闻到一股轻微的苦杏仁味,但是没有经过仔细的尸表、血液和胃内容物检查,也不能排除障眼法的可能。
林庭语抽出搅拌棒,抬起头,平静地望着西服青年。一旁的咖啡杯上升腾起微弱的雾气,模糊了他眼角锋利的线条。
“所以请问——”
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他身旁,站位巧妙地隔开了银发少女和尸体的金发服务生,语速飞快地接过了话:“——这位先生是怎么样在根本没有接触过死者的情况下,知道他嚼食过冰块的?我也很好奇呢。”
发现林庭语的视线转向自己,安室透的笑意变得更深了。
“啊,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这位先生突兀地指出客人是在咖啡厅里吃了有问题的冰块而死的,而今天下午在这里为各位提供食物的只有我。如果那边的警察先生因此而怀疑到我身上,我会很困扰呢。”
“……”林庭语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住了,“你会中文吗?”
安室透的笑容卡顿了一下:“和这有关系吗?”
立刻转移话题,看来是不会。林庭语站起来看了看自己那个还留在原地没搞清楚状况的竹马,又扫视一圈这边神情各异的大侦探们,还是选择坦白指出:“你早就知道他不是真的警察吧?你每次说到‘警察先生’的时候,语气都特别嘲讽。”
安室透挑了挑眉,营业性笑容终于变得真切了一些:“原来是这个地方有破绽吗?抱歉给你不好的体验了。我确实知道那位先生不是真正的警察,因为我见过真的警察证,这样可以解答你的疑问吧。”
然后又叹了一口气:“说实话,自从到这里打工以来,我已经见过很多次警察了。请谅解一下我稍后还要赶另一份工,不想浪费时间去做笔录的心情吧。”
……
林庭语终于说出了一直萦绕于心的疑问:“这里经常出命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