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迷中的小虫崽消失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比抱枕大一点的蝶蛹，静静地躺在床上。

蝶蛹的表面十分光滑，是翠绿的色泽，在隆起的棱角上，还整齐地排列着金黄色的小圆点，看上去漂亮极了。

兰诺没忍住，伸出手去轻轻戳了一下蝶蛹，蝶蛹却怕痒似的抖了一下，吓得他赶紧收回手，再也不敢碰触。

阿尔变成这个样子，兰诺推测，应该是自己的修复起了作用，精神图景中的那个军雌剪影，成年的阿尔，大概已经把那个等比例复刻出来的精神核放入真正的精神核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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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十天的时间，兰诺就从费利那里学到了很多医生需要学习几个月的知识，虽然没有医学基础，但兰诺深谙“术业有专攻”之道，提问与学习只围绕“精神图景修复的可行性设想”展开，他明白自己不是当医生的那块料。

也幸好虫族目前对修复精神图景这个难题目前一筹莫展，有了特效止痛药后就不愿意将更多的精力用在这上面，即使这项研究最初是被归类到医学里的。

不过少数的几个坚持研究的学者发现，这其实是个跨学科专业，虽然以医学为基础，但本源精神力学科在其中的占比还要更大一些。

本源精神力学科本身就是个致力于在科学世界验证神话的神叨专业，放在华国类似古生物学，只有顶尖院校招生，一年顶多招一个的那种。

因为这一点，研究精神图景修复的医学学者就更少了。

费利也是机缘巧合之下对这项研究产生了兴趣，他本身便是少有的治愈系S级雄虫，因此顺理成章地进入了医疗体系。

有雄虫身份作为保障，他一路高升，参与了无数名利双收的研究项目，在靶向止痛药被成功研发后，便一头扎进了对精神图景修复的研究之中。

那年他已经153岁了。

潜心研究二十年，却依旧停滞不前，老实说，费利是有些灰心丧气的。

直到他在星网上结识了一个素未谋面的小朋友。

网名就是个简简单单的【兰】。

费利的网名也是个单字【费】，再加上这个小朋友在邮件里提出的问题实在新颖，“教授您好，请问治愈系精神丝是否有修补精神图景的可能？就像缝衣针补衣服破损那样？”

为着这后一句话，费利还专门上星网查了一通缝衣针是什么，要怎么来补衣服破损。看完一个模糊不清的古早视频后，费利当即就决定将这个小朋友添加进自己的通讯录里。

说这个问题让他打开思路，醍醐灌顶也不为过。

添加成功后，便是一系列让他十分愉快的学术交流。

对方给他提供了一个十分新颖的思考方向，以往那些致力于解决精神图景破损的研究中，都是“逆转”，想要回溯时间，让破损回复到没有裂开的状态。

但【兰】却提出了“缝合”，不用管时间，不用管状态，就像缝衣服那样，用精神丝，严丝合缝地将破碎的精神图景缝合至看不出裂痕的程度就好。

费利当然见猎心喜，与他越聊越投机。

兰诺对此一点意见都没有，反而十分乐意与费利聊天，从他那里学习自己从未了解过的虫族医疗知识。

要不然的话，这第三次精神图景的修复，也不会这样顺利。

估计等到这个蝶蛹破开的时候，兰诺就能知道，真正的阿尔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了。

在此之前，兰诺还有两件必须要做的事。

第一件是找乔算账，第二件便是检查谷雨和大寒的精神核，并尝试做修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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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诺正打算去解决第一件事，就再次收到老杰克的邀请，请他到店里一趟。

老杰克的酒馆便是兰诺被请喝酒的那一家，也是他躲避尾随者的那一家，老板兼酒保，正是杰克。

因为年纪的缘故，杰克更喜欢别的虫称他为“老杰克”，他酒馆的名字，便是“老杰克酒馆”。

即使外面寒风刺骨，街道上连多人小黑车都看不见几辆，兰诺依旧将自己包裹严实，想方设法拦了辆载具，被司机讹诈了上千星币，载具龟速行驶了二十来分钟，才终于到达了酒吧街的路口。

按照那老头的性子，兰诺估计他十有八九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想亲眼看看兰诺这只雄虫的西洋景。

这种事兰诺本可以拒绝的，但他还是选择去满足老杰克那该死的好奇心，毕竟在这颗烂星球上，老杰克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而且接下来在酒吧街上发生的事也让兰诺庆幸，幸好他没有找理由推掉老杰克的邀约。

载具只停在酒吧街两侧的路口，步行街上严格禁止除了两条腿以外任何形式的载具，连轮椅都不行。

走在零下好几十度的大街上，兰诺觉得下次他有必要跟着星网学做一个简易小手炉再出门。

冬月里的寒风，真的跟刀子一样，可以穿透几乎一切物理防御。也让他一个从没越过长江的南方人，在星际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冷到滴水成冰”。

寒风让兰诺越走越快，前方传来的纷乱也越来越清晰。

“又来了，怎么这个月提前来了……”

“别别别……”

“……马上，马上……”

“再宽限一周，三天，不，就……”

“闭嘴，哪儿恁多废话！”

中间夹杂着兰诺十分熟悉又十分厌恶的声音。

因为酒吧街这条小巷并不是直的，从空中看，小巷形成了一个很钝的钝角，老杰克的酒馆正好在钝角的另一条边上，而那些乱糟糟的声音，就从老杰克酒馆的方向传过来。

兰诺再次加快脚步。

转过那个钝角的弯，纷争终于露出了它本来的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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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是来酒吧街收保护费的。

保护费一个月一交，日期不固定，看乔的心情。

这段时间他心情十分糟糕，所以打算两个月收三次保护费，这是第二次。

蜈蚣酒馆的贱.雌，居然还想第二次拖欠保护费，乔听着他在那求饶，耐心瞬间告罄，吼完一嗓子就要去揪他的衣领，结果那贱.雌被一个老东西给拽开，让乔的手抓了个空。

乔当即就把所有的怒火都集中在了那个拉开贱.雌的老人身上，他上前两步，伸出一条虫化外骨骼覆盖胳膊，直接将老人抓在了手里，另一只同样覆盖外骨骼的手则高高扬起，即将狠狠挥下——

“咻！”

一声轻响，乔那只扬起的右手，就插上了一根闪亮又粗长的银钎。

乔惨叫起来，不仅垂下了举起的胳膊，而且松开了抓着老人的手。

围观的虫们都惊愕万分，乔老大的虫化外骨骼是出了名的坚硬无比，这个其貌不扬的精神力武器，居然一招就把他的手给洞穿了？！

银钎消失了，只留下一个血淋淋的洞。

乔捂着右手弓着身子哀嚎，沙沙的脚步声响起，乔眼前的地面上，出现了一双十分不起眼的靴子，灰扑扑的，上面还沾着很多灰尘。

无数次回荡在梦中的声音于上方响起，“我本来还打算去找你，这倒是正好，省得我多跑一趟了。”

狠狠地喘了两口气，乔咬着牙，直起腰来，与他四目相对。

即使这只虫浑身上下遮得只剩眼睛，即使他长高了不止一点，即使他穿的都是之前那个老赌鬼洗干净的旧衣服，乔也依然能把他认出来。

他是已经彻底完成二次分化，精神力晋升为S级的雄虫，兰诺。

“花子乔，你可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兰诺十足轻蔑的声音，从他的口罩与围巾后面闷闷地传出来。

他带着手套的右手里，牢牢地握着那根穿透乔手掌的银钎。

“兰诺，”乔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也不知道是因为恼火，还是因为疼痛，“先生，你想，要怎样？”

兰诺的眉头紧紧皱在了一起，他可以肯定乔是故意叫他“先生”的，但暴露雄虫的身份，他并没有乔以为的那样在意。

周围的雌虫和亚雌们听到“先生”这个词的时候，则集体哗然。让不可一世的乔老大敬称为“先生”的，只能是与竞技场扬老板一样的雄虫。

可是，精神力武器？雄虫？

即便刻意关闭了快门声，兰诺依然能察觉到自己大概是被偷拍了不下一百张照片。

眼神冷淡地往围观群众那边一扫，又被偷拍了更多张。

兰诺表面淡定地转回来，心里则重重地叹着气，就他这包的连亲妈都认不出来的样子，有什么可拍的？

他瞥了乔一眼，随后便将老杰克从地上扶起来，朝着他的酒馆走去。

老杰克身上只穿了薄薄的一件夹克，已经冷得瑟瑟发抖。

兰诺并未在去看乔，但残留在乔伤口中的精神力碎屑，却让他的伤口一抽一抽地疼着。兰诺是在以此告诉乔，赶紧跟上来。

乔恶狠狠地瞪了一眼看热闹的雌虫亚雌们，三步并作两步地追上了兰诺，却只敢与他保持两三步的距离。

像个亦步亦趋的小媳妇。

但没谁敢取笑乔，这些围观的也不愿意把时间浪费在乔身上，而是三三两两凑在一起，一边嘀咕，一边往各自工作的酒馆里走。

他们的话题惊人的统一，就是那只拥有精神力武器的，敢于跟乔正面硬刚还不落下风的神秘雄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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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哧——”撕扯布料的声音在老杰克的酒馆中响起。

两声闷哼，乔简单地将已经解除了虫化的右手草草包扎，大马金刀地坐在酒馆一张圆桌旁的椅子上，满脸淡定，心里还在庆幸自己今天单独过来，丢脸的样子就不会被手下们看到了。

兰诺则脱下厚重的外套，摘下防寒三件套，只穿一件灯芯绒夹克，坐在吧台前的高脚凳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乔。

最终还是乔受不了，打破了沉默。

“你到底想怎样，兰诺？”

“你要对我表示尊敬，叫我‘先生’。”兰诺冷冷地纠正他。

再次开口，他的语调更加冷酷。

“不是我想怎样，是你需要赔偿和接受惩罚，为你之前的冒犯与无礼，付出应有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