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小雨。

伴随剧烈的爆炸声，仿佛是一把火扔进了那个名叫黑街的沼气池，火势冲天，掀起一股惊涛骇浪。

方辞语站在一幢高楼之上，眺望不远处的火光。

“你有办法看清吗？”小铁问道。

方辞语没说话。

“解除网络限制，我可以帮你黑进那边的监控，我想，你也不希望这种时候贸然冲进去。”

“解除网络限制？”方辞语冷笑了声，“然后让你有机会把我的情况上报给实验室，好让他们来抓我？”

“霍观季给我添加了一条自毁命令，只要我试图与实验室联系，自毁命令就会触发，将我彻底毁灭。”

“只要终端还在，你可以复活无数次。”方辞语漫不经心道。

“的确，我只是主机的一个分身，只要主机还在，我就永远不会消失，但我会丧失与你有关的一切。”小铁说道。

方辞语微微挑眉，“难不成你还对我产生了感情？”

“话不是这么说的。”小铁沉默了两秒，“方辞语，我很期待你最终会成长到什么程度，哪怕是一个AI，也会有它的好奇心。”

“啊——好奇害死猫。”方辞语拖长了嗓音，他蹲在楼顶边缘，点着了一支烟，“要是网络监察知道AI产生了好奇心，他们会连同你的主机一起送进归墟。”

“所以，你可以相信我了吗？”

方辞语慢悠悠地吐出一口烟，挂着779号钥匙卡的项链从领口中掉了出来。

“批准接入局域网。”

一秒内上亿次的信号流转在无形中张开了一张直径数千米的大网，黑街周围的一切被涵盖进网中，那些密布在这张网中的黑街贩子、雇佣兵、赏金猎人，此时像是一只只恶心人的臭虫，只等这张网慢慢收拢，将他们全部困死在网中。

黑街也好，夜总会也好，都是一家的，集中在同一条路上，顶头是同一个上司。

蛇鼠一窝。

那是小铁第一次以具象化的全息影像出现在联络环上，它给自己捏造的形象是一个拇指大小的灰金色玩偶，没有五官，没有表情，但却能明显感受到它的愉悦。

“只能读取内存资料的状态就像鱼被困在鱼缸里，现在至少有了一片鱼塘。”

它具象出一条鱼落进鱼塘里的画面。

巴掌大的雷达地图随着波纹慢慢展开。

“我想你应该能猜到这把火是谁点燃的了。”

它弹出一张监控图像，霍观季蹲在地上，而他的脚下，此时有数以百计的金属微型蜘蛛呈现散射状飞速向着黑街四周爬去，就像是一张蛛网，而那些蜘蛛的腹部，装满了能量炸药。

这也能解释前段时间发生的黑街仓库被劫案究竟谁才是幕后主使了。

“小白灵说得没错，你救了一条疯地清新脱俗的疯狗。”

AI的语调永远冰冷，它这种别扭的用词像是一个板着面孔的机器人在卖力地让自己变得具有亲和力和诙谐感。

“霍观季的具体坐标已标注在地图上。”

全息地图上一个红点正在以极快的速度移动，平面地图迅速转变为3D形态，具有目的性的移动方向。

但几秒后，那个红点从地图上消失了。

“遗憾，他发现了我，启动了屏蔽仪，监控网络已经看不到他了。等见到他的时候，麻烦你一定要向他仔细问问，到底他身上还有多少让人意想不到的地方，这种微型机器人蜘蛛可不是随随便便找个人就能造出来的。”

方辞语轻轻啧了声，“他怎么就不能消停一点。”

黑街医生卖给霍观季的垃圾机械师设备，螨虫病毒差点没捣毁他的神经，光是这一点就能让霍观季当场发飙，给黑街来了一场不小的枪火洗礼。

更别说，他作为一个被囚禁多年，没有人身自由的实验体，好不容易顺了点东西从实验室里逃出来，原本‘死神’作为顶尖外骨骼可以让他变成一个没有人敢招惹的存在，可这玩意儿不仅被人给抢了卖了毁了，甚至连偷藏起来的六根金条都被黑街再次夺走。

桩桩件件加起来，以小细狗的性格，不给黑街找场麻烦那才是意想不到。

狂风夹杂着细雨在狭窄的黑街中喧嚣嘶吼起来，方辞语的脸颊沾上几滴雨水，眼中闪过一丝刀锋般的冷光，“不过，我喜欢他的这股疯劲。”

“埃文的坐标已标注。”

方辞语站起身，匕首在手中打了圈旋重新握紧，他闭上眼睛，从高楼边缘纵身一跃。

“让我们给这里，再添上一把火——”

·

“求你！我求求你！你是雇佣兵对不对！”浑身沾满了泥水的女人匍匐在地，她掏空了浑身上下一切有价值的东西，跪在地上，高高地捧起双手，廉价的银质项链顺着她的指缝垂落，“这些是我能拿出来的所有东西了！”

“救救我的孩子！他才六岁！我丈夫背着我把他卖给了黑街贩子，我想把他赎出来，可我身上实在没有那么多钱，我只有这些了，我知道不够，但我求求你，一定要救救他。”

霍观季调试着手中的控制系统。

黑街那处仓库有足够的能量石和纳米金属，在机械师手指的辅助下，他甚至可以批量制造出蜘蛛炸药这样的小玩意儿，足以把黑街炸成废墟，但他不会把材料全部浪费在这里。

他还需要制造出更顶级的机械设备，把自己变得强大一点，强大到没有人敢藐视他，没有人可以伤害他想要守护的一切。

力量在下三区是必须的。

他想到方辞语赶他走的那天，那种冰冷的眼神让他感到很恐惧，他需要方辞语，不管从什么角度上来说，他都需要。

他闭上眼睛，想起这些天做的那些噩梦，梦到自己又回到了实验室。

那时候自己还待在营养罐里，被日复一日地抽血抽取脊髓，切片取样，当成基因提取罐的日子，他不止一次地问那个照顾他的实验人员——他把他称为教授。

教授是一个神秘的疯狂科学家。

‘什么时候可以离开这里？我不想待在罐子里了。’

教授轻蔑地看着他。

‘有个人会来救我的，他是附魔师，他很厉害，会把你们全部杀死！’他重重地拍打着营养罐，像只野兽似的冲教授怒吼。

‘附魔师？’教授讥讽地笑道：‘怎么可能会有附魔师来救你？他们和你一样，你们会被榨干所有剩余价值，然后扔进垃圾焚化炉。’

‘不，不会的。他答应过我，要带我去下三区，看玫瑰星云。’

‘是吗？那我想，他应该是在骗你，下三区没有什么玫瑰星云。’

‘骗我？怎么可能？是你在骗我！我要杀了你！我才要把你扔进垃圾焚化炉！’

霍观季的喉咙上下滚了滚，不知不觉间，他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附魔师，他在心里不断重复着这三个字。

在实验室的那些日子，他其实很少见到除了教授以外的人。记忆中的教授常常说着一个疯狂的故事，他说他以前不是这个实验室的，要不是因为公司愚蠢的高层，他也不会沦落到来负责这个项目。

他看向营养罐时的表情总是充满了厌恶。

教授拥有高级机械师的学位，他把机械研究到了极致，这种极致的背后往往充满了疯狂，他发了疯地认为机械学已经走到了尽头，直到他听说了附魔师的出现。

他赤红着眼睛，贴在营养罐上，冲着霍观季疯狂地发笑。

[机械师和附魔师是天生一对。]

[可惜，我再也没有机会去负责附魔师的实验项目了。]

霍观季感到很恐惧，但却有种向往。

他不是逃出来的，严格意义上来说，是教授彻彻底底地疯了。

教授当着他的面把自己的脑机挖了出来，他的头被开了个瓢，却还没死透，像一个魔鬼。

[你不是一直想有一个名字吗？]

[霍观季。我那个还没来得及出生就死去的孩子，我把这个名字送给你了。]

霍观季被他从营养罐里弄出来，按在了手术床上，他被强行安装上了原本属于教授的脑机。

[我把我毕生的研究都给你了。]

[机械学已经走到了尽头，出去找一个附魔师，我相信你，一定会把机械学推向一个更高的极致。]

他亲眼看到教授走进了焚化炉，那副人类的躯壳被火焰灼烧的时候居然爆发出了类似解脱的笑声。

霍观季从脑机里获取了一个高级实验人员的毕生所学，他从一个空白的，连名字都没有的实验体，摇身一变，成了‘霍观季’。

一个冷漠的实验体，一个疯狂的科学家，两者接合在一起，没有任何东西比他的人格更加扭曲。

这种时候，有没有人来救他已经不太重要了，他已经不需要人去拯救了。

他带着教授留给他的东西，在见到天光的第一秒，他就发誓，要恣意地活着，没有任何人可以控制他，约束他，伤害他。

善恶终有报。

那些想要杀了他，从他身上夺走过东西的人，都必须付出代价。

“他肯定以为是我不要他了……”女人嘶哑地呜咽着，掩面痛哭，“可是，不是我不要他了……是我没有能力救他……是我没用……”

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霍观季蓦地朝那个女人看去。

“你……说什么？”他喃喃地问。

女人挪动双腿朝他靠过来，扯住他的衣服哀求他，“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不。”他摇摇头，“你刚才说什么？”

女人愣了一下，“不是我不要他了，是我没有能力去救他……”

心脏像是被重重拧了一圈，他长长吐出一口气，“你儿子，他在哪？”

·

匕首以一个回旋镖的形态从面前几个雇佣兵中间飞过去，刀刃穿透了他们的胸膛，仿佛受到了磁力吸引，重新飞回了方辞语的手中。

“不杀了他们？”小铁懒洋洋地说道：“这些经过改造的雇佣兵可不是那么容易杀死的，你必须确保他们脑死亡。”

“没必要。”方辞语擦去刀上的血迹，他的黑色战斗靴底部是金属材质的，走起路来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我只是希望他们能让出一条路。”

雇佣兵来了一群又一群，但他们甚至都无法看清敌人的影子，就连枪都还没端起来就被洞穿了腹部，爆炸还在持续，没有人知道下一枚被引爆的是哪个地方，天知道这个拥有下三区最大雇佣军团的黑街，居然能被两个报废实验体玩弄在手心。

一滴血从鼻腔当中流出来，方辞语懒洋洋地擦去，闲庭信步地从他们中间穿过，附魔带来的加持被发挥到了最大，他像是一股穿进黑街的风。

带着刀刃的风。

“下一个，全身35%改造，你可能需要弄断他的脊椎植入体。”小铁提醒道，它在监控网络中把这些人从头到脚扫描了一个遍。

这次匕首没有从中间横穿进去，它呈斜角飞了出去，击断了一块广告牌，眨眼间，广告牌中的金属支架被火点燃了，方辞语出现在改造人的身后，将火焰附着的支架直接从他的钢铁脊椎中间刺去。

强度不足以刺穿，不过足够让他跪在地上半天起不来。

“天，他吓尿了，你敢信？”小铁戏谑道，她给自己换了个甜妹的声线。

方辞语起了身鸡皮疙瘩。

“不喜欢？刚刚下载的语音包，我以为你会喜欢这种乖女孩儿的声音。”

“……”他妹妹可以是一个四岁就能把炸药桶当玩具的小疯子，才不是什么甜妹。

“需要我换回来吗？”

“无所谓。”

传送带已经停运，金属材质的鞋底踩着满地的血迹一步步走下黑街更深处，金属碰撞声被淹没在一众爆炸声当中。

他敏锐地察觉到一只鸨形微型探测仪。

细小的红点在他头顶闪烁。

摩斯密码。

[小心]

方辞语稍稍勾唇，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道：“小细狗，你才是要小心。”

“啊——我找到他了。”依旧是那道甜妹的声线，银铃般的笑声伴随着机械固有的冰冷语调，在这诡异的地下钢铁迷宫中回荡了一圈又一圈。

方辞语微微垂下目光。

灰金色全息玩偶坐在联络器显示屏的边缘，手里幻化出一把同样颜色的手|枪，对准了他看过去的方向。

“砰——”

作者有话要说：15章已替换，下一章可以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