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半路耽搁了一下,微生雪到的时候,嬴政已经收到消息,在帐中摆好了蔬果等候。
“道友来了。”
嬴政快速在她身上扫了一眼,没有看到熟悉的绿光,嘴角微微上翘,神色也更柔和了些。
“见你情状,想来闭关效果不错。”
微生雪对于这种聚会也算是轻车熟路了,走到空位上拂袖坐下,端起案桌上的茶杯,举杯顺着嬴政的口风说:“临时顿悟,让诸位挂心了。以茶代酒,敬各位一杯。”
众官员最关注的还是她与皇帝陛下的关系。
那日一起喝完酒后就近半月没任何交流,难免让人多想。此时见二人关系融洽如往昔,自然就将愁绪一扫而空。
双方都有意暖场,几句话的功夫就热闹起来。
觥筹交错间,微生雪就把来意说了。
她的重点在陶瓷器具,但除她外的所有人都更关注那随手做出的打水工具。
她看他们一个个都好奇心爆棚,便建议道:“我们现在就去看看?”
顿时得到一片应和声。
于是一群人又浩浩荡荡地往那田间小道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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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叟村内。
两个男人跟着老叟走,只是面上带着犹疑之色,显而易见的不相信。
“三叔公,你可别被人骗人。有那样的好东西谁不是藏着掖着,连徒弟都留一手,能直接交给咱们?”
“是啊,叔公,这种好手艺留在手里,这十里八乡的谁不得敬着哄着,哪能把自个儿饭碗砸了。”
要不是对方辈分大,他们都想直接说,你是不是老糊涂了,连这种鬼话都信。
老叟拄着拐杖慢慢挪动,闻言也不生气,只笑呵呵反问:“那你们还跟着我来?”
两人对视一眼,没说话。
这不是对方给的实在太多了嘛。
万一真遇到冤大头,哦不,贵人呢。他们手指缝里漏一点出来,就够他们这些黔首赚个盆满钵满。
老叟年纪大辈分也高,来往看到他的邻里都会停下来打个招呼,得知有外乡人要传授技艺,也纷纷跟上看热闹,一来二去,等到了老叟家的水井旁,已经是浩浩荡荡的一群人了。
墨戈见此也不以为意,态度如常地道:“木匠来了吧,过来。”
两个男人面色一喜,没想到还真捡到宝了。
卸下肩上背上的木头就乐颠颠地小跑过去。
墨戈示意他的两个徒弟上前,让他们负责讲解,顺便检验他们的学习情况。
两个墨家少年对视一眼,稍年长的那位先走到水井旁边,扶着辘轳支架开始讲解:
“此物名为辘轳,由支架、横轴、井绳等组成……”
……
墨家少年带着两个木匠缠好井绳,一抬头就看到熟悉的人影,吓得他一个激灵,张口就喊了出来:
“陛下!”
这一句可不得了,墨戈下意识就转身行礼。他一动,两名少年也跟在师父后见礼,两个木匠学着学着看到“老师”有了新动作,下意识就跟着做了。
人都有从众心理,很多人都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跟着拜倒一地。
嬴政扫了一圈,视线定格在水井旁的支架上,已经大体成型,因为结构简单,连怎么使用都看得明明白白。
“免礼,你们继续做。”
几人慢慢起身,给支架做最后的加固,再在井绳末梢绑上水桶,一个简易的辘轳就完成了。
完成工作的几人默契地推开,把位置让给始皇等人。
在嬴政的示意下,一名武将上前试用,伴随着嘎吱嘎吱的声响,一桶水轻松地被提了上来。
武将单手提起水桶放到井边,里面满满的都是井水,角度稍微倾斜一点,就能倒出来。
“好!”
王离伸长脖子往那边探了探,又转头看向嬴政,脸上跃跃欲试之色。
父祖都是陛下的心腹重臣,自己年少就成为随侍的郎官,王离在始皇这里也是颇为受宠,也比寻常人更随意些。
嬴政:“去吧。”
得了允许的王离猴子一样窜出去,随手把水桶里的水泼到一旁,双手用力,又是一阵让人牙酸的嘎吱声,不由让人担心它何时会散架。
“这东西真好用,就不够稳。”他伸手在支架上拍了拍,力道不算大,却让支架摇晃了一下。
又转头看向嬴政:“陛下,等回了咸阳,就让少府遣人到各郡传授此法,再由郡守推行各县,很快就能传遍天下。”
他说的理所当然,落在村民们耳中却是晴天霹雳。
明明说好了教给他们的。
那位大人说过的,要交给他们的木匠。
他们说过的。
村民们垂着头没有发声,将所有情绪都掩盖在温顺的外表下,只是藏在身后的手正死死掐住大腿,剧烈的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不要做出失控的事情。
这种事情,他们早就习惯了,习惯了。
贵族老爷都没享受过的好东西,怎么会轮到他们。
现在这样很正常,等上头传下来,他们也就有得用了,只要再等等,等等……
丝丝缕缕近乎绝望的失望将心脏重重包裹,沉闷的氛围笼罩在这个小角落里,却突然被一道如流水婉转的女声打破。
“我就是见老人家打水困难,才提出建造辘轳。这是为了他才想到的东西。”
王离循声望去,呐呐不言。
若换了其他人这么驳他的面子,他定是要记仇,但那是仙人。
微生雪没有看他,而是走到嬴政的面前,表明她的态度。
因为她知道,这里真正做主的人是谁。
嬴政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倏然笑了,“既是道友所求,政自当应许。”
“墨戈。”
“在。”
“召集此乡的木匠,一齐学习。”视线扫过摇摇欲塌的支架,又道,“若有改进,当赏。”
“是。”
微生雪投桃报李,慢吞吞吐出一句话:“你听说过龙骨水车吗?”
话音刚落,齐刷刷一排脑袋转过来。
一双双行色各异的眼睛中写着同一词:想要!
嬴政松开扶着剑的手,伸手一引:“道友,我们回营地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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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走过来的路上,微生雪就观察过周围的环境了。这里依山傍水,一条不大不小的河流绕行而过,水流水深都合适,完全可以满足水车的安装条件。
虽然需要调试的地方不少,但在墨家的黑科技加持下,都不是问题。不过为了顺利,微生雪还特地画了一张幸运符给墨戈带着。
为了这水车的落成,原计划次日启程的车队需要在此多停留一段时间,嬴政下令在单父县落脚,顺便召见此地县令了解当地情况。
微生雪把这事换成自己熟悉的说法——大领导来单父县突击检查。
单父县令战战兢兢地向陛下汇报了工作情况,最后还引荐了本地的方士,想讨好一下大领导,说不定能在陛下那里留个微末印象,说不定这官位还能动一动。
毕竟,皇帝陛下为求长生宠信方士,全天下都知道,听说对那些方士予取予求,连朝中重臣都要避其锋芒。
若是以前,这自然是投其所好。
但现在嘛。
在场的大臣一个个看天的看天,看地的看地,实在没东西看的就看着自己衣袖上的绣纹,总之齐齐沉默,坚决不开口。
原本志得意满的县令就在这一片诡异的沉默中,越来越慌,越来越慌。
难道他的消息有错?陛下不喜欢方士了?
不对啊,前几天传来的消息,还说她现在格外宠信一个呢,还坚信她是仙女!
话分两头,且不说搬起石头打自己脚的单父县令。
微生雪最近一直在单父县中到处跑,前两天在这里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小姑娘,这几天时不时就去找她。
“娥姁,我又来啦。”
院中还没车轮高的女童听到这句熟悉的话,已经不会像最开始那样匆忙出门相迎了,她甚至连手上写的笔画都不曾停顿一瞬,直到最后一笔收尾,她才放下笔,看向自来熟地走进她房间的人。
“见过仙师。”她双手交叠,躬身一拜。
“啊呀,小娥姁,你好像个老古板哦。”微生雪伸手在她脸上捏了一把,孩童脸蛋特有的嫩滑手感传来,让她忍不住又捏了捏,再捏捏。
等她松开手,女童白嫩的脸蛋已经红彤彤一片。面对对方控诉的目光,微生雪心虚地笑着,用灵力揉了揉她的脸,消去了红印。
又讨好似的从身后拿出一个盒子,“看,我刚做的拼图,送给你。”
娥姁也并非真的生气。
作为家中长女,自幼背负着父母的厚望,从小循规蹈矩,一举一动都符合礼法,只是少了很多乐趣。
难得遇到一个会包容她、会带着她一起玩闹的大姐姐,就忍不住想使使小性子,撒撒娇。
微生雪一拿出礼物哄她,小姑娘连原本的一点小别扭也立刻被抛之脑后,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乖乖等着她的讲解。
“你看啊,这是底图……”
娥姁很聪明。
在前几天她给县中的小孩们展示“创造彩虹”小游戏时,其他人都在懵懵懂懂地欢呼鼓掌,只有她在看过两遍后认真思考,并且成功复制出“彩虹”。
很简单的游戏,含一口水在嘴里,对着太阳喷,水雾中会出现彩虹。
但她是唯一一个做出彩虹后,还会追问原理的人,并且根据了解到的原理,制作了一个小喷壶,可谓是学以致用、举一反三的小天才。
她乐意学,微生雪也愿意教。
在停留在单父县的这段时间里,娥姁如海绵一般吸收着无数第一次听见的知识,这是她从未见过的世界。
离开单父县的前一天,微生雪如往常一样来到娥姁家。
但今天小姑娘却心不在焉,见她这样,微生雪也停下了讲述,牵着她走到院中。
墙角一丛野花开得正好,她挥挥手,采下一朵,黄色的花瓣如伞旋开,开得寂静又张扬。
灵力在之间流过,为这朵花附上一层薄薄的防护膜。
微生雪蹲下身,将这朵花放到娥姁的手中,笑道:“天下无不散的宴席,这朵花就是我的临别赠礼了,愿你如它一般,永远绚烂蓬勃。”
娥姁双手合拢,将那朵花护在胸口,狠狠点头。
“阿姊!”她追到门口,第一次失礼地大声喊叫,“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已经走出一段路的微生雪回头,脸上是如初见时纯粹笑意。
一阵风吹过,送来轻柔的话语:
“缘分未了,自有重逢之日。”
作者有话要说:有没有小可爱猜到这个小姑娘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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